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去。
眾臣憂心忡忡,千百思慮,不知未來會有何等驚變。
一位官員回到家中,自有妾侍上前月兌去官服,擦臉、洗腳、斟茶、慰問,一番拾掇過後,官員揮手喚走幾人,走入書房。
書房很大,堆滿眾聖經典,琳瑯滿目,熠熠生輝。
他卻無視所有,走到東南角落,輕輕轉動鶴頂香爐的翅膀。
來回幾次有規律的轉動之後,東側角落的書架無聲無息地陷入牆中,露出了地面上一個幽暗的洞口。
官員拾階而下,沿途走過皆有油燈無風自燃,照亮前途。
約莫走了數十階之後,前方出現了一抹白光,四周盡是銅牆鐵壁,已然是絕路。
唯獨那抹白光所在,仿佛是一道水幕漣漪打造的門戶。
黑色官靴邁入門戶之中,驚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眼前情境豁然大變,出現了一片新的天地。
天有大日,月隱蒼穹,風吹草動,綠樹成蔭。
來到此地之後,這官員好似卸去了一身重擔,緊繃的雙肩松垮下去,腳步也不再沉重,變得輕松許多。
他走到一處庭院,落座梅花石椅,自顧自給自己泡起了一壺香茗。
待到茶香四溢之時,官員輕輕招了招手。
天地間微微顫動,仿佛有什麼事物在快速逼近,激起了一條條凌厲氣浪。
啪!
落在官員手上的是一個碧玉鬼面,以及一枚只有巴掌大小的令牌。
他嫻熟地將碧玉鬼面帶上,而後隨手將令牌扔到身前半空。
那令牌迎風見漲,很快化作二三丈大小,在正中間出現了一行行文字,偶爾還有一副畫像飄過。
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還是最上方那一條公告。
這一條公告,官員早在朝會之前就已看過。
但此時非彼時。
原本以為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此刻變得棘手無比,再度望去,官員升起了一絲不耐、一絲厭煩,以及一絲畏懼。
滴答!
如同水滴墜入湖面的聲音響起,令牌表面升起一陣朦朧霧氣。
這股黑色雲霧在空中扭動不止,漸漸形成了一道清晰的人影。
他同樣帶著款式一樣的鬼面。
但材質、顏色卻與普通的碧玉鬼面不同,乃是赤紅血玉打造,通體赤紅,且在雙眼、鼻梁位置瓖嵌了一層金箔。
官員見狀立即起身,拱手施了一禮︰「盟主!」
「朝會之事我已知曉,你怎麼想?」
「與朝廷正面對抗……那是必死之道,不可取!需得另謀他法!」
「沒人想對抗朝廷,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還是得找個辦法解決。」
「盟主,我听左相、右相的意思……似乎他們想順手懲戒本盟,主要目的,應當還是以剿滅邪教為主。
我等不如順水推舟,將三大邪教,或者其中一個連根拔起,也算有個交代。」
戴著赤玉鬼面的天道盟盟主躊躇片刻,輕聲說道︰「此事亦有不妥之處。
霸下教、天戮教、紅顏教三教教主皆已在早些時刻拜入我盟,他們剛一入盟就交人,未免有些過河拆橋的意味。」
三位掌教至尊拜入天道盟的消息,這位官員顯然也是剛剛得知,不免有些驚駭。
他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上下打量這位盟主,語氣也有了改變。
「天道盟雖有不少朝廷官員,但盟主若是與邪教為舞,恐怕他們都不會同意。
推翻朝廷,就是推翻我們自己。
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侯爺勿憂,他們是他們,邪教是邪教,我心中自有分寸,不會混為一談。」
天道盟盟主直呼此人身份,似乎暗含了一絲威脅意味。
這位侯爺並不買賬︰「哼,黑石、至善幾人自己惹下的禍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本侯不會再插手!
實在不行,就把他們之中一位交出去便是。
比起天道盟的存亡……盟主應該知曉孰輕孰重。」
「存亡?」
「呵呵~」
「我天道盟歷經歲月洗禮,遍看滄海桑田,大乾滅不了天道盟,大夏滅不了天道盟。
如今——
大商同樣也做不到!
侯爺既然不願出力,本尊也不多費口舌,但你既然選擇了袖手旁觀,最好就一直旁觀下去,不要做出一些不智之舉。」
赤玉鬼面說完便化作一團黑色雲霧,重新歸于令牌之上。
鬼面侯爺一把收回令牌,像是丟垃圾一樣丟到了虛空。
「哼,大商滅不了天道盟?簡直不知好歹!」
……
「不知好歹!」
彭~
高大的寶座上,天道盟主狠狠錘了一下扶手,震得煙塵四起。
王座之下。
有六人帶著碧玉鬼面分立兩側。
玉面鼠見他失態,好奇問道︰「盟主這是……」
天道盟主輕輕扶了一下臉上的赤紅鬼面,隨意擺了擺手︰「朝廷的官員,終究不是我們自己人。
他們身居高位太久,真以為自己是天下主宰。
殊不知。
這世上有的是人可以收拾他們。」
六人對視一眼,各自會意,知曉盟主肯定是在其他成員那里吃了一癟。
此事本來就是由他們引起,難免有些愧疚以及忐忑不安。
黑石站了出來︰「盟主息怒,屬下也沒想到……那鐵棠竟然有如此能耐,能夠將一件小事捅到朝堂之上。」
「黑石,此事已然引動左相、右相親自出面,再加上商岳那條惡狗,沒人可以明著給你們幾人兜底。
而且左相竟然找來姜人王對付爾等,只怕本尊也有些無能為力。
或許。
你可以問問你身後那位有沒有什麼辦法,但有所需,盟中可以竭力相助。」
「這……」
黑石一陣為難。
他顯然是不想將天道盟與玉家牽扯到一起。
但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勢力出面,很難擺平。
這個勢力,不能是如天道盟、三大邪教這般的黑暗存在,需得是能夠站在明面上與朝廷抗衡的存在。
這種勢力顯然沒有幾個。
而玉家。
就是其中之一!
「我試試……」黑石有些底氣不足,硬著頭皮離開了此地。
……
朝會上面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傳至清水城,鐵棠自然也無從知曉。
此時他坐在鐵府庭院,手上、桌上擺了一大堆卷宗、古籍,方樂賢、方鵬翼也分坐一方。
這些資料全都與一個名字有關,是鐵棠從各處收集而來。
「玉玲瓏……鐵郡守,名字若是沒錯,那我勸你還是想個辦法與她和解為妙。」
鐵棠一遍翻看手中典籍,一邊回應道︰「就是玉玲瓏,名字絕不會有錯,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飄渺仙子。
前輩若是知曉她的事跡,不妨挑些可以說的談一談。」
從封神界出來之後,鐵棠便牢牢記住了南海十三郎臨走時說得那個人名。
有了準確名字之後,再想調查相應資料無疑簡單了百倍不止。
他現在便是在仔細翻查相關信息。
方鵬翼想了想,食指輕輕扣動玉石台面,引來鐵棠目光。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可以告訴你……她的確還活著,且修為早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
你若是執意與她作對,絕對活不了太久。
她不是你能抗衡的存在。
這樣,我可以勸說族長,讓他以方家名義出面,解決你們之間的矛盾。」
鐵棠眉頭輕挑,他不是不識好歹之人。
連出身方家,且修為已經是仙神合道境的方鵬翼,都對玉玲瓏如此忌憚。
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前輩,我這次遭到襲殺,你也曾目睹,雖然我如今不確定背後到底是何人,但多半與她有關。
她多次想要殺我,還要我去與她和解……恕鐵某難以做到。」
方鵬翼連忙說道︰「我看這里面肯定有些誤會,她如果真的多要殺你,你現在就已經死了。
你對她而言……絕對還沒有達到非死不可的地步,這里面還有余地可以商議。」
「她已經出手了,拋開這次不談,至少此前已經有了一次嘗試,我確定就是她派出的人手。」
「不不不……你不知道這里面的關鍵。」方鵬翼連連擺手。
「她活不了多久了,飄渺仙子身負麒麟一族的血脈詛咒,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讓她有所顧及。
如果她真的要殺你,大可以親自出手,你覺得你可以躲過她的攻勢麼?
而且事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敢找她清算。
朝廷都不敢!
你死了都是白死你知道嗎?」
這個隱秘鐵棠倒的確不知,如果方鵬翼所說為真,那玉玲瓏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仇敵。
一個將死之人,坐擁天下罕有的龐大世家背景,本身又是仙神中的霸主至尊,這樣的人已經可以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看到他陷入沉思,方鵬翼打鐵趁熱︰「我不知你們之間有何恩怨,不過你們各自年代差距如此久遠,根本不應該產生任何交集,里面很可能是一樁誤會。
何不如……找個機會當面說清?」
這番話倒的確是說中了鐵棠心思。
關于南海十三郎與玉玲瓏之間的故事,他其實知道的很少很少,除了在大墓幻境中的所見,其余可以說都是他自身的猜測。
事實到底是如何……他並不知曉。
畢竟那個時代,距今有了數萬年之久,連查證本身,都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沉思良久。
還不等鐵棠做出決斷,就看見陸正青火急火燎地帶著兩封公文走了進來。
「大人,朝堂上傳來左相法旨,還有府主的文書,府主似乎很生氣,是不是大人又做了什麼?」
鐵棠神色一喜,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答復,他接過兩封文書快速翻閱,同樣看得有些觸目心驚,暗道這次自己會不會搞得太大了。
左相法旨還好,說得都是一些官話,主要就是讓各地官員全力緝拿邪教相關人員,交由監察殿處理。
除此之外,也要配合人王姜雍調遣,適當抽調一定人力、物力協助朝廷清繳邪教事宜。
倒是風毅的文書,照理先臭罵了鐵棠一頓,還說什麼讓他背了好大一層鍋,一個不小心就會壓死人。
前面倒還好,鐵棠像是看樂子一般看了過去。
可後半段……他就看得驚悚無比,頭皮發麻。
「臭小子,你到底是什麼派系的?左邊結交大雷音寺,右邊結交太一道,前通太保,後連監察殿,身邊圍著方家人,還要與玉家為敵。
你與瑤兒也極為親近,但你可知她的身份?
她是武穆的弟子!
武穆是姜人王的真傳!
怕你不知道,提前跟你說一下,人王若是找你麻煩,恐怕我都要給你一刀。
現在的你,就算 成十八塊,只怕都不夠給這些人均一均。
這次我看在瑤兒的份上,幫你蓋了個印,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我兜不住了,真兜不住了,要不府主給你來做,我去做郡守好了。
這段時間必定腥風血雨,你讓瑤兒回來吧。
我算是看出來了,她跟著你沒好事!
你最近給我乖乖地呆在清水城中,一步也不要踏出城門,更不要寫什麼亂七八糟的信往聖都傳,反正你寫了我也會截下來。
就這樣,好自為之!」
看完風毅的文書,鐵棠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武穆竟然真的是人王姜雍的弟子。
他想到此前人王與邪教之間的傳聞,不免有些無言。
因為真正計算下來……
好像他與邪教,也有那麼一些關系?
前提是姜雍的確與霸下教有關。
「嘶~這世界說大還真不大啊,搞半天連我都變成了邪教中人是吧?」
事情雖然有些復雜,不過很多都在鐵棠意料之中。
無論如何,朝廷肯出大力剿滅邪教,這絕對是一個大好消息,他的那一封信也沒算白寫。
待他平靜下來之後,耳邊又再度傳來了方鵬翼的聲音。
「鐵郡守,你考慮得如何?」
「飄渺仙子可絕對是一個危險人物,說實話,連我都不敢招惹,你與她之間的恩怨,還是早日說清為好。」
鐵棠沉吟片刻,緩緩搖頭︰「謝過前輩好意,且讓我查探一番,好好了解一下此人,再做商議如何?」
「那你得快!」
方鵬翼話音剛落,卻 地站起身來,飛入高空,不可思議地看著遠處一道極速接近的流光。
而掌控護城大陣的鐵棠,也感應到了有極為厲害的仙神前來。
他掌心一翻,手中出現微縮的清水陣圖,上面顯示著一個超大紅點已經進入城內。
下一息。
嗖!
一道身影落在了庭院中心。
「方某不請自來,還望鐵郡守恕罪!」
鐵棠神色一變再變,本來催動陣法之力,在听到來人自稱姓方之後,卻又停了下來。
果不其然。
方鵬翼、方樂賢二人都是快步上前,深深施了一禮。
「恭迎老祖!」
「恭迎老祖!」
來人和善地將二人托起,緩緩踱步走到鐵棠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鐵郡守的風姿,實乃方某平生僅見,無愧生死榜第二之名。」
鐵棠手執後輩禮儀,沒有托大。
「謝前輩抬舉,恕鐵某孤陋寡聞,不知前輩是……」
來得這個人,顯然在方家之中也是極為厲害的人物,因為他的修為已經是恐怖的掌道者,與項天、徐景輝兩位一府監察正卿等同的實力。
仙神五境。
不死、合道、掌道、神皇、仙皇。
除去意義難明、高下難分的神皇、仙皇之外,仙神秘境真正令人聞風喪膽,且大量在世間行走的,就是掌道者。
相比不死境與合道境的仙神,掌道者的實力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比起前兩者強大了不知多少。
這種人。
也被稱為‘仙神霸主’!
「本尊方星海,今日冒昧前來,實有要事,敢請鐵郡守趕赴聖都一行。」
嗯?
去聖都?
方星海這句話一出,莫說鐵棠,連方鵬翼、方樂賢臉色都怪異無比。
方樂賢擔憂鐵棠安危,趕在他開口之前問道︰「老祖,這是發生了何事?」
「其實也沒什麼,是玉家相邀,請我方家出面,盛邀鐵郡守奔赴聖都,解除過往的一些誤會。」
鐵棠眉頭緊皺,一時半會理不清個中因果。
他前腳才剛剛婉拒了方鵬翼的邀請,後腳就有更為厲害的方家中人前來,還是玉家邀請他。
怎麼想,怎麼不對。
但是到底哪里不對,他卻是察覺不到。
像是看出了鐵棠的憂慮,方星海拍著胸脯說道︰「鐵郡守放心,此事由我方家當公證人,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對你出手。
且聖都乃是人皇腳下,滿朝文武棲居之所,霸主輩出,沒有人會在那里動手,無需擔憂安危。」
鐵棠只澹澹問了一句,就讓四周空氣都凝固起來。
「若是相談不和,玉玲瓏要親自出手殺我,可有人能攔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