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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芷凌閂了門,躺在小木床上試圖入睡,卻輾轉反側,心神不安。

大師兄、藍城奕、凌霄,他們三個的臉,輪番在她腦海中出現。

天魔宮中,答應凌霄的事,真的要去做嗎?

她到底,該不該和大師兄相認?

藍城奕到底遇到了什麼事,竟然會委婉地跟她說萬一等不到他,就讓她隨瀾淵會太乙門?

她是極困的,卻因為思緒凌亂,久久無法入眠。

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在天魔宮中和凌霄說過的話

「我來見你,不是因為我想認你這個舅舅,」風芷凌道,「我只是想來給桐安城的百姓拿解藥。」

「你……你不想認我……認我這個舅舅。」凌霄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他沒有想到,十幾年來令他朝思暮念、魂牽夢縈的小外甥女,從前同她最親近的小外甥女,此刻竟然對他說,不想認他。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當初弄丟了她,差點害死了她……好在,她還好好的活著,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是上天給了他重新愛護她的機會,他一定、一定不能再失去她。

「解藥,可以給我嗎?」風芷凌語氣冷冷,她不知道凌霄在想什麼,只想快些拿到解藥。

凌霄目光再次柔和下來,雙手輕輕地搭在風芷凌肩膀上,柔聲道︰「羽兒,桐安城的瘟疫雖然是神烏鼎的毒,但和我無關。但你既然問我要解藥,我可以給他們。不過,你不用再去桐安城了,我會派手下的人去給桐安城解毒,這些小事,你不用去管。」

「你既然回來了,不管你想不想認我這個舅舅,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我會慢慢讓你想起從前的事,讓你重新接受我,接受自己的身份。」

「……你是想把我關在魔界?」風芷凌從凌霄的話里听出了他的強硬態度,不覺警惕起來。

「怎麼會是關你?羽兒,魔界是你的家,我只是想讓你留在自己的家,留在舅舅身邊,舅舅會保護你……」

「我不需要!」風芷凌厭惡地拍開凌霄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失控道,「你把解藥給我,讓我現在就離開!」

「離開?這才是你的家,你想去哪兒?」凌霄反問道,「在太乙山待了十三年,你就忘記自己是什麼人了嗎?——你知不知道,就是太乙山息鶴庭那個老頭,帶著仙界那一幫人,殺了你娘,害了你爹,燒了天魔宮,毀了我們的家?太乙門是我們的仇人,你知道嗎?你不能留在仇人那里,我要你回來,回家。」

回家?

風芷凌覺得荒謬。

魔界是我的家嗎?

不,太乙山才是。

可是,太乙山,我還回的去嗎?

家。我還有家嗎。

「我哪里都不會去,等我回桐安城,治好城里的瘟疫,從此我會隱形埋名,從三界消失……」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魔界、離開我一步。」凌霄緊緊抓住風芷凌的手,禁錮住她,不管她怎麼反抗,他都無動于衷,絲毫不給她掙月兌的可能。而風芷凌那小小的手掌落在了他手里,就如同捏著一只剛出生的鵪鶉似的,毫不費力。風芷凌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卻撼動不了凌霄一根手指。

凌霄臉色拉下來的樣子,陰沉的令人恐懼。他盡量緩和自己激動的情緒,耐心說道︰「羽兒,這麼多年了,舅舅有多想你你知道嗎?你娘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你小時候,你爹娘那麼的疼你,你不能讓他們失望,你要留在魔界,親手替他們報仇。」

報仇?我現在就想報仇,替太乙門殺了你!——風芷凌拼命掙扎,眼神里露出了仇恨的凶光。

「如果你不留在魔界,那解藥,我也不會給桐安城。」凌霄的眼神變得陰鷙。

風芷凌泄了氣。她知道自己沒有一丁點硬斗凌霄的資格。

「好,」掙扎了許久,她累了,終于咬咬牙,放棄道,「我留在天魔宮。」

「真的?」凌霄抬起眉,對她突然的態度轉變頗感懷疑。

「真的,我說到做到。」風芷凌道,「你讓我自己把解藥送回桐安城。三天後,你來桐安城接我,我會隨你回天魔宮。」

「不行。」凌霄立即拒絕。

風芷凌心中煩躁,卻努力隱忍,慢慢的說道︰「三天時間而已。我想再去見見我的朋友,和他們道別。我在仙門十三年,是那些人照顧我,陪伴我。如果沒有他們,我就不會好好的活到現在。仇恨是仇恨,恩情是恩情。難道我不應該好好的感謝那些照顧我幫助我的人,同他們做最後的道別嗎?」

「誰知道他們是出于什麼原因,才把你留在仙門這麼多年?」凌霄冷冷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意,或許,根本就是一個陰謀。」

「——他們說不定,就是想讓你長大後,認賊作父,好對付魔界。」

「你……」陰謀?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風芷凌對凌霄的認識又加深幾分——他簡直就是一個不通情理、霸道蠻狠、心思歹毒、難以溝通的冷血大魔頭!她低著頭,氣的一時說不出話。

凌霄見她低頭生氣,心中不忍,終于退讓一步︰「你非要出去,我可以陪你回桐安城。」

「你不能陪我……」風芷凌無語凝噎,她身後跟著個凌霄,她怎麼給瀾淵解釋?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一臉無奈地看著凌霄,說道︰「舅舅……這十幾年的事,此刻一句兩句根本說不清楚。以後有時間,我們慢慢的說。我答應你,三天後,在桐安城等你,絕不騙你。如果你還是不相信的話——」

「嗯?」凌霄終于听她喚了一聲舅舅,語氣也柔和了不少,心下歡喜,等著她的下文。

「那我們擊掌點額為誓。」

凌霄愣住了。擊掌點額為誓,是羽凰小時候,和他之間相互定約定時、兩人之間獨有的承偌方式。

「羽兒……你還記得。」凌霄緊喉間滾燙,鋒利的眉眼竟展露出淺淺的弧度,他看著風芷凌那小小的、認真的臉蛋,沉默良久,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點頭道︰「好,我們擊掌點額為誓。」

風芷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出擊掌點額為誓,她對五歲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記了,但是,有些事情總像是放在腦袋里的一個看不見的角落,當踫到什麼開關時,就會毫無征兆、不受控制地突然蹦出來。往往還會附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奇怪思緒。

她慢慢地伸出手,跟凌霄擊了個掌,又伸出大拇指和他的大拇指一踫,然後將拇指按在對方的額頭中央。

——好傻。她不由得想。

「三天後,我會親自去桐安城接你。」

風芷凌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會兒,便干脆起來了。

她用白綾裹住頭臉,開門出了屋子,一抬眼便見木頭正和瀾淵坐在藥房內說話。

她仿佛看見桌子周圍環繞著一圈溫和的白光。瀾淵在的地方,周遭總是那麼的明亮。

可藍城奕一走,她更害怕獨自面對賀瀾淵。幸好此時木頭在。

她怔了怔,維持鎮定,走向木頭和瀾淵。

木頭和瀾淵四只眼楮齊齊看向她。

「瀾汐姐姐,你醒啦!」木頭手中正握著一個白娟布裹著的一個通透的東西,像是一塊玉。見風芷凌出來,便高興地起身迎了過去。

「木頭,賀掌門。」風芷凌揮手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瀾汐姑娘,你這兩日都未曾好好休息,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瀾淵微笑著問道。

「醒了便干脆起來了,躺著也是頭暈。賀掌門怎麼……在這里?」

「瘟疫已經治好,我也該走了,本來想過來與姑娘道別,見姑娘睡著,便坐在這里等你。」

「原來如此,賀掌門不必如此客氣的。」風芷凌笑了笑,被木頭手中那件東西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瀾淵哥哥的寶貝。」木頭道,「剛才瀾淵哥哥自己在這里悄悄的看,被我發現了,我求了好一會兒他才願意給我看的呢。」

「哦?」風芷凌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發現那物件很像是一個玉質雕像。

「木頭,哪有求了好一會兒,你想看,哥哥不就給你了?」瀾淵笑道。

「可是瀾淵哥哥像是很不舍得的樣子。」木頭拉著風芷凌在賀瀾淵身邊坐下,將包裹雕像的白娟布完全打開,虔誠地把雕像小心翼翼地擺在桌子上,「我答應了哥哥會很小心的,哥哥放心。」

瀾淵笑了笑。他有什麼不放心的,就算木頭此刻把雕像摔在地上,他也能輕易在雕像落地前撿回來。

風芷凌終于看清了,那確實是一個近一尺高的玉雕像。

通透的羊脂白玉,雕的是一個乘著仙鶴、有著燦爛笑容的少女,少女頭歪向一邊,一手指著前方,一手模著自己的下巴,神情活靈活現。連那只仙鶴,也雕的栩栩如生。

風芷凌看著桌子上那個玉雕少女,不由得愣了愣神。她感覺少女好像是在和自己對視一樣,她的面孔,讓她如此熟悉……

「真漂亮啊!這是……玉雕吧?」木頭歪著腦袋盯著那玉雕仔細的看,愛不釋手地撫模著,又苦于詞窮,只是不停的咂舌道,「瀾淵哥哥,這是你雕的嗎?真是好看!這是雕的瀾汐姐姐吧?簡直太像啦!和本人一模一樣!」

「瀾淵哥哥、瀾汐姐姐……」木頭嘴里來回念叨著他們兩人的名字,發現了什麼似的,問道,「咦,難道瀾淵哥哥和瀾汐姐姐是兄妹嗎?」

……

木頭還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中,卻不知身邊的兩人,都如同眼前的雕像一樣,石化了。

「木頭,我有話要和瀾汐姐姐說,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瀾淵對木頭說話,眼神卻一直在風芷凌身上。

「嗯?」這是木頭今天第二次被趕出藥房,雖然有點不情願,也不知道為什麼瀾淵突然嚴肅了下來,可是他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當即乖乖的起身說道︰「城哥哥也喜歡和瀾汐姐姐說悄悄話,瀾淵哥哥也喜歡和瀾汐姐姐說悄悄話,木頭知道啦,木頭現在去給瀾汐姐姐準備點吃的去,一會再過來找瀾汐姐姐說話。」

說完便出了藥房的門,貼心地將門帶上了.

風芷凌的心跳很快,快到令她听不見周遭的任何聲音。直到木頭關門的那一刻,她才遲鈍地回過神。

她拿起擺在兩人面前的玉雕,手忙腳亂地用白絹重新包裹起來,遞給瀾淵,強作一臉若無其事地說笑道︰「賀掌門,木頭他,胡說八道呢,他弄錯了,以為玉雕的人是我。」

「瀾汐姑娘。」瀾淵沒有伸手接玉雕,只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臉,語氣平靜的有些人,「我能不能,看一眼姑娘的真容?」

風芷凌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低頭道︰「請賀掌門不要勉強我……」

「瀾汐姑娘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我的眼楮很可怕,不能讓人看見,會很、很嚇人。請賀掌門理解……我找木頭有事,先走了……」風芷凌把玉雕放在桌子上,跌跌撞撞的起身,椅子被她的膝蓋撞翻在地,可她連疼痛都無暇顧及。

瀾淵跟著起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急切的聲音里面帶著一絲壓抑的顫抖︰「瀾汐姑娘,沒有什麼可以嚇到我。請姑娘——讓我看看,你的真容。」

賀瀾淵的聲音就像火山中滾燙的石塊,重重砸在風芷凌的心上,灼燙、沉重。

「賀掌門……」風芷凌無力地站著,低頭不敢看賀瀾淵,眼神慌亂無措,在做著最後的掙扎——「今天賀掌門非看不可嗎?如果,我不同意呢?賀掌門難道要親自動手嗎?」她的反問,無疑是對瀾淵的反迫。她知道她的大師兄,從來不會強迫和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她。

「如果瀾汐姑娘今日不願意,那我會一直跟著瀾汐姑娘,直到你同意為止。」瀾淵如此說道。他捉住她的手腕,掌心傳來灼熱的溫度,他深邃的雙眸牢牢地盯著她,那遮住她眼瞳和頭發的白紗,仿佛已被他熱切的眼神灼穿。

風芷凌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逃了。

良久,她終于答道︰「好。」

瀾淵沒有松手,風芷凌用那只沒有被瀾淵握住的手,微微顫抖著,緩緩將白綾,一層層揭開.

她抬起頭,看著他。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水光。還有滿目的熾熱,憤怒,心疼,以及流淌的深情。

「怎麼會……為什麼?」瀾淵緊緊攥著風芷凌的左手,捏的風芷凌生疼。

她避開他的目光,冷聲道︰「賀掌門嚇到了吧?現在看也看了,可以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她掙月兌了他的手,往屋外走去。

「風師妹。」瀾淵在她身後喊了一聲,聲音嘶啞低沉。

風芷凌腳步頓了頓,道︰「賀掌門在喚誰?」

「喚你。」瀾淵一步一步靠近她。

「我叫瀾汐。」風芷凌輕笑一聲,道︰「賀掌門是不是把我當成其他人了?」

瀾淵走到了她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低頭幽幽地看著她,艱澀地從嗓子里擠出了一句話︰「風師妹,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賀掌門,」風芷凌打定主意,強撐到底——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承認……他能怎麼樣?她現在是十三歲的瀾汐,而不是十八歲的風芷凌。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疏離卻頗為惋惜地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玉雕上那個什麼風師妹,我叫瀾汐。或許我和她長的有些像,才讓賀掌門誤會了。」

「我不會認錯。」瀾淵啞聲道,「你或許忘了,那天,我親眼見到你的頭發和眼楮變成紅色……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得小了好幾歲,可是,朝夕相處十二年,你的每一個樣子,我都清清楚楚。風師妹,告訴大師兄,你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因為,魔丹嗎?」

「我說了我不是……」

「是因為把魔丹給了我?」

「……我不是什麼風師妹。」

「那天,是藍城奕帶走了你,對嗎?」瀾淵情緒接近失控,他一步步貼近風芷凌,一步步緊追不舍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回太乙門?為什麼要避著我?這一年多來,大師兄到處找你,甚至去魔界找過你的下落,可是全都沒有你的蹤影。大師兄真的很擔心你。你的幾位師兄,他們都很牽掛你。現在大師兄終于找到你了,你為什麼不肯認我?」

風芷凌很少見瀾淵這副激動的模樣。

她不敢再看他,趕忙轉身,眼淚突然止不住地奔涌而出,瘦削的雙肩隨著無聲的抽泣顫抖不已。

她本來以可以繼續偽裝、繼續無所謂的掩飾,可以做到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人……可此時此刻,她再難強撐下去了。

瀾淵從身後輕輕摟住她,將頭埋在她頭頂發旋之間,心疼地道︰「你都知道了,對嗎?藍城奕告訴你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風師妹……不要再躲著我了,好嗎?所有的事,大師兄跟你一起承擔,我們一起,好不好?大師兄怎麼舍得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個人承受這麼多?」

風芷凌身體僵住。

很多年了,瀾淵很多年沒有用這種親密的方式抱過她了,這讓她恍然有種感覺——那個玉雕,那熾熱的眼神,這親密的擁抱,難道大師兄對她……

她一時貪念這個溫暖的懷抱,希望這一刻就這麼永遠定格下去。

——可是,她立刻打消了這些妄念,她知道,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會輕易過去,這一切 她都沒有資格再擁有。

她是魔尊的女兒,是仇人的孩子;

她是屠了太乙門的幫凶,是親手害死了幾百個同門師兄的凶手。

她憑什麼,憑什麼再留在大師兄身邊……

——可是可是,就讓我再享受一會兒——這個擁抱,這份溫暖,再等一會兒就好……她試圖麻痹自己,說服自己,思緒在矛盾中混亂起伏,百感交集,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哭得多麼的傷心絕望.

她突然,沒來由的憎恨起藍城奕來。

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也許早就死了,也許稀里糊涂的活者,反正都不會像今天這樣,清醒卻痛苦。

「我……要走了。」風芷凌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強迫自己從悲傷中抽身而回,強迫自己止住了抽泣,她聲音有點沙啞,但還是努力維持著正常的語氣說道,「抱歉,賀掌門,我居然忍不住跟你一起傷心起來了。你……別太難過,總是會找到你的風師妹的。」

瀾淵沒有說話。

風芷凌輕輕掙月兌他的懷抱,撿起地上的白綾裹在頭上,冷聲說道︰「我要去跟木頭他們道個別,離開桐安城了。賀掌門,後會有期。」

她打開藥房的門,一步步走遠,沒有再回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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