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帝相?天下就真有無缺的天才?
鹿肉,美酒。
北秦大公子頗有饕餮之欲。
那頭白鹿不知是什麼異種,以明火烤制,空曠的山野之間都布滿了香味。
陸景也坐在一塊山石上,看著眼前跳躍的火焰。
那火焰中,有一縷縷氣機扭轉,每一道跳動的火焰里自有一種武道精神。
「我準備去看一看重安王。
重安王成名于天下之際,我尚且未曾成就大龍象,又居于黑龍台上,無法親眼看一看重安王的威勢。
現在我修行有成,重安王卻英雄遲暮,甚至要去太玄京中尋求庇護。
所以我打算送他一程。」
北秦大公子一邊說話,一邊當先為陸景遞來一串鹿肉。
陸景接過鹿肉,氣機不由捕捉到距離大荒山不遠的斑駁城牆。
那里是重安三州抵御北秦戰車的所在。
那里也許正有一位老人正在收拾車馬,氣息斑駁間,將要去到十幾年甚至數十年未曾踏足的故地。
可陸景忽然想起虞東神,他想到虞東神緊握那桿神槍,氣魄登天而上,無畏無懼,直入人仙的那一日。
于是陸景有些不信,能教出虞東神這般人物,能夠壓得天下武夫無法喘氣的重安王,會真就前去太玄京,尋求崇天帝庇護。
天關降世時,不知為何太玄京中並無真正的強者前去相助。
重安三州孤軍奮戰,抗衡北秦燃火戰車、懸陽武夫時也同樣如是。
甚至只是因為一條惡孽龍王,崇天帝便大為震怒,想要斬了重安王親生女兒虞七襄。
後來虞東神冒著難以想象的危險踏足于太玄京,想要求一個世襲罔替,結果無功而返之余,甚至死在洞山湖畔。
如此種種……天下第一武夫想來是有些傲氣的,又為何執意入太玄京,只為多活二三載?
「也許真如傳言,重安王臥榻十余年,已然消磨了他的傲氣。」
陸景心中這般想著,可旋即又想起觀棋先生、楚狂人話語中對于重安王虞乾一的敬佩,又忽然搖了搖頭。
有些人的傲氣,是無法消磨的。
尤其是武道滔天之輩,自有一顆雷動滿城不驚不怒的武道精神,倘若這般輕易就被磨滅傲氣,又怎能夠踏足天下第一武道魁首的道路?
陸景若有所思。
那位無忌公子卻緊緊盯著陸景腰間的刀劍。
「這把劍與我有些淵源。」
無忌公子長發束在背後,他低頭坐在山石上,也撫模著腰間的長劍。
「我將名劍三十六郡遺落在重安三州,可它終究是我項無忌的佩劍。」
名劍三十六郡被虞東神送給陸景,後來天工匠人安弱鹿為陸景鑄劍,熔了三十六郡,最終打造出了這把司命寶劍。
「陸景先生,還請給我一個交代。」
無忌公子聲音平緩,卻透露著一股陰郁。
百里視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又雙手接過北秦大公子遞來的一塊鹿肉大快朵頤。
公孫素衣似乎不想吃肉,也不想喝酒。
她始終沉默,也不曾與陸景行禮,宛若一位旁觀者,旁觀著這山巔上的事。
一旁的寧嚴冬不知這幾人身份,在十余步開外的所在牽著照夜等待。
「我是大秦江東項家家主項無忌,世人皆稱我為無忌公子。
那三十六郡乃是家父留下的寶劍。」
無忌公子也接過一塊肉,他將那塊肉輕輕一拋,彈指之間劍氣橫飛。
那塊鹿肉瞬間被斬成數十小塊漂浮在空中。
寧嚴冬咋舌,斬一塊肉並不算什麼,可其中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劍氣,卻令寧嚴冬寒毛直立。
他不看天空,只以武道精神感知那道劍氣,竟給他一種天雷臨頭之感。
無忌公子凝視著陸景腰間的司命寶劍。
陸景卻朝那北秦大公子點了點頭,又指了指烤在火上的另外一塊肉。
北秦大公子倒也爽快,將那塊肉拋給寧嚴冬。
寧嚴冬受寵若驚。
無忌公子卻皺了皺眉。
陸景慢條斯理的吃肉,直至手上的鹿肉被他吃完,又毫不客氣的吮吸了兩根手指。
「白鹿與我向來有些淵源。
只是我還從來不曾吃過這的美味的肉食。」
陸景深吸一口氣,道︰「大公子,你邀我飲酒,就是飲這青蟻酒?」
他指了指山石上早已溫好的酒。
北秦大公子站起身來,將一壇酒扔給陸景。
陸景聞了聞酒香,確實是上好的青蟻酒。
「酒是好酒。」
陸景頷首︰「只是這南國美酒並非是這麼個喝法。
青蟻酒就如同燒酒一般,配上幾碟好菜,與友人共坐,對飲談天才算愜意。
這般牛飲,青蟻酒並不合適。」
陸景身穿白衣,手中拿著酒壺,十分認真的說著。
無忌公子鼻息中噴出一道濁氣,那濁氣就如同火海一般,頓時彌漫了這一處山巔。
「陸景,你可知你面前的是誰?」
無忌公子按著腰間的劍,道︰「自你煉化三十六郡開始,我就曾與大公子承諾過,要斬你人頭,祭祀寶劍。
今日你敢孤身一人前來大荒山,我對你倒是有些敬佩。
只是孤身冒險,死的卻也更快些。」
北秦大公子黑袍罩身,稜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上露出些饒有興趣之來,他看似沉默寡言,自陸景來此就並沒有說過幾句話。
公孫素衣、百里視也不說話,並不緩和此間氣氛,山巔上的氛圍瞬間冰冷了起來。
寧嚴冬站在原地,很想說一聲陸景先生並非孤身一人前來。
還有他與兩匹馬。
只可惜話到嘴前,心中卻苦笑一聲。
也許在這些神秘的貴人眼中,他來與否無關緊要。
只是既然陪先生來自,總不能眼看陸景先生受辱。
于是寧嚴冬咳嗽一聲,他並不與那話語中傲氣凌天的無忌公子說話,而是拔出腰間的短刀,橫放在雙手中。
「先生,我這把短刀也有些來歷,刀條產自于天柱廢墟,我修為弱小,尚且無法發揮這把短刀的威能。
倘若這位貴人公子願意,我這把短刀可以賠給貴人公子。」
頓時,此間所有人的目光俱都落在寧嚴冬身上,也落在他手中的短刀。
寧嚴冬獵戶出生,身材高大,身上還穿著一襲皮衣,面容憨厚,眼神卻十分堅毅。
可短暫的沉默之後。
百里視、無忌公子卻忽然大笑起來,二人笑的前仰後合,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直至笑了十幾息時間。
無忌公子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斂去,他依然盤坐在山石上,略微咬著牙︰「你麾下這馬夫倒是有些意思。」
「三十六郡乃是天下第十六名劍,曾經染過重安王虞乾一之血。」
項無忌語出驚人︰「你這把自廢墟中得來的廢鐵,值得提一個賠字?」
「讓你登山而來,你只顧牽你的馬,莫要隨意插話。」百里視神色輕挑,指著寧嚴冬大笑。
寧嚴冬被這番折辱,神色卻絲毫不變,他輕輕點頭,道︰「既然這位貴人公子不願,那便算了。」
他自顧自的收起短刀,還要為陸景說話。
陸景卻忽然朝他一笑,搖頭道︰「壯士有心了。」
寧嚴冬朝他咧嘴一笑。
無忌公子正欲說話。
陸景卻伸出手指,指了指無忌公子和百里視,對寧嚴冬說道︰「這兩位,一位是北秦大門閥項家家主。
一位是大門閥百里家的嫡長子。
此二位看似年輕,實際上年齡已長,也許與你同歲,俱都四十往上。」
寧嚴冬深吸一口氣……
北秦大門閥……
「北秦法家變法之後,關東、關西,河東、河西大門閥主俱都被韓辛台屠殺殆盡。
時至如今,尚存于北秦的門閥大族,俱都是一等一的豪門。」
陸景娓娓道來︰「再加上這兩位公子俱都有蓋世之姿,也都有門閥氣運傍身,又未曾經歷過靈潮之戰後的破敗,所以他們俱都有八境修為,這于廣大天下,都可稱道。」
「八境修士,壽三百!
四十歲,于他們的壽命來說,他們其實只如少年一般,還有大把的年歲可活,可以探尋天地之真。」
陸景語氣中還有些敬佩。
無忌公子不知陸景為何提起此事。
百里視卻頗為受用,他站在山石上,站的比所有人都要高,居高臨下間低頭看著陸景。
「這便是大秦與伏國的不同。」
「大伏已經垂垂老矣,大伏強者俱都是那些老不死。
年輕一輩中,鮮有踏足八境之輩。
可我大秦不同!我大秦所有強者俱都正值壯年,乃至我大秦大燭王年歲都要比大伏崇天帝想上更多。
便是大公孫,若無靈潮之戰,他也遠不如如今這般蒼老。」
「陸景,你叛出大伏是對的,這天地早已舍棄了大伏,大秦才是升起的朝陽。」
百里視十分興奮,此時天上的雷霆更重了,卻有雷光直落落在百里視的身上,他身上的鎧甲光輝閃耀,刺得寧嚴冬睜不開眼楮。
陸景卻並不理會百里視。
他繼續對寧嚴冬道︰「可這等身份的人物,在這山巔上,一位毫無章法、毫無城府的向我發難,想要激怒我。
另外一位羊裝爽利,令人發笑。
這反而讓我有些懷疑。」
「我讀過許多書,讀過許多雜記,其中許多雜技乃是秦人逃往大伏之後所作。
書中的大公子將棲誕生時那是靈潮時代最後一戰,他行事灑月兌、出人意料,又有北秦國勢相隨,氣魄蓋世。
書中的無忌公子城府頗深,尋常時候不苟言笑,一眼可直視他人內心。
書中的百里視師承申屠大上將,百里大上將又是他的父親,自小嚴苛教導,氣性深沉,凡行事必有所慮。」
陸景指尖輕動,周遭的元氣凝聚而來化作幾只酒杯。
陸景將酒壺中的青蟻酒倒入那元氣酒杯中,分給眾人。
「讓我來猜一猜,無忌公子、百里公子為何會這般失態?是因為大公子在側,你們要守住鋒芒?」
無忌公子神色不改,眼神卻略有變化。
百里視卻笑得更燦爛了,搖頭道︰「我最討厭的便是自以為是的讀書人。
大秦讀書人越發少了,眼不見心不煩,今日到了大荒山上又見到了你,陸景。」
「自以為是?」陸景瞥了一眼北秦大公子,隨意笑了笑。
百里視卻收回目光,將路旁的金翦拿在手中。
「陸景,你莫不是以為上了這大荒山,便只是飲酒?」
百里視抬頭道︰「你的大名天下皆知。
天下人都說你是與素衣將軍、中山侯齊名的少年天驕。
你在太玄京殺了將臣百余人,殺了生就重童的七皇子,甚至斬了一條蒼龍!
你映照太微垣、熒惑,令我好不痛快。
便是如今的我,都不曾參悟兩道帝相,所以我今日特意跟隨大公子前來,就是想要仔細領教一番。
你究竟是否名副其實。」
寧嚴冬靜默的听著,他越听,越覺得這大荒山上這些人,確實是真正的貴人。
尤其是當他听到這眼前的陸景先生竟然殺了七皇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他隱約猜出陸景的身份,但七皇子死在陸景手中這件事情,太玄京並未宣揚。
「殺了皇子,還能安然待在大伏?」
寧嚴冬覺得匪夷所思。
陸景望向寧嚴冬,繼續道︰「壯士與我前來,我面前這些人俱都是真正的武道人仙。
壯士修行的乃是捕獵之法,映照了一顆獵戶主星。
很多時候,狩獵獵物講究一個氣定神動,講究一個出其不意。
可有時候捕獵獵物,也可以勢橫壓,令獵物心生驚懼!」
陸景話語至此,輕輕拍了拍腰間的司命寶劍!
「百里公子,且看看我的刀劍。」
須臾之間,司命寶劍騰飛于空,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顯現又破滅。
天上星辰縈繞,縷縷星光落下,化為一座執劍山。
那身上太白劍光縱橫,南冥籠罩,天王霸氣橫空,又有無盡的殺戮氣息顯現而出,旺盛無比。
北秦公子將棲、公孫素衣頓時肅然。
無忌公子也 然皺眉。
濃烈的劍氣橫立上空,照亮了天地。
百里視氣機流轉,隱約間卻感覺到那一道道劍氣俱都是難以形容的恐怖殺機,朝他滾滾而來,有座山上的瀑布倒灌而下。
百里視手握金翦, 然皺眉。
他怒聲道︰「這就是星宮執劍山、無畏劍魄?
這就是天下第七的司命寶劍?」
「陸景,你尚未成就八境,就想要以這等氣魄壓我?你以為我是那尋常的人仙修士?」
百里視手中的金翦劃破虛無,他手中這把人仙寶物也珍奇無比。
「滾回去!」
百里視身上鎧甲鏗鏘作響,他彷若化為一座高山,武道氣機流轉,武道精神直沖虛空,仿佛要蕩殺仙佛神魔。
絲絲縷縷的天雷之氣夾雜在他的氣血中遮天蔽日。
轟隆!
天上頓時烏雲如潮,百里視昂首挺胸,無懼于一切。
可恰在此時,那執劍先生的陸景忽然朝前邁步。
「看過了我的劍,再看看我的刀!」
陸景聲音悄然傳來。
而此時,二人相距不過十丈之遙。
陸景醞起春雷,驟然拔刀!
「你執劍山無法壓我,再加你那不成氣候的武道修為,便是醞釀刀光,又能如何?」
百里視哈哈大笑。
可緊接著,陸景仍然站在執劍山上,可那執劍山與百里視僅有遲尺。
遲尺之間……
霸王一怒!
狂暴的霸烈氣血不知何時彌漫八方。
天上春雷炸響,炸碎烏雲。
卻有一陣風雨憑空而至,遮住百里視的視線、氣機、武道精神。
百里視能夠感覺到陸景就在身前,卻竟無法看到陸景。
當敵人隱于未知之地,便是百里視這般的人物心中都 然一驚。
便是這一驚!
陸景那天下名刀之一的斬草刀破空而出。
公子將棲、公孫素衣、無忌公子神色頓變!
「陸景……何時映照了三顆元星?」
無忌公子緊皺眉頭︰「餃日、洗虎、大魁太歲!」
「而且,便是映照三顆元星,他這一刀又何至于這般強橫?」
尊青命格霸王之怒溝通天地之真,天地間已到難以形容的力量夾雜在陸景刀光中。
刀光驟起,陸景身上的氣血轟鳴激蕩,直灌入陸景長刀之中。
剎那間,刀光縱橫三百丈,斬開百里視濃烈無比的氣血。
「百里公子,且先坐下!」
陸景聲音澹漠傳來。
長刀所向,陸景單手按老、刀出大魁,又有春雷開天,氣魄強橫到的極限。
百里視手中金翦原本已經爆起,可前有執劍山攔路,倏忽之間又有這般強橫的春雷刀光掛起氣血滾滾,直壓而來。
又有風雨境遮目,令他根本看不真切。
「陸景!」
百里視感受到那澎湃的刀光,感受到彌天的劍意。
不知驚懼為何物的八境人仙,北秦驕子終于意識到……
「我,竟不敵陸景!」
氣魄有虧,百里視氣血頓時有些許混亂。
而陸景霸王刀光,夾雜著春雷,夾雜著餃日、洗虎、大魁太歲三道元相之威,夾雜著斬草刀之鋒銳,斬落下來。
甚至,其中還夾雜著更加玄妙的力量,令公子將棲微微抬眼。
「帝相雛形?」
「陸景……有望參悟帝相?」
公子將棲臉上玩味的神情終于消散,變作滿臉肅容。
公孫素衣明顯也感知到那一縷帝相氣機,似乎仍有些驚訝。
「照星之境就照出太微垣、熒惑兩顆帝星,熒惑帝星無法奪其心竅……
如今神相之境,參餃日、洗虎、大魁太歲三道元相,還有參悟帝相的可能?」
「天下就真有無缺天才?」
無忌公子殺機大動,毫不掩飾,卻終究看了一眼公子將棲,未曾動手。
而刀光劍影俱都消散。
陸景還坐在火堆前。
原本站在山石上的百里視耷拉著腦袋癱坐在山石上。
他眼眸緊閉,過了良久才緩緩睜開。
「我敗了。」百里視好像是的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與公子將棲說話。
可陸景卻指著百里視對寧嚴冬道︰「他之所以敗的這般干淨利落,是因為他怕了。
他怕我一刀斬去他的頭顱,怕我執劍山劍氣鎖住他的氣機、氣血。
怕我春雷披落在他的身上,怕我如按虎一般按下他的氣魄,怕我刀出大魁太歲,如若太歲斬仙斬去他的真身。
也怕我餃日元相蒸干了他的氣血,令他無法滴血重生!」
陸景輕聲對寧嚴冬說話,寧嚴冬若有所悟。
百里視卻無法反駁。
只有無忌公子殺氣彌漫,看向公子將棲。
公子將棲卻似無所覺,注視著陸景問道︰「這帝相是人間四帝相之一?」
陸景頷首︰「參帝相,還需要一絲契機。」
「已然能借用帝相精神,不遠了。」公子將棲點頭,又緊緊凝視著陸景的眼楮︰「先生覺得,我約先生相見于大荒山,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陸景仰起頭來︰「補天大將軍曾經親自前來見我,想要背我回天山之後平等鄉。」
旋即他又指了指遠處一朵雲彩︰「我曾經殺爛陀寺第七佛子蓮厄。
今日,爛陀寺有客來此,想要殺我報仇。」
陸景話語坦然,臉上還掛著微笑︰「不知將棲公子是想要帶我回大秦,還是想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