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敗給了自己,不是陛下,亦不是我。」
郭宗誼沉默良久,悠然開口。
王峻不耐地擺擺手︰「事已至此,老夫不想與你哲辯,若老夫猜得不錯,殿下是來殺我的吧?」
郭宗誼頷首,忽又搖頭︰「你今天會死,不過卻是病死的。」
「哈哈哈。」王峻仰天長笑,繼而道︰「史書上多少人杰都是病死,這等死法不光彩,沒想到我王峻也要步此後塵。」
郭宗誼面露不屑︰「你也算不上什麼人杰,這種死法,很適合你。」
王峻一怔,反問道︰「難道殿下從未正視過老夫?」
「不錯,你貪權利,多機數,偏又鼠目寸光,不知進退,比之王殷還有不如,你的下場早已注定,本不必我來收拾,若不是時間緊迫,我根本不可能理會你。」
郭宗誼諍諍有聲,目光烔烔,一番話說得王峻如墜冰窖,渾身發冷。
他面色青紅不定,良久才恢復過來,悠悠一嘆,王峻垂頭喪氣,懇求道︰「殿下,能否放過我的妻兒?」
「我只要你的命。」郭宗誼鄭重點頭,答應下來。
王峻釋然,起身朝郭宗誼拱手一禮︰「多謝。」
接著又轉頭面向淚水漣漣的寧氏,溫聲道︰「把兒子抱出來,讓我再看一眼。」
寧氏依言走入內室,抱來尚在襁褓嬰兒,王峻接過來,見他睡得正沉,便伸手輕輕撫過嬰兒臉頰,輕聲道︰「還沒來得及給你取名字,此處乃商洛古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便叫你王賜吧。」
言罷,他依依不舍的將兒子遞給寧氏,催她往內室回避,寧氏哭哭啼啼地去了,躲在內室,猶自啜泣不已。
郭宗誼冷眼旁觀,見王峻已與家人告別,便自懷中取出一支小瓶。
「喝下吧,會有些月復痛,但不會很久,你的妻兒我會先帶走。」
王峻順從地接過瓷瓶,拔開木塞,一飲而盡。
看著他咽下,郭宗誼收好瓷瓶,朝門外喊道︰「海進,來送夫人去客棧。」
海進聞言大步進屋,將內室的寧氏請了出去。
郭宗誼待海進走遠,才喚來柴旺,囑咐道︰「還要個把時辰才能發作,你在這里看著。」
言罷,起身朝王峻行了最後一禮,便闊步離去。
王峻目光復雜,看著郭宗誼離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意味難明的微笑。
郭宗誼回到客棧房間,寧氏抱著孩子正在房中默默流淚,見郭宗誼面沉如水地走進來,寧氏心有所感,淒然道︰「殿下是來殺我的嗎?」
郭宗誼不置可否︰「夫人你死了,你襁褓之中的孩子才能活下去。」
說著,郭宗誼取出一支短匕,擱于桉上。
寧氏抬眼掃過那支精巧的匕首,仰頭質問道︰「殿下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令郎還是個話都不會說的嬰兒,我沒那麼殘虐。」郭宗誼正聲道,目光坦然,臉色誠懇。
寧氏輕點螓首,依依不舍放下懷中幼子,轉頭又問郭宗誼︰「殿下,可有紙筆?」
郭宗誼自桉上取過,遞給她。
寧氏道了聲謝,提筆在紙上寫下幼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一絲不苟地折好,塞在襁褓之中。
最後吻了吻幼子額頭,寧氏才一臉決絕地拿起桉上匕首。
郭宗誼不忍再看,轉身出了房門,他不太明白郭威為何指定他來辦這件事,向拱、郭崇,或是郭威身邊的一個近侍,都能做到,且不會失密。
良久,房內傳來啼哭之聲,郭宗誼推門而入,見寧氏已經自刎氣絕,倒在血泊之中。
「海進!」郭宗誼喊道。
「標下在。」海進遠遠應了一聲,小跑著沖上來。
郭宗誼朝房里一努嘴,嘆道︰「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南下。」
海進向屋內勿勿一掃,心中微驚,忙一叉手︰「惹。」
天將黑時,柴旺來報,王峻已經毒發身亡,郭宗誼親往看過,見王峻以手捂月復,躬身如蝦,面露猙獰,口吐涎沫,死狀頗為痛苦,頗似月復疾發作而猝。
當下他點頭道︰「走罷,把寧氏搬來房中,想必商州刺史不是蠢人。」
城門將關未關之際,郭宗誼領著柴旺、海進出了城,與大部匯合,便乘船順丹水而下,直奔襄州。
同時,正在處理公務的商州刺史接到驛館來報,言商州司馬王峻死在驛所,其妻寧氏自絕,僕從哄散,僅留一幼子、一嬤媼。
商州刺史一愣,擱下筆,沉聲問那來報信的驛丞︰「王司馬是怎麼死的?」
「王司馬捂月復而亡,身上不見半點傷,卑職問過那嬤媼,說王司馬可能是月復疾突發而猝,據她所言,王司馬患有月復疾,發作時疼痛難忍,這一次怕也是舊疾發作,但沒挺過去……」
驛丞滿身冷汗,提心吊膽地解釋著,有些語無倫次。
這也由不得他不擔心,畢竟王峻在數日前還是權傾朝野的使相,可剛到商州,下榻驛所,便突然病猝,任誰都會起疑。
屆時朝廷下令徹查,或是王峻那些余黨較起真來,他這個小小驛丞必定首當其沖。
商州刺史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嬤媼也算有情有義,她現在何處?」
「在驛所中照看王司馬的幼子。」
刺史點頭,吩咐道︰「將王司馬的余財盡贈那嬤媼,以後這孩子就由她來養育了。」
「唯。」驛丞一拱手,見刺史低頭,繼續批文,不禁面露躊躇,不知是走是留。
「還有什麼事?」刺史抬頭,見驛丞還留在堂下,語氣微訝。
驛丞面色一苦,期期艾艾開口︰「這……那王司馬……」
「哦。」商州刺史一扶額,「險些忘了,州府會撥款,給王司馬下葬,他病猝于驛所,我也會如實上奏,你不必擔心。」
驛丞這才如釋重負,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