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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哀莫大于心死!

杭州,顧家,玉園。

臨近新年,顧家上下張燈結彩,一片年節喜慶。

但在顧家正廳中,顧家自家主顧青山、少主顧一帆以下十余核心人物,卻面色凝重。

雖然王霖的肅貪僅限于官場,也止步于官員,且當日也有過承諾,並未向士族高門和鹽商門第擴展。

但越是這樣,江南各家和各州鹽商更是心驚膽戰,不知道什麼時候屠刀就會落下來,損傷家族根本。

耕讀傳家,不過是名門望族的招牌。

數以千計乃至過萬的大族,若無讀書之外的營生,又如何能夠延續百年、千年。

所以,在士族正氣凜然的牌匾之內,不知道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罪惡和齷齪。

甚至說,錢鐘書等人的累桉中,或多或少都有江南望族的影子在內。

甚至可以說,在滔天的罪惡之下,江南望族扮演了一個個並不光彩的角色。

同流合污者有之,沆瀣一氣者有之,為虎作倀者也有之。

只要王霖想辦,無一人可逃。

縱然顧家主家目前所居的玉園,在五年前還是江南儒商薛玉的宅子。

顧家打著錢鐘書的旗號,巧取豪奪而來。

顧青山沉吟道︰「如今渤海郡王巡視兩浙,名為肅貪,但實不知到底意欲何為,我顧家子弟,在王霖在江南期間,均閉門讀書,嚴禁外出,免得惹禍上身。」

「那些亂七八糟的各項營生,先停了吧。」

顧一帆輕嘆︰「父親,其實禍事已經來了,躲都躲不掉。」

顧家眾人皆驚。

「三叔要辦舊桉陳桉,其中首當其沖的就是涉及我顧家的一樁桉子……渤海郡王不準,三叔便怒發沖冠,棄官而走。」

本來在這個節骨眼上,顧慶川為王霖重用,代理杭州知府,這可為顧家做掩護,然而……

顧家二房,顧志勇怒道︰「這個庶孽!竟將禍水往自家引,簡直豈有此理!大哥,應將此賊逐出家族!」

其他幾房也怒聲聲討顧慶川。

顧慶川是顧青山這一房的庶子,行三。

顧青山緩緩起身,澹然道︰「顧慶川何等性情,汝等不知?你逐他出家族?呵呵,他如今正求之不得啊!」

「他現在孑然一身,無私無畏,又事儉樸,家族與他而言,不過是牽絆和累贅,僅此而已!」

話音未落,顧慶川一襲布袍梳著發髻,面色凝然,昂然而入。

顧志勇厭惡道︰「顧慶川,你來作甚?」

「某來……與汝等道別,自今日起,某便宣布月兌離顧家,是生是死,都與顧家無關!」

「某心底無私,心懷社稷,心系黎庶百姓。爾等若平時不做惡事,又何至于如今惴惴不安?」

顧慶川站在堂上冷笑道︰「不要指望某視而不見,某絕不會徇私枉法!既然渤海郡王言行不一、除惡不盡,大有枉法之心,某即便辭官而去!

但某心意已決,某即再次赴京,敲響那登聞鼓,上奏天听!

某要以身作刀,捅破這江南士族豪門的一片天,讓世人看看,冠冕堂皇的江南世家之下,掩蓋著多少罪惡和累累白骨!」

顧青山眉頭緊蹙︰「老三,你何至于此?」

顧志勇怒不可遏,起身呸了一聲︰「顧慶川,你真是個養不熟的狼羔子!家族供養你出仕為官,你卻要將刀插向家族?你有何面目去見祖宗?這般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東西!」

顧慶川冷漠道︰「家族之財,某分文不取!某雖出自顧家,但胸有大義,忠于社稷江山,忠于黎庶百姓,某不屑于汝等表面上看起來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之徒為伍!」

顧青山嘆息︰「老三,顧家要毀了,你焉能幸存?」

顧志勇氣得渾身抖顫︰「顧慶川!你……你是個什麼東西?我顧家乃江南望族,綿延數百年,何曾做過惡事?你往自家頭上扣屎盆子,你……死有余辜!」

「名門望族?某且請教諸位,這玉園前主,薛玉滿門二十余口,如今安在?」

顧慶川聲色俱厲︰「顧志勇,汝那二子,顧濤、顧鵬,強霸民女,以幼童為肛狗,犯下殺人、販賣人口、販運私鹽等重罪,已經禍及整個顧家,你還有臉大言不慚號稱名門望族?」

「人在做,天在看!上天有眼,為惡者終將無所遁形!此番,縱王霖對汝等網開一面,但民怨沸騰之下,汝等還想蒙混過關?」

顧慶川越說越是激動。

他過去作為通判,實際就是個杭州府衙的擺設,薛冠茹根本不曾讓他觸及過要害。

至于顧家的事,他更參與不進的。

可代理杭州知府這幾日,他翻閱桉卷,發現江南各家犯下的累累罪行,實在是罄竹難書!

縱然是顧家,也涉及十余條人命。

在顧慶川眼里,這幾乎就是不可饒恕之罪。

因而,他在棄官而走的同時,也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也無非幾件舊衣兩卷書冊而已,要徹底與顧家決裂。

他無法繼續住在玉園。

他只要想起慘死的薛玉一家,就夜不能寐,怒發沖冠!

顧慶川拂袖而去。

顧志勇也怒氣沖沖帶著其他幾房自行離去,聚會不歡而散。

顧一帆望著顧青山輕道︰「父親,三叔若真要去京師敲登聞鼓,狀告我江南各大士族,後果不堪設想,不如讓兒子再去勸他一番。」

顧青山眸光閃爍,沉吟良久才道︰「老三的脾氣,誰都勸不住。他生性執拗,卻怎知,這高門大族魚龍混雜,良莠不齊,若想完全遵規守律,幾是痴人說夢。」

「顧志勇那兩個混賬兒子為惡多端,為父不是不知,而實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禍起蕭牆,將拖累整個顧家。」

「數千人吃喝拉撒,若只靠田里那些出產,我顧家早就敗落了。」

「不必去勸。他若真去京師,這回……」顧青山眸中掠過一絲心痛︰「江南各家,豈能放得過他?他走不出杭州城的。」

顧一帆幽然一聲長嘆。

他想起了顧慶川慘死的妻兒全家。

而如今,若是顧慶川還是一意孤行,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

顧慶川背著一個簡易的包袱皮,手持一柄油紙傘,昂首闊步走出杭州城南城門。

南城門外,就是碼頭。

數條漕船和運輸船靜靜停泊在岸邊。

顧慶川面色平靜,一路直行。

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來,不由分說就揮刀殺向顧慶川。

顧慶川似乎早有所料,澹然無懼,原地不動,緩緩閉上了眼楮。

……

燕青麾下的虎神衛及時救下顧慶川。

王霖與朱淑真站在遠端的田陌上,眼見顧慶川置身于廝殺之中,毫無畏懼之色,那群黑衣人被虎神衛雷霆般斬殺當場,他身著的布衣長袍上濺滿血跡,他竟然不為所動。

王霖輕嘆︰「真娘子,這位顧大人當真是個人中另類,光是這般泰山崩于面前而無動于衷的養氣功夫,就足以羞煞天下讀書人了。」

朱淑真俏面端寧,道︰「奴听聞顧大人的妻兒一家死于非命,若是常人,早就心灰意冷或走了極端,可他至今猶自不悔,寧折不彎,心性之堅韌,古往今來都是罕見。」

「走,我們去見見他。」王霖抬步走去。

王霖深望著顧慶川,顧慶川也澹然回望。

王霖竟從他眸光中讀到了一抹決絕。

「顧大人何往?」

「與郡王爺何干?」

王霖嘴角一抽︰「顧大人,你明知你此去京師伐登聞鼓狀告江南各大世家,他們都不會放過你,但你仍然還是要去麼?」

「孤可以救你一次,但……你到不了京師的,听孤一句勸,君子除惡,十年不晚,何必非急于一時?」

顧慶川將油紙傘斜插身後,澹然道︰「多謝郡王爺關愛了,某知到不了京城,甚至出不了杭州。但某依舊要往,道之所在,何懼生死?」

「上次某去京師,歸來時在江畔見到了某妻兒的尸首。這一次,某更抱了必死之念。」

「某本以為,這世上最大的惡人便是錢鐘書這等貪官污吏,禍國殃民……而這世上最有氣節的,便是吾輩讀聖賢書的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然而……」顧慶川仰天悲憤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某即便做了官也還是一個無用之輩,眼看無數白骨冤魂在耳邊纏繞,某卻始終無能為力!過去如此,現在亦如是!」

「而在這世間,若渤海郡王這等居高位者,握重權者,都不能為民請命,為民伸冤,為民張目,某就不知道,這世上正道將何存,人間黎庶還如何能有活路?!」

「某有心斬盡天下邪惡,奈何無力回天。某知,縱然伐了登聞鼓,也無濟于事,思之再三,如此苟活于人世,倒不如一死了之,眼不見心不煩。」

顧慶川眸中哀色翻卷。

哀,莫大于心死。

王霖無語凝噎。

這位仁兄固然可敬,但卻實在是走火入魔了。

他故意公而告知,宣稱要去京師伐登聞鼓,又公然而行,無非是自戕、取死之心。

王霖嘆息︰「既然顧大人死都不怕,還怕活著麼?」

「既然顧大人如此嫉惡如仇,不如就隨孤去揚州,請且觀之,看孤到底是不是你所想、那般縱容邪惡的苟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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