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碧波潭。
潭水清幽,不起漣漪,偶有浮魚探出水面,使得平靜被打破。
兩位宮裝女子一人手執琵琶,一人十指撥弦,琴瑟相合,奏起婉轉動听的古曲。
在這兩人身前,還有一位身著荷葉綠綾羅裙的女子端坐,手上拿著一根細如翠竹的魚竿,靜靜等待潭中魚上鉤。
不消片刻。
魚竿微微一顫。
垂釣者食指一鉤,將魚竿順勢帶起,一條長滿金色鱗甲的怪魚躍出水面,懵懂的雙眼無聲看著天空。
「又是你?」
「真傻!」
女子微微一笑,極美的面孔動人心魄,也不見她有何動作,魚鉤自動滑落。
在金色怪魚掉入潭水之時,一枚晶瑩剔透的丹丸,被那女子彈到了怪魚口中。
只這一枚丹藥,便能增壽百年。
重新垂下魚竿的女子,轉頭望向一邊,在她身側竟然跪了一位同樣出塵月兌俗的女子。
「何事。」
江映雪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直到眼前這位問話,才敢微微昂起頭顱,卻依舊不敢目視對方。
「回稟教主,廣江事敗,我的化身被毀,欒康之首恐怕也已易主。屬下特來請罪!」
「哦?你素來敏銳,否則本尊也不會將廣江城交給你負責,為何此次失手了?」
「這次是屬下大意了,沒想到朝廷中有人易容變裝,暗中接近屬下」
她講鐵棠的所作所為逐一道來,沒有絲毫夸大,也沒有推月兌自己的責任,一切從實。
「原來如此,不過這是遲早的事,以後這種事也不會少了。
六十年前我等可以隱姓埋名,那是因為世間無人知曉我等名號,如今聲名一顯,自然也會引來各路牛鬼蛇神。
此次你失責,罰你千年壽元,可有怨言?」
江映雪頭如搗蒜︰「謝教主恩典。」
紅顏教教主看起來好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但一雙清亮的眼眸,卻有觀滄海,察天地的威嚴。
她本以為此間事了,想要再度專心垂釣,卻見江映雪依舊跪倒在地,沒有離去。
「嗯?」
「教主,此次我聖教吃了一虧,若是不還以顏色,不免在其他兩教中落了臉面」
「臉面?」
綠裙女子莞爾一笑︰「臉面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倒不知是何方人物,竟然讓我家江護法,如此念念不忘。」
江映雪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眼前這位,徑直說道︰「秦長老曾經隔空見過他一面,說他非同一般」
「你在天巫境已經打磨圓滿,馬上就要踏入巫神境,而巫神境涉及因果之道,若在此時強沾因果,當心惹禍上身。」
「那人不過小小元神,屬下有七、八成把握。」江映雪雖然不懷疑自家教主的實力,但鐵棠的修為境界太弱了,離她還有十萬八千里。
吃了這種虧,她肯定是要報復回去的。
只不過如今她剛闖下大禍,不好輕易妄動,所以才會前來請示教主,想要得到批準。
「鯤鵬幼時,不過北海一浮魚,可待它振翅高飛,卻可背負青天而行。
雪兒,切莫小看天下英雄,世間天驕輩出,便是為師亦要小心翼翼行事。」
「謝師尊教導!」江映雪再度叩首。
兩人稱呼的變幻,亦代表身份的變幻,而這個主動權不在江映雪手上。
綠裙女子抖了抖竹竿,看到江映雪都著櫻桃小嘴,知道她還是口服心不服,就是想找那人麻煩。
「真是痴兒也罷!」
她閉上雙眼,嘴唇上下開闔,卻沒有聲音發出。
片刻之後。
綠裙女子睜開雙眼,神色有些詫異。
「原來是他我听過他的名頭,你輸給此人倒也不算冤枉。」
這時江映雪總算敢抬起頭來,半蹲著在綠裙女子身邊,討好式地給她捶腿。
「師尊,那人是誰?」
「清水郡新出的那位絕巔,監察殿新秀,鐵棠。」
「就是那位沒有天賦的絕巔?他的實力增長好快。」江映雪訝然,此刻總算知道了鐵棠的真實身份。
「他的肉身已經煉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滴血化竅,肉身為域,難怪連小秦也看不出來他的變化。」
「師尊,這是什麼境界?」江映雪不明,自己已經是天巫境,卻從沒有听過肉身的這種境界。
綠裙女子搖搖頭︰「這是古法的肉身之道,簡單地說,他已經將自身每一滴血都煉成了神通,有須彌納芥子的威勢。
不過這種人,煉到頂也只是一位莽夫、武夫罷了。
肉身再強,又怎及神通之奧妙,仙法之雄奇?」
「他煉得什麼功法?」
「天地間第一種七十二竅之法,霸體之法。」
江映雪听到這里,大驚失色︰「邪典?」
「你知道就好,也不用去尋找他的麻煩了,他遲早會死,修為漲得越快,死得越快。」
「他為何敢修煉邪典?」
「邪典之名,乃是為師從一處上古洞穴得知,世人聞所未聞,他們哪里會知曉這門功法的可怕之處。」
江映雪手上不停,乖巧地問道︰「師尊,邪典為何不能修煉?你只說是禁忌,卻不曾說過為何?」
「此法並非不能修煉,而是此法太過詭異,自古至今修煉霸體之法的人族,沒有一個能夠登臨至高之境,甚至連成為仙神的都是極少。」
「這是為何?」
「因為他們全都中途暴斃!」
「作為天地間第一門七十二竅之法,這門功法曾經也有過輝煌。
但無論是何種天驕,只要修煉這門邪典,沒有一個人能夠善終。
他們在某些特殊的階段,或是元神初成之際,或是邁入地巫、天巫,亦或成為巫神之時,都會紛紛暴斃,沒有一個例外。
這些人有個統一的特點,都是剛剛晉升到某個境界,然後就身死道消。
據為師看到的推測
創造出這門功法的古老存在,可能還苟活在天地之間,並沒有徹底死去。
他在依靠這門功法,不斷汲取世間天驕的壽元、氣數、運道,依此來維持自身的存在。
那位鐵監察使他也蹦噠不了多久了,也許邁入神巫秘境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時,你無需再去招惹他。」
「可惜了,我還想親手送他上路。」江映雪一想到鐵棠出賣自己,就氣得牙癢癢。
「走前人的老路,縱為絕巔天驕,終究也會淪為凡俗。他即便不死,煉到最後也就到我這地步。
何況七十二竅法,已經不再是世間的頂峰。
只有那位絕世無雙的存在,只有他創造的一步登天之法,才是真正凌駕一切,超然物外的存在。」
「一步三百六十竅穴,的確是驚天之才,橫掃古今,為何人皇能夠在十五歲幼齡,就創造出這等驚世駭俗的法門?」
「因果之力,時光之力,這門功法既是他所創,但也不是他所創,你的境界不到,不會明白的。」
江映雪湊上前,貼在綠裙女子身邊,小聲問道︰「師尊,那你悟透了沒有?」
「縱天之才情,智人之慧,亦難悟其十之四、五。」
「天下傳聞誰能悟出人皇之法,馬上就會舍棄一切,轉世重修,師尊你也舍得拋棄如今修為,輪回轉世麼?」
「有何不舍得?他崛起至今,亦不過千載之數,這等時光不過彈指一揮間。」
「人皇真是可怕的存在!」
——
廣江城外,二千里處。
鐵棠與項天來到此處之時,只看到了一片狼藉。
山體破開了一個大洞,古樹倒了一地,熊熊烈火帶著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此地陣法已被撤走,洞內更不必說,所有之前鐵棠看過的奢華裝飾,全都被江映雪等人帶走了。
不得不說,修為高了,拆家拆起來也挺快。
「可惜了。」鐵棠看到此情此景,感覺有些惋惜。
「這次是我的問題,若不是我沉不住氣,事先通知了廣江城,等你我抵達,勢必可以一網成擒。」項天並不否認自己的過錯。
他的出發點並沒錯。
作為神都府的監察正守,廣江郡的監察郡邸也受他掌控,按照他對此地監察殿的實力了解,拿下一座燕春樓本來是易如反掌。
「邪教耳目眾多,倒也未必是監察殿出了內鬼,可能是稍有動作,便立刻被人察覺。」
「此事會徹查!」項天給了個交代。
鐵棠也不在意,反倒提了一個有些怪異的要求。
「大人,我欲提審所有落網的疑犯,還請大人助我。」
「哦?不帶他們回九堯麼?」
項天不知鐵棠葫蘆里賣得什麼藥,此事按理應該帶著所有疑犯,回到九堯城,由蘇子安審理。
「鐵某想先提審一遍,再回九堯。」
「你小子倒是小心,這是小事,只要盡快便可。」項天會錯了意,以為鐵棠不相信蘇子安,想自己著手找出真相。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鐵棠沒有想那麼多,提審邪教教眾,純粹是為了私利,查明真相只是過程,並不是結果。
廣江監察郡邸,鎮魔殿。
本地監察殿因為先前走漏消息,讓江映雪化身有了自殺機會,此時連上前分一口湯都不敢,任憑鐵棠擺弄。
鐵棠大馬金刀坐著,由兩位刑事老手負責逼供,他主要便是與項天一起判斷對方所說的真偽。
「大人別打了,我說我說。」
最先提審的,便是修為最高,負責在城外接手欒康頭顱的那位神巫。
他的修為已經達到了地巫境,在人間大地也算一方霸主,卻走了天戮教的門路,要與朝廷作對。
但監察殿的刑罰也非易于,抽筋拔髓、銼骨煉魂也是等閑。
幾個招呼下來,這位地巫境的巫道教尊,就率先抵擋不住了。
「你是哪個教?」
「天戮教。」
「將你所知一一道來,說到本官滿意為止。」
「在下知道的也不多,整個教中,只有教主一人才知曉所有,其他人包括長老在內,恐怕都只是一知半解。」
「你盡管說你的便是。」
「是是是,在下是三十年前入教,當時是教主大人親自找上我」
「你可知三大邪教創辦至今已有幾載?」
「應該不超過一百載,其中最早的當是霸下教,然後才是天戮教,最後才是紅顏教。」
這麼短的時間
鐵棠還以為這三個邪教,已經在大商謀劃了許多年,沒想到也不過區區數十載。
但他旋即想到了人皇百年不曾出現的傳聞。
「人皇百年不出,但卻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
恐怕在更早時候,就有人知道人皇可能出了問題,所以才會升起二心,暗中操辦邪教事宜」
「鐵棠,慎言,此事休提!」
「項大人,這很可能是事實。」
「不管是不是,它都不能是,邪教就是邪教,豈能與人皇扯上關系。」
「這不是掩耳盜鈴麼」
「我是為你好」
「停停停,謝過大人美意,鐵某理會的,知曉事情輕重,不會胡來,請大人放心。」
「你小子真是,哎,年輕就是好。」
鐵棠突然好奇道︰「對了,大人今年貴庚?」
「我的年紀其實也不算大,但在官場打磨許久,早已和光同塵,失去了年輕時的沖勁。
這也不能說不好,但終歸是失去了一些什麼。
你也會有這麼一天,項某希望到了那時你還能記得今日的自己。」
「等那一天來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