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無垠劍宗危矣!」
最開始的會客廳上,秦然向無垠劍宗宗主躬身行禮道。
不同于上午時候的趾高氣揚、劍道傲骨,此時的劍無名氣勢低迷、臉色陰沉,整個人看起來愁雲密布,馬上就要下冰雹了一樣。
他乜斜秦然,冷聲道︰「怎麼?你以為你們今天贏了,我無垠劍宗就要滅宗了嗎?秦首座,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無垠劍宗了!」
「非也。」秦然卻一如早上時候,臉色帶一點似有似無的微笑,他看向旁邊客位上的孫亦成,與劍無名道,「我說的宗門安危的大事,就是比試之前我所提到的宗門大事。」
秦然這個表情,上午時候,劍無名只覺得是陰險小人的惡心樣,現在卻覺得,這個表情帶著濃濃的嘲諷意味……更讓他覺得惡心了。
他一絲一毫都不想再看到秦然這張臉。他看向孫亦成……好吧,也是個惡心的家伙。
「如你所願,打已經打過了。我劍宗願賭服輸。」他問道,「有什麼話,你趕緊說。」
說完了就趕緊滾!
「宗主,你不會以為你‘暗中命令宗門天驕針對道劍門普通弟子’這件事,你做得很隱秘、我們不知道吧?」秦然淡淡笑道。
他此言一出,不僅是劍無名難看的臉色出現震驚,就連邊上的孫亦成也沒有穩住臉上的平淡表情。
來了,秦然還是把這件事提出來了,他還是決定要撕破臉了。孫亦成眼楮眯起來,看向了秦然。
盡管很不願意看到秦然那張令人不爽的臉,但劍無名還是看了過來。
「秦首座,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問道。
「宗主劍道傲骨,自然是敢做敢認。」秦然道,「我所說的事是真是假是捏造,宗主心里有數。是否需要我詳細列出這段時間以來,道劍門無辜喪命的弟子嗎?」
他說著,從乾坤袋里掏出一份卷宗,就要遞給劍無名。
劍無名坐在座位上,一雙劍眸向下冷冷地盯著秦然,秦然站在堂下,淡然自若與之對視。
好一會,劍無名出聲道︰「如你這等奸詐之人,應當察覺。」
但他冷笑一聲,「那麼你知道得如此清楚,那你就應該知道……不是劍宗危矣,而是,道劍門危矣!」
秦然聞言一笑,抬手以水凝聚出一個鼎的模型,在半空中,在劍無名面前。
「宗主請看,這鼎有三只腳,三只腳相互依靠、相互支持,此鼎因此穩固無比。此為三足鼎立之勢,遠比一般的結構穩定。」他指給劍無名看,然後忽然抬手抹去一只鼎腳,本來穩定站立的鼎立刻向一邊歪過去,倒到地上,濺起水花無數,「而穩定的三只腳一旦失去了一只,整個局面就瞬間崩潰,剩下的兩只腳也難以為繼。」
他看向劍無名,問道,「宗主,我說得足夠清楚嗎?」
鼎摔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有一滴落到了劍無名臉上,他感覺有些涼。
其他表情從他臉上消失,只剩下沉重了,他抬手抹去臉上的水滴,抬頭看了看孫亦成。
孫亦成臉上的笑也消失了,變得很凝重。
沒有人是蠢貨,更多時候只是因為性格問題,導致有的人喜歡用腦子,有的人不喜歡用。
一個劍修,一劍下去,遠比他說十句道理有用,所以劍修不喜歡思考;一個丹修,十拳打出去,遠不如他說一句話有用,所以丹修習慣思考。
所以當劍修的劍不夠鋒利了,劍修也可以有腦子。
這一刻的劍無名,看到了他從沒有思考過的東西。
他之前哪里想得有那麼遠?
他之前只想著怎麼滅掉道劍門。
因為道劍門真的很強,需要耗費他全部腦力……還不夠,還需要請教芝參谷的修士。
而現在,秦然讓他看到了,如果他們真的滅掉了道劍門,然後會發生什麼。
如果橫斷山脈只剩下無垠劍宗和芝參谷了,會和平、會安定嗎?不會!
兩宗之間的摩擦,只會比現在更加激烈。
如果到時候無垠劍宗和芝參谷打起來了,無垠劍宗打得贏嗎?
打不贏!
不同于秦然給出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劍無名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知道無垠劍宗一定打不過芝參谷。
為什麼?
橫斷山脈不是只有他們三個大宗門,還有許許多多小宗門。到時候兩宗相爭,這些小宗門一定會幫芝參谷。因為芝參谷是煉丹宗門,平日里丹藥恩惠,沒少拉攏小宗門,而無垠劍宗是劍道宗門,平日里囂張跋扈,整個橫斷山脈,能得罪的都得罪了。
會客廳安靜了好一會,劍無名理清其中關鍵,出聲道︰「孫長老,我與秦首座有要事相商,請你下去休息。」
劍無名能想明白,孫亦成自然能想明白。
他聞言,立馬站起來與劍無名行禮道︰「此子妖言惑眾、挑撥離間,請宗主立殺之!」
「本尊自有考量。」劍無名面無表情道。
「宗主,我們兩家,劍、丹相合,乃是最合適的聯合。」孫亦成連忙說道,「兩宗友誼,永世長存!」
「長老請自便。」劍無名再道。
孫亦成張張嘴,不知道再說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有效的方案出來。
他看了看側前方的秦然,秦然施施然立在那里,整個人與尋常沒有什麼不同,輕松、淡然,青衫、文士。
但他卻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怖。
他嘆了一口氣,向劍無名拱拱手,轉身出了會客廳。
「秦首座……」劍無名看秦然再也不是斜視,不是眯著眼楮,不是睨視了,他與秦然正眼相看,才發現秦然一表人才,他出聲道,「此間局勢,只要有眼楮,誰人都看得明白。」
好像他不是在秦然提醒之後才想明白的一樣。
「無垠劍宗之危,我知道。」他問道,「可是看得明白、知道得清楚,並不起作用。此間危局怎麼破除?才是關鍵。」
秦然再與劍無名行一禮,笑道︰「宗主已知芝參谷之陰謀、之狼子野心,知道無垠劍宗一直被芝參谷當作槍使,被芝參谷背叛。
「那麼宗主,面對背叛者,無垠劍宗當如何處置?」
劍無名答道︰「廢除修為,剔除劍骨,永世不得再入修行界。」
「宗主……」秦然問道,「道劍門與芝參谷,孰強?」
芝參谷很有錢,有丹藥,有修士,有勢力,但說到實力,說到打架,劍無名肯定道︰「道劍門更強。」
「那為何宗主要與芝參谷聯合,而不與道劍門聯合呢?」秦然問道。
劍無名眯起眼楮來,這是把他當傻子耍?叫他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這就是你的方案?」他聲音冷下來,只覺得受到了戲弄。
「宗主,芝參谷跟我們不一樣,它是一個太有錢的商賈,有錢、富得流油,而不是一個宗門,它沒有力量保護自己。」秦然說道,「而我們兩家都是正宗的宗門。滅了芝參谷,我們平分它豐厚的資源。」
「你憑什麼認為我們兩家能穩定?」劍無名冷笑道。
無垠劍宗和芝參谷不會和平相處,無垠劍宗和道劍門更不會和平相處。
秦然笑了笑,早有準備,他又從乾坤袋里取出一份卷宗,以法力送到劍無名跟前。
劍無名接過來,看到卷宗上寫著「關于戰後橫斷山脈的秩序新格局」幾個字,他看了看秦然微笑的面容,將卷宗翻開來,看到的第一條是︰
「關于新的煉丹宗門建設。將在原芝參谷地界上,建立一個完全受控于上位宗門的下位煉丹宗門……」
其中細節若干。
第二條是︰
「關于橫斷山脈劍道交流會的舉辦。和平才是戰後主旋律,而在和平之中,可以采取其他方式解決橫斷山脈內各宗門的矛盾。秉持著公正、公開、公平,將以無垠劍宗、道劍門為首的聯合宗門舉辦劍道交流會。」
其中細節若干。
第三條︰
「基于劍道交流會,可以成立一個劍道交流會管理組織,由無垠劍宗、道劍門為首……」
其中細節若干。
第四條︰
「基于劍道交流會管理組織,關于橫斷山脈新的資源分配方案……」
第五條︰
「……」
劍無名一條一條看下去,看得不明覺厲,只覺得戰後的橫斷山脈會是一個和平發展的局面。橫斷山脈沒有了芝參谷,會更好。
但其實,卷宗上到底寫的是什麼,他其實沒怎麼看懂。
就像是「道」,人人都知道「道」無處不在,但「道」到底是什麼,又少有人能說清楚。
他感覺卷宗上寫的東西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很厲害,但他看不懂,不知道為什麼厲害。
他合上卷宗,與秦然搖頭冷笑道︰「你說的這個戰後新格局,建立劍道交流會,沒有芝參谷,能做,有芝參谷也能做。同樣的,有沒有道劍門,也可以做這樣的規劃。」
「宗主……」秦然看了看劍無名,提醒道,「卷宗里面提到的新的資源分配,分配的就是芝參谷的資源。你確定芝參谷會把自己的資源拿出來分配?」
劍無名一時無言。
秦然再道︰「道劍門只是有靈石而已。但靈石跟丹藥、靈藥完全不能比。靈石好比是錢,靈藥、丹藥好比是糧食。錢可以沒有,但糧食卻不能沒有。芝參谷可以讓我們做新的資源規劃,道劍門卻不能讓你們做新的資源規劃。」
剛才看卷宗的時候劍無名就看得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听秦然的話,又是听得他雲里霧里的。
他想了想,道︰「要我答應你也可以,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宗主請講。」
「我要路君行和李詩音。」
秦然一愣,笑道︰「宗主說笑了。」
「那我不答應。」既然看不懂,那劍無名直接開擺,耍起了無賴。
「宗主想好了?」秦然依舊笑著,還成竹在胸。
「你想要如何?與芝參谷聯合起來對付我?」劍無名光棍道,「我這無垠劍宗就這一座光禿禿的山,你看上哪里了盡可取去。」
「宗主……」秦然道,「我會給你幾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你說。」
「第一,我與我家掌門說了,如果此次游說不成,那道劍門就拼死進攻無垠劍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無垠劍宗一換一。
「第二,掌門知道路君行和李詩音厲害,想留下他們。那掌門有沒有想過,想李詩音和路君行這樣厲害的修士,如果在無垠劍宗內大開殺戒,無垠劍宗會怎麼樣?
「第三,掌門躲著不肯見我的這些日子,我在無垠劍宗留了一些東西……」秦然說著,抬手拋給劍無名一顆丹藥,「這是一顆清茗丹,提神醒腦,無毒的。但一旦踫上我在無垠劍宗空氣中灑下的回魂散,立馬變成化血融骨的劇毒。金丹期以下,必死。」
劍無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把清茗丹拿到鼻尖聞了聞,頓時感覺肉身有所變化,知道秦然所言不虛。他確實在無垠劍宗內下了毒。
秦然再拋給劍無名一顆丹藥,道︰「這是解藥。」
他又好心提醒劍無名,「我尚且如此,芝參谷如何?
「宗主,你的答案呢?」
先分析利弊,讓劍無名知道跟著芝參谷混,必死無疑;再以利誘,建立一個「莫須有」的戰後新秩序,分配橫斷山脈資源;然後以威逼,毒藥加武力威脅;最後,就是忽悠,欺負劍無名看不懂他寫的東西。
所以劍無名其實別無選擇,他被秦然完全拿捏了。
他只能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