坤寧宮。
朱元璋與馬皇後難得說說家常話。
唯有退朝過後，老朱才感覺自己更像個人，而並非整日擔憂軍國之事的皇帝。
如今兩次北伐，打得雖說未能取得大勝，卻令北元聞風喪膽，不敢輕易靖邊。
「重八，你讓沈萬三一個長輩，去跟岳麟登門道歉？有些不合適吧？」
馬皇後縫補著朱元璋的單衣，與尋常女子和丈夫閑聊一般。
「咱就是要讓沈萬三一家知道，他們再有銀子，也是咱的臣子！」
「咱大明朝，不能讓一群商人做主！這大明朝，屬于百姓，屬于朱家！」
「唯獨不屬于那些商人和貪官！」
朱元璋激動道︰「妹子！你可知道，岳麟的鳳陽衣鋪，給咱長臉啊！」
但凡提起岳麟，朱元璋總會露出笑意。
這也讓馬皇後跟著高興，「他又做什麼了？你那三個寶貝疙瘩，可都是他的學生！」
朱元璋笑道︰「沈旺那狗才，竟然一件衣裳，要賣十兩銀子！」
「用料相同，岳麟那卻只賣三兩！更別說，他打著咱老家的名號，給那些個流民乞丐分發衣裳！」
「如今來看，二者簡直是高下立判！鳳陽衣鋪，虧他想得出來！城中得了衣裳的流民乞丐，誰不念咱的好？」
朱元璋笑得合不攏嘴，還不忘小酌一杯，吃上一顆蘭花豆，即便是身為皇帝，他依舊崇尚節儉。
馬皇後笑道︰「你既然這麼喜歡岳麟，那就招他做女婿算了！」
老朱笑容瞬間凝固，他若有所思，馬皇後連忙道︰「重八！我不過是在說笑！」
朱元璋嘆氣一聲，「咱的女兒，不能跟尋常百姓家一樣……咱的女兒，要幫助朱家穩固大明江山！」
「可惜了！可惜岳麟不是勛貴之後！妹子，來來來，先莫要做針線活了，跟咱喝上一杯！」
——
烏衣巷。
沈萬三眼神示意，兩個兒子知趣離開，留下他與岳麟獨處。
「岳大人，如何看待我們這些賤籍？」
沈萬三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之色，洪武大帝建國大明，他出力甚多，就是想要改變商人的地位。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即便是一介商人，也能夠幫助帝王建功立業，也能為新朝的建立，出一份心力。
可惜事與願違，自己的一句失言，讓所有努力化為夢幻泡影。
商民出行，須申領得「路引」（通行證）方可。
路引詳細注明商民姓名、鄉貫、去向、外出原因、日期與體貌特征等，以備查驗。
對待商人，就如防賊一般。
官員們還限制路引的發放數額，導致官員借機收費乃至強索，加大了商民申領路引的難度和成本。
商人還承擔著納糧錢實邊的任務，必須親自將糧料運至邊境。
此等規定不僅過多地浪費了商人的經商時間，同時還注定了在運輸過程中會出現糧料耗費或別的風險。
至于這些損失統統都要商人自己來承擔，這無疑是對商人的嚴苛盤剝。
最為明顯的抑制，便是對商人衣著的鄙視。
農民可身著衣、紗、絹、布。
商賈止衣絹、布。
農家有一人為商賈者，亦不得衣、紗。
明明擁有家財萬貫，卻不能身著錦衣華服，分明是洪武大帝送給商人們的黑色幽默。
「賤籍？沈老何必妄自菲薄？」
岳麟輕笑道︰「在本官看來，工商皆本！」
「如今百廢待興，荒廢之地無數，皇上自然要傾斜政策，扶持農戶。」
「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皇上收的商稅，較之大元朝，已經少了許多。」
沈萬三聞言，點了點頭，隨後拱手道︰「沒想到大人竟然看重我等商戶！以後若是在應天府做生意，有沈某能幫忙的地方，還請大人告知！」
岳麟言語中，充滿真摯，並無虛假之色。
更因為他本身便經營鳳陽衣鋪，雖說是打著韓水雲的名義，可這等行徑，在清高的士大夫眼中，已經是下賤行為。
高貴的士人階層，豈能去行低賤商賈行徑？
岳麟不僅做了，還做的津津有味。
這也是沈萬三決定來見見他的原因。
「那本官便先行謝過沈老了。」
岳麟輕笑道︰「不過本官以為，商人重利，完全違背了陶朱公當年的初衷。」
岳麟口中的陶朱公，正是傳奇人物——範蠡。
這位奇才幫助越王勾踐復仇吳國後，便帶著西施隱居，化名陶朱公，開始了經商的傳奇之旅。
「薄利多銷，不求暴利，經商求誠信、求道義，方位商人之道。」
「範蠡三致千金，廣散錢財救濟貧民且淡泊名利，這才讓他成為一代商聖，受後世敬仰。」
「論經商之道，沈老已經不弱于陶朱公，至于如何與天家相處，便要看沈老想爭一時之利，還是萬世之名。」
中原大地，藏富于民，表面上的財富，那都不叫財富。
岳麟也不想看到沈萬三，最後落得個被抄家的下場，是以出言提醒。
至少與沈萬三接觸過後，他知道這位天下巨富，並沒有權傾朝野的心思，只是一心想改變商人低賤的地位，讓朝廷重視商人的作用罷了。
再說平日里，沈萬三也會施粥于流民與乞丐。
甭管其中是否有作秀的嫌疑，至少粥的濃度合格，能讓流民們吃上一頓飽飯。
沈萬三听聞此言，只覺得猶如醍醐灌頂，他並不像此子沈旺那般吝嗇錢財。
可他散財的對象，卻搞錯了！
將錢財交予朝廷，犒勞軍士，那分明是觸踫皇帝的逆鱗。
倘若將錢財散之于貧民，反而幫助朝廷減少流民。
「今日听小友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說罷，沈萬三便要深深作揖，岳麟依舊不受，笑道︰「沈老不妨以聖上的名義散財。正所謂散盡千金還復來！」
「皇上是重情之人，不會讓沈老你平白無故散財。」
听聞此言，沈萬三頷首稱贊︰「岳翰林才是襲承了商聖範蠡的義商之道！我等商人，今後都要向岳翰林請教才是！」
「義商之道，後繼有人，幸甚至哉！」
岳麟與沈萬三相談甚歡，二人已然成為忘年交。
「沈老，可願參與一個名為希望工程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