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陸景要活,天下就沒有不得不死的道理
蒼龍隕,龍血灑落天際,融于風雨。
陸景眉心的風雨印記逐漸清晰,原本的狂風暴雨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只是那小雨中夾雜了幾點血色,落在地上平白消失不見,落在諸泰河中,卻將諸泰河水染得微紅。
斬龍台依舊高懸。
陳霸先那一絲殘魄眼神通紅,嘴角夾雜著幾分笑意,笑意盈盈間這位原本蹲坐著的人間人王忽然間站起身來。
他雙臂大張,寬闊的臂膀仿佛能夠撐起一座天穹。
「陸景,斬龍台星光助你斬蒼龍,你何時以蒼龍血、蒼龍骨、蒼龍殘魄祭祀于我?」
蒼龍頭顱被斬斷,雲霧間卻又有一條真龍盤踞,他飛出雲端、破開雲霧,便如一條黑色的驚雷 在半空中。
旁人的蒼龍尸體對著驚雷 中,竟然也在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東城內外,乃至太玄京……乃至平日里深邃無比的太玄宮中都變得寂靜。
褚國公握著知山錘眼神中帶著唏噓。
他知道……今日這場大戰只怕難以善終。
蒼龍已死。
東城以外十六萬大伏舞龍軍在此,東城以內,此間有一位八境天人申不疑,又有一位自宮中前來的八境人仙。
除此之外七境強者數不勝數,而他早已立起神闕,早在上次靈潮就已經錘殺諸多天上仙人。
原本褚國公深以為陸景必死,如今再看……
「照帝星熒惑,風雨飄搖下又是一場大殺伐。」
「陸景確實要死,只是……這東城以內不知有幾人能活。」
他們距離陸景太近,一旦陸景再度拔劍,他這位自靈潮時代活到如今的國公只怕要死在太玄京中了。
「計都羅兩顆元星,又有帝星熒惑。
陸景尚未登臨第八境,尚未度過雷劫成就純陽,就已經映照七顆元星、兩顆帝星!」
大司徒來不及轉身,他站在寬闊的東城街道上,風雨肅殺,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
他就站在街道正中央,扭頭看著站在城牆上的陸景。
閑看花開花落養出的寂靜氣性,今日卻無法按耐他狂跳的心髒。
「後兩顆元星、一顆帝星俱都是蓋世殺伐之星。
陸景為了活命,竟然不顧元神清明。
他那元神若被這三顆凶戮星辰所懾,在此間大開殺戒。
太玄京中……豈不是又有一場大浩劫?」
大司徒活了很久,他見過真武山下那魔頭發狂,見過百鬼地山閻羅殿主祭祀生靈,也見過齊國齊淵王鑄造的那一方血海。
他深知當世天驕墜入魔道,于人間而言自然是一場劫難!
大司徒心緒不寧。
他不由轉過頭去看向太玄宮。
那太玄宮中。
楚狂人駕馭著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河屹立在空中。
有宮中老人入那長河中,欲破楚狂人神通。
劍甲商旻不知何時落了地,神術、白鹿俱都懸浮在這位生于太玄京的天下劍道魁首左肩。
他望著站在太先殿廢墟中的崇天帝一語不發。
崇天帝五根手指不斷聳動,似乎是在揉搓著什麼。
劍甲商旻如若萬年寒冰般的面孔暮然而笑,道︰「你想讓陸景映照計都羅,今日這少年比你預想的還要更天才一些,又照了那熒惑帝星。
聖君,蒼龍死于陸景劍下,豈不正合你意?」
崇天帝抬頭望天,九萬丈虛空中,三顆天闕守星極為閃亮。
血色、黑色、暗紅色……
三顆截然不同的星辰直直落下星光,照在陸景身上。
玄衣劍甲緊緊注視著崇天帝,希望自崇天帝面容上看出些頹然來。
可崇天帝卻只是收回目光,輕輕頷首。
「一條蒼龍,換一位無情無性的劍,值得。」商旻不語,也看向陸景。
而斬落蒼龍的陸景已經再度握住劍柄。
他低頭看著飲了蒼龍血的殺西樓,自顧自輕聲低語︰「飲過仙人血、飲過皇子血、更飲過蒼龍血。
帝星熒惑照你劍身,沒想到你竟成了一柄凶戮之劍。」
陸景話語至此,他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猩紅色。
他原本漆黑的童孔中,殘留下一抹若隱若現的血影。
大司徒剛剛將目光從太玄宮中收回,又落在陸景身上。
他頓時便看到陸景眼中的血光,一時之間,大司徒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轉過頭去快步走向自家府邸。
「要發狂了!又發狂了!」
「幸好楚狂人、商旻都不是什麼漠視天下蒼生之輩。
他們見陸景發狂,想必不會再護著陸景……」
「照了帝星熒惑、元星計都羅,殺伐氣沖天,這三顆星辰中不知有多少殺伐大術。
他一旦發起狂來,這東城周遭圍殺陸景之輩只怕都要遭殃了!」
大司徒原本始終帶著紅潤之色的臉頰上失去了血色︰「保密要緊!保命要緊!」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急步走向通往中城的長街……
這苟活了許久的老人只顧低頭走路,卻忽然被一道溫和的聲音喚住。
「大司徒,陸景可是照了帝星熒惑?」
大司徒抬頭,就看到背負著蟾魄名劍的洛明月就站在不遠處的街口上。
柳大家也抱著一張流泉古琴,眼神中略帶著些惶恐,凝望著天空中佩劍而立的陸景。
大師父連忙擺手,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莫要說話,快走快走!否則這殺星殺將起來,我們三個只怕都逃不掉了。」
「如何能逃?」洛明月拔出蟾魄名劍,深吸一口氣。
「照了帝星熒惑,便是又一位真武山下鎮壓這個魔頭。
他若不死,莫說人間、便是天上也無有安樂之地。
天上六百座仙境,被那魔頭屠殺百二之數,陸景……何至于要映照熒惑?
他照了熒惑,便等同于身死。
陸景元神必然會被帝星熒惑竊而居之,陸景魂魄會長出雙角、醞釀魔氣,自此成為一尊蓋世大魔。
他在神關以內成魔,一旦神關有缺,與那未知之地生出感應,人間天上之厄未曾解月兌,又要多出一方大劫難!」
洛明月蟾魄名劍已然出鞘。
柳大家有些猶豫,他抬眼看著陸景,看到陸景右手就落在那天下第七的名劍上,一語不發。
眼神中亮出一縷血光,就連額頭的風雨印記也有些血色。
柳大家望見陸景的眼眸,只覺得其中有一陣陣殺伐氣在澎湃流轉。
可是……
當柳大家看上陸景,陸景也感知到了柳大家的目光,他緩緩轉過頭來,隔著極遠距離朝著柳大家頷首。
眼中的凶戮氣略有收斂。
便只是這一剎那,柳大家似有所覺。
她剛要開口說話,卻見遠處又有一道劍光閃過。
柳大家感應到那劍光出自千秀水,不由一陣頭痛。
反而平日里極為疼愛南禾雨的洛明月卻一臉肅然。
只見她輕彈蟾魄,劍氣就此開枝散葉,直升虛空,攔在千秀水之前。
鏗鏘!
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
千秀水直落而下,刺入幾人眼前的青石街上,南禾雨面色蒼白落在地上。
洛明月深深看了南禾雨一眼。
南禾雨側過頭去,看向陸景。
「我只是靠近看一看他。」她抿著嘴唇︰「陸景先生心有所持,看似隨和實際上氣性高傲,心所行所為皆有良善二字作為丈量天下事的尺度。
他怎會以自身性命、以自身所持換熒惑之星映照,換那一條蒼龍性命?」
洛明月目光冷然,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雲中陸景身上,只是聲音卻越發冰寒。
「映照熒惑,他就已經不再是陸景了。
他已無情無性、無思無想,熒惑帝星托生于他元神、肉身中,生靈在他眼中不過草芥,乃至人間存亡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
這樣的人物活下去,對這人間不過是一場災禍。」
「禾雨,你應當拔劍斬他,斬去熒惑,為已死的陸景先生元神、求一個安樂!」
洛明月指向陸景。
南禾雨抬眼看去。
卻見剎那間,整座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元神、多少武道氣機 然迸發。
東城內外,狂暴的元氣凝聚成為實質,令人看不真切。
洛明月再不猶豫,她手持蟾魄剛剛踏前一步。
柳大家卻言語中略帶著遲疑,道︰「陸景……似乎是陸景。」
南禾雨驟然轉頭。
洛明月也停下腳步看一下柳大家。
柳大家正欲說些什麼。
陸景已經緩緩拔出歸鞘的殺西樓。
「天下紛亂,該死的人不曾死、不該死的人反而死了許多。」
陸景抬頭左右四顧,最終落在太玄宮中。
落目之處,俱都是無比森寒的殺意。
「聖君布下棋盤,殺于人間有功之人,欲亡半座天下保全半座人間。
陸景力弱,看不出棋局對錯……只知道天下沒有不得不死之人。
陸景如是、觀棋先生如是、四先生如是。
今日觀棋先生已死,陸景再不是大伏景國公。」
「諸位……人皆有命,不過卻只有一條命。
陸景長劍在此、長刀醞春雷、元神照九星,此時此地要出這太玄京。
若有人阻攔,為了不死,便只能拔劍相向。
刀劍無眼,不惜命……可來攔我!」
陸景說話間,殺西樓流出一道劍光。
那劍光遍布四方,仿佛一灘流水流過人間靜默無聲。
可那無聲中,卻又隱含著霹靂、隱含著雷霆、隱含著蓋世的殺伐、隱含著霸烈。
大司徒听到陸景這般平靜的話語,身軀一僵, 然轉身。
他轉身看上陸景,卻見陸景眼神里依然醞釀著那道血色。
那微不可見的血色卻並沒有遮去陸景眼神中的清明。
這時,陸景天王星照耀其身,又有羅照下星光。
一時之間,陸景神念出竅,顯化一座羅天王法身,如帝如王,手中卻握著一把斬首大刀!
「陸景得控元神,思緒清明,他……」
大司徒只覺得不可思議,就連嚴陣以待的少柱國李觀龍都不由緊緊地捏了捏韁繩。
原本已然絕望的南禾雨眼中驟然間伸出希望的光彩。
洛明月大為不解,她看著柳大家問道︰「為何?」
柳大家搖頭。
……
太玄宮中。
原本嘴角就露出笑意的劍甲不由大笑。
笑得整座太玄宮震蕩,他指著崇天帝笑得前仰後合。
「你方才說,死一條蒼龍,得一個無情無性的斬仙劍也值得。
現在又如何?」
時至此刻。
崇天帝眼中的平靜終于蕩然無存。
他看了一眼商旻,又看了一眼陸景。
不知為何,他眼中這兩人竟然隱隱重合,此間這一幕一如許多年前,大伏第一位白衣出走太玄京之時。
「你苦心孤詣,以鹿潭之力作餌、以太華帝子山河圖錄作底,只等待這少年映照計都羅。
今日你且再看!」
商旻大開雙臂,神術、白鹿兩道劍光周然飄動起來。
劍意凝聚,兩柄名劍消失了蹤影,只有微風一般的濺起在空中飄蕩。
崇天帝站在原地看了二三息時間,似乎終于有些厭煩了。
他終于探步走出那廢墟,對商旻道︰「你與陸景,只能選一個。」
商旻抬頭︰「你不怕天地之真查知了你的修為,不怕天上三星妨礙你那棋盤走勢?」
崇天帝眯著眼楮搖頭︰「贏棋之道在于多變,棋盤中生了異類一時失利罷了,又算得了什麼?」
楚狂人探目,隱有擔憂。
商旻卻擺了擺手︰「讓我來看看你這位天下第二,究竟是否名副其實?」
「所以你選了陸景?」崇天帝詢問。
商旻道︰「我曾與這少年說過,他若出太玄京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也好!」
崇天帝撫袖,太玄宮中一時之間迷霧陣陣。
而東城以內,陸景仍然站在牆頭,洛明月看得出神。
大司徒 然驚覺,他眼中帶著炙熱,高聲問道︰「景先生,你如何見熒惑?」
陸景身在千百強者、十余萬銳士中央,道︰「熒惑為我照帝星,自然為我元神之光、元氣之引、手中之劍,是我探天地之真的兵器。」
「只是兵器?」大司徒喘著粗氣。
「只是這兵器不同于以往,要更鋒銳,更血腥一些。」陸景撫模長劍,劍尖又朝前一指︰「陸景今日要出城,敢攔我陸景,便要上我執劍山走一遭。」
「執劍山?」
「為我星宮,自此之後,執劍山中不僅埋人間惡孽,也埋攔路人!」
「我陸景要活,天下就沒有不得不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