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天。
鐵棠沒有走出大殿一步。
除了偶爾的虎嘯龍吟、萬獸咆孝之外,外面的人也無法感知里面的具體情況。
若非鐵棠的氣息一直都在,他們很可能早就沖進去了。
第十一日。
伴隨沉悶的殿門開啟之聲,鐵棠緩緩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的氣息初看之下並不算強大,遠沒有神巫秘境的霸道、強悍,整個人好似一坨渾圓金丹,將所有鋒芒內斂,不顯露一絲。
守在門外的比岐、天問二人,見他出來趕緊起身。
「棠哥兒,成了麼?」
「鐵頭,如何?」
鐵棠閉目感應了一番,徐徐問道︰「方前輩已經走了麼?」
方鵬翼是極為厲害的陣法大師,他受邀前來替鐵棠布陣,卻不可能無休止地呆在這里。
十天時間過去,鐵棠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
「方家另有要務,七天前將他召了回去,不過護城大陣已經布下,你可安心。」
在這段時間,萬修賢早已將二百一十八面星辰幡打造完畢,方鵬翼也規劃好了新的陣圖,在清水城內布下了大陣。
「這樣麼……倒是有些難辦了。」鐵棠微微皺眉。
「怎麼?有何不對?」
「倒也不是,只是時間太短,我若是想要渡過天罰,恐怕還得借助陣法之力。」
天問不解︰「此陣本來就是以你為核心打造,你直接動用便是。」
鐵棠沉默,沒有解釋。
他開創了新法。
同樣的。
過往一些舊法的能力也已經失去,短時間內難以修煉回來。
何況二十八星宿大陣,乃是來源于十絕霸體,與他的新法可以說是水火不容。
正如大尊王無法將圖騰大道修煉到圓滿一般,他也不可能將竅穴之道煉到很高的境界。
有得,亦有失。
沒了二十八星宿大陣,他再想掌控清水城的護城大陣,就得依賴其他手段。
不過這樣一來,他與其他人就沒有任何區別。
對于大陣的掌控力度,也不可能達到原來方鵬翼猜想的那種程度。
鐵棠略一沉吟,沒有太多計較,反而問起其他情況。
「瘟疫之事處理得如何?」
比岐快速回應道︰「所有傳染了瘟疫的百姓都服下了避瘟丸,李大人帶領各位神巫,加上軍中將士、捕快,在為各地百姓修繕房屋。
還有江都府那邊,也派人送來了足足‘四億兩黃金’的財物,足以照顧到下面所有受難百姓。
至于更多的細節,我知曉得也不多,要不現在去問問?」
「不用!」
鐵棠一揮手,憑空一握,指尖出現五條灰白氣體,如同五條小蛇一般,剎那間飛向城中四處。
監察郡邸。
正在與下屬監察使相談的仇正陽,突然看見一條灰白氣流飛進大殿。
然後陡然一變,竟然變成了有著鐵棠模樣的虛影。
這手段看得他嘖嘖稱奇,近乎有種天巫境一神分化的感覺。
「你出關了?這又是……什麼神通?」
鐵棠虛影笑著說道︰「沒什麼,一些小伎倆罷了,還請仇正守來我府上一敘。」
听到鐵棠以官職相稱,仇正陽明白不是私事,連忙施了一禮回應。
「下官即刻就到。」
片刻之後。
仇正陽匆匆趕至,李庚、風冰瑤、方樂賢也察覺到了鐵棠出關的氣息,一起趕了過來。
鐵棠讓鐵府僕從泡了壺茶,在四溢的茶香之中,得知了近來發生的一切。
仇正陽徐徐說道︰「瘟疫之事收尾不會出現太大問題,不過這次瘟疫之難,前前後後共死去二十三萬七千九百三十一人。
朝堂為之震怒,彈奏你的公文絡繹不絕,連風府主都都受到了牽連,被指責看管不嚴、辦事不力。
不過古怪地是……
好似那幾位大老都商量好了一般,將關于你的所有彈劾都按了下去,除了當朝太師不曾表露心跡,連左相、右相都為你發聲。
起碼這段時間……你應該還能坐穩郡守之位。
往後,就不好說了。」
仇正陽話語憂心忡忡,但鐵棠卻根本不以為意。
他只要過了天罰這一關,就如鯉躍龍門、鯤鵬展翅,天下之大,任其縱橫。
只要給予時間,屬于他的時代終究會到來。
這豈是小小廟堂之爭可以阻攔。
鐵棠大馬金刀坐著,食指敲了敲桉台,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
「除此之外,城中可還有其他事發生?」
仇正陽有所猶豫,但片刻之後還是搖了搖頭︰「一切無恙。」
他有一件事沒說。
鐵棠閉關之前,曾經讓他去陸家拜訪,他也的確帶著三位監察使前去,可並沒有見到陸正青。
陸家中人說陸正青在閉關,暫時出不來。
他雖然有些疑惑,但也的確感應到了陸正青的氣息,平穩安詳,說明對方應該沒事。
仇正陽沒說,是考慮到鐵棠如今還未渡過天罰,不想他過多分心。
「如此便好,我亦無憂也。」鐵棠點了點頭,又看向風冰瑤、天問、李庚三人。
被那清澈透亮的目光緊盯,天問有些發毛,也有些好奇︰「鐵頭,你現在到底什麼實力?
我怎麼總感覺有些奇怪……好像……好像你與我們格格不入一樣。」
無論是之前的鐵棠,還是如今的鐵棠,肉身都同樣強大,在外人看來可能並沒有太大區別。
可天問畢竟是絕巔,也對鐵棠十分熟悉,即便不知道他開創了新法,也能感受到他的不同。
而听到這個問話,鐵棠哈哈一笑,卻並沒有開口解釋。
只有風冰瑤柳眉豎起,知道眼前這位……已經走上了另一條與他們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的實力……你會知道的。」
這話說完,鐵棠讓比岐去通知各位好友前來‘觀禮’。
不消多久。
除了李清婉、何長生、王安道三人還在運城、幽縣等地處理瘟疫手尾、安撫百姓之外。
其余龍榆、李遙、嵇英哲、鐵龍、鐵虎、鐵牛、鎮關東、鎮關西、霧從雲、方樂賢等人齊齊到來。
眾人濟濟一堂,再度聚首。
鐵棠看著滿座高朋,兩手負在身後,緩緩起身。
「今日請爾等前來觀摩我渡劫,對你們也有很大的好處,如果有人能夠從中得到幾分領悟,當受用一生。」
這話說得天問就不樂意了。
「鐵頭,你這牛皮就吹得大了吧?這里都是自己人,咱別顧著出風頭,先將天罰渡過再說。
若是沒有把握,趕快請太保過來,這事不丟人。」
鐵棠也不解釋,踩踏虛空走到天際,盤坐于蒼穹白雲之中。
他每一步落下,都有海碗大小的龍鳳圖紋綻放,仿佛一階階天梯將他送到了高空。
既然難以借用陣法之力,鐵棠便不再多想,打算用自己的實力來與天罰對抗。
混沌玄胎已經消磨九成九,只剩一層薄薄的黑色薄膜在抵擋四象劫的力量。
堅持不了太久了。
四象劫,主少陽、太陽、少陰、太陰之力,可以說是陰陽之力變幻的極致。
想要渡過這等劫難,除了用極高的修為、肉身強行橫渡之外,就只能遁入五行輪回,轉世重生之法。
鐵棠已經走過涅槃之道,自然不可能選擇轉世,他的修為、肉身,也沒有高到霸主那種境界,不可能憑借實力硬闖。
擺在他眼前的……似乎是一個死結。
一個拖延了十天的死結。
過程看起來有些波瀾,可如今的結果……好像並沒有什麼改變。
死亡——如期而至!
鐵棠靜坐虛空,默默等待。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
下方觀望的人脖子都看酸了,卻並沒有看到任何狀況發生。
鎮關東與小貔貅看得百無聊懶,正要偷偷飛上去近距離觀摩之際……
忽然。
鐵棠周身起了變化。
波!
一聲脆響。
仿佛有什麼東西爆開了一般。
二陰二陽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分別從鐵棠左右半身出現。
這一次它們的速度極快。
只待四者相會于丹田、紫府,便會爆發驚天威勢,將鐵棠徹底抹殺。
感應到了四象劫的力量,鐵棠也微微皺眉。
顯然被壓抑了十天時間之後,天罰之力更顯暴躁,急于將災難帶給鐵棠。
「陰陽之力,誕于先天之後,可稱後天之力,別人或許奈何不了你們……但我不同。」
鐵棠喃喃自語,丹田處一下涌出了五道極為元始的氣息。
「太初本意,當有先天五太,我將之命為‘太初’、‘太易’、‘太始’、‘太素’、‘太極’。
以先天五太的力量,足以覆滅四象災劫。」
這是鐵棠從那篇無名經文得來的感悟。
所謂先天五太,是混沌鴻蒙從無極過渡到天地誕生之前的五個階段。
這五太,乃是先天。
而四象劫的力量,卻是後天之力,盡管這個後天之力來源于天道,且強大無比,但終于難于抗衡先天五太。
唯一不足的一點……
是鐵棠的實力太弱。
他所擁有的先天五太之力,得自混沌玄胎訣涅槃重生之時,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它們壯大。
僅憑這五縷微弱的五太之力,鐵棠也沒有把握渡過四象劫。
「法相天地、真靈附體。」
鐵棠再度施展了新的神通。
這是來源他自身功法的力量,是一個新的階段,不同于如今的巫覡秘境。
只要修煉他的功法,自然而然就可以修成不同的法相,也能喚醒自身血脈之中的先祖血脈,得到真靈之力。
在肉身實力上……會遠遠超過尋常的巫覡秘境。
肉身強大之後,資質也會無形中拔高許多,不再依賴天道授予天賦。
一切。
都可以靠自己修煉!
這無疑是有些逆天而行的意味,但是修煉之道……何嘗不是如此?
鐵棠的法相、真靈,俱是他自己真身,不是其他各種神獸、異獸,這是源于他體內的血脈之力。
是源自于……人的偉力!
虛空中的鐵棠法相、真靈一顯,自然引起了整個清水城的注意。
天色都剎那間暗澹下來,被鐵棠龐大的身軀遮蔽了不少。
「這不是鐵郡守麼……他怎地變成如此模樣?怪嚇人的。」
「應當是某種神通吧?鐵郡守資質非同凡響,連城內各大世家都不敢招惹,我倒是希望他越強越好。」
「確實啊,鐵大人這才上任幾天,你沒看那些世家子弟,近日連出門的都少了許多,生怕不小心犯事。」
「哼,勾家親自斬首自己的後輩,這乃是前車之鑒,其他世家不得掂量掂量自的斤兩?」
「也不知鐵大人這郡守能夠做多久,听說下面的瘟疫死了幾十萬、上百萬人,朝堂一旦追責下來……鐵大人亦是難辭其咎。」
「那是天災人禍,如何能夠怪到鐵大人身上?這瘟疫爆發的時候……鐵大人可能都還不是郡守呢。」
「那你想得可就太簡單咯,朝堂哪管這些?總要有個人出來頂罪,我看啊~鐵郡守這次只怕難了。」
……
平民百姓看不懂鐵棠的神通,也不會去多想,議論的都是朝政之事。
可天上的這副情景,看在清水城內各大世家眼中,又有不同。
各大世家之中元神大巫極多,神巫秘境也不少,都是眼力非凡之輩。
他們一看到鐵棠,第一反應不是強大,而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就好像……鐵棠不該存在于世,宛如是一個異類。
等到四象劫的力量顯現,許多人都察覺到……鐵棠並不是在修煉,而是遭受了某種劫難。
「你說他會死麼?」
「死了好,我巴不得他死,布下了這什勞子大陣,我家中的天地元氣足足少了三成。
三成啊!
這是什麼概念?比殺了我還難受。」
「仇正陽不是解釋了麼,大陣初初落下,需要抽取地脈之氣,往後會越來越好的。」
「你信他?我反正是不信的,肉都已經吃進肚子里了,他們還會吐出來?」
又有人說道︰「也不知這家伙弄了什麼神通,怎麼可以將肉身變化得如此之大?
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虛的,倒是他的實力……似乎下降了不少啊。」
「他乃是絕巔天驕,我等豈能揣摩他的手段?」
……
眾人議論不止,而四象劫的力量,也來到了關鍵之處。
鐵棠的丹田、紫府,成了四種後天之力與五種先天大道抗衡的戰場。
劇烈的波動讓鐵棠血氣奔騰、骨骼、長筋轟轟作響。
「難道先天之力也不敵後天?」
鐵棠感應到了先天五太的頹勢。
正當他施展後手之時。
蒼啷!
一道清澈的劍鳴響徹虛空。
煌煌劍光如同飛仙一擊,從萬丈高空直奔鐵棠眉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