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暗暗記下這人的名字,打算以他為突破口,好好地了解下靖海軍這邊的情況。
兩人吃完飯後,王見林非常有眼色地將餐盤摞在一起,然後放到指定位置。
李祺見狀不解地問道。
「這又是什麼規矩?」
王見林笑道。
「食堂的規矩!」
「這樣方便他們清理餐盤,省得來回折騰了。」
「哦……」
李祺心里暗暗月復誹,這靖海軍還真是無處不在的規矩。
王見林將李祺送回值房,李祺本想跟他好好聊聊,卻不料這家伙比他這個指揮同知都忙。
「見林呀,找地方喝點茶聊聊?」
「不行,卑職還得去上課呢,明天上午吧……」
「上課?」
「回同知的話,按照靖海軍的規矩,所有人完成白天的訓練後,晚上都要學習一個時辰。」
「皇太孫殿下從國子監招來大量的先生,教我們讀書識字。」
李祺听到這話再次陷入懵逼。
「所有人都學?」
「是!」
「所有!」
「而且伍長、什長想要晉升,光自己識字多還不行,還得考他們手下。如果他們手下的士兵識字不夠多,那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升。」
「這……」
李祺是徹底被皇太孫的「胡鬧」給震驚了,給小兵吃那麼好也就罷了,竟然還教他們讀書識字?
如果大明百萬衛所軍都按照這個標準來養,那大明朝廷非得破產不可!
事實上,不僅傅友德這樣想,就是靖海軍的都指揮使傅友德,也對朱允熥要求所有士兵讀書識字表示不理解。
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完全是浪費。
士兵是啥?
那就是戰場上的炮灰,可能一照面就得死幾成的存在。
花費這麼大人力、物力去培養一群炮灰,咋看都不值當。
但朱允熥固執得很,不管誰勸說他都不管用,依然堅持這般養兵、練兵。
久而久之,傅友德也懶得搭理他了,每天就是在靖海軍里吃吃喝喝,從不插手軍隊訓練和管理方面的事情。
李祺不解歸不解,但卻從沒想過要勸諫。
正如傅友德所言,他本來就沒在大明的軍營里廝混過,不知道正常軍營啥樣,反而更能接受靖海軍這邊的規則。
因此,李祺遇到自己不懂的地方,只以為是自己不通軍事,只會努力讓自己適應。而不會去懷疑這樣做的合理性,更不會去無端質疑。
經過十幾天的熟悉,李祺漸漸適應了靖海軍的節奏。
每天按時起床,跟著親衛營一起出操,吃飯,訓練,學習。
生活規律了,心態也平和了,多年養成頭疼、失眠的老毛病,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當他在軍營呆了半個月,重新回到公主府,看到公主那曼妙的身姿,竟然生出幾分激動!
這可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感覺了?
臨安公主看到「失蹤」了半個月的夫君,表情瞬間愣住。
夫君瘦了,人也更精神了!
半個月沒理的胡子,更給他增添了幾分狂野的氣息。
「臨安!」
李祺喊出這個名字時,只感覺一陣口干熱燥,鼻子內仿佛能噴出火一般。
臨安听到這聲呼喚,身子不由一顫。
這死鬼多少年沒這麼動情地叫過自己了!
「干嘛?」
李祺听到臨安這聲嬌嗔似的責怪,幾個跨步就沖上前,一把將臨安給抱了起來。
「你說呢?」
「啊……嗯……唔……哦……啊……」
在一番五百字的狂風暴雨後,公主府的千工拔步床終于停止了搖晃。
臨安趴在李祺的懷里,拿著小拳拳捶打著夫君。
「死鬼!」
「咋去了靖海軍幾天,回來後變得這般神勇了?」
李祺听著自家婆娘的稱贊,笑得地動山搖。
「不知道!」
「應該是那邊風水好吧,哈哈哈!」
「早知道有這麼個所在,本宮早把你扔過去了……」
「臨安,這次皇太孫幫了咱們大忙,咱們得好生謝人家一下!」
「嗯嗯,都听你的……」
第二天,朱允熥剛在文華殿開完小會,就听到王德顛顛地跑過來,告訴自己臨安公主夫婦倆,給自己送了三大車的禮物,全堆在太子府的院子里了。
朱允熥聞言不解地問道。
「這倆人為啥突然給自己送禮?」
「不清楚!」
「不過據錦衣衛的徐千戶說,昨夜公主府挺熱鬧。」
「怎麼個熱鬧法?」
王德見朱允熥這樣問,當場鬧了個大紅臉。
現在他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自己,沒事跟皇太孫提這些干嘛!
「就是那麼個熱鬧……」
「殿下您還小,您還是別問了……」
「不問就不問!」
「等等,錦衣衛在公主府也布控了嗎?」
「殿下,公主府里不僅有公主,還有李祺呀!」
「這可是重點人物,錦衣衛怎麼可能不監視?」
朱允熥听到這話,頓時露出恍然的表情。
「一會兒把蔣瓛和徐六子給孤叫過來,孤有幾件事吩咐他們做!」
「諾!」
「徐千戶容易,就在文華殿外候著呢。」
「奴婢先將他叫過來,還是讓他和蔣瓛一起過來?」
「先叫過來吧!」
不多時,徐六子顛顛的跑進大殿,趕忙殷勤地給朱允熥行禮。
「殿下,您叫卑職有事?」
「找幾個得力的手下混進市舶司,替孤盯著點市舶司里的事情。」
「相應的手續一會兒補給你!」
「諾!」
朱允熥又跟徐六子聊了點細節,沒多一會兒蔣瓛也到了。
蔣瓛這段時間一直過得七上八下的,自打上次替皇太孫搞定兵部後,皇太孫就沒再召見過他。
更讓他心里沒底的是,皇太孫對于兵部的輕拿輕放,讓他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處置又過火了,讓皇太孫生出不滿?
事實上,朱允熥確實有點不滿,但卻不是因為這事冷著他,而是不想讓他過分驕縱,這才將他晾一邊。
「蔣瓛啊!」
「你們錦衣衛有沒有關于九大海商的記錄?」
「有!」
「關于九大海商的事,早在洪武二十二年就開始搜集了,現在關于他們的卷宗已經整理出十幾卷,不知殿下想要哪方面的?」
「全搬過來吧!」
「然後你再從錦衣衛里抽調一些人,混入九大海商的生意當中,替我監視他們的一切。」
「孤跟他們之間的戰爭快開始了,孤必須多幾只眼楮才行!」
蔣瓛听到這話,心里開心得想要吶喊。
皇太孫終于想起他們錦衣衛啦!
他們錦衣衛這條狗,總算又有用武之地啦!
「請殿下放心,卑職定當將他們盯得死死的,他們有任何風吹草動,卑職都第一時間前來稟告殿下!」
這才是蔣瓛最高興的事。
因為只要他負責了這件事,他就可以經常出入文華殿,經常在皇太孫面前露臉了!
朱允熥在將任務布置下去後,就不再關注這件事了。
反正他跟江南九大海商之間的戰斗,一時半會也打不響。
換言之,當他的靖海軍徹底成型之前,他想打也沒法打。
然而,等他的靖海軍一旦成型,江南九大海商就只是一群豬玀了。
朱允熥打發走蔣瓛後,就帶著護衛去了城外。
今天他要迎接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他親舅老爺藍玉!
其實藍玉早就該班師回朝了,只是瓦剌那邊總是零星入侵,攪得邊境不穩,他才拖延到現在。
哪怕是班師,也只班回來一部分,還有大部分的士兵留在前線,跟著常升繼續戍邊。
禮部的官員早就先他一步到場了,給凱旋將士們獻舞的舞台,都已經提前搭建完畢。
現在正有上百名教坊司的舞姬,鶯鶯燕燕地在上邊排練。
朱允熥是代表皇帝陛下來迎接大軍凱旋的,因此老朱特意將自己的黃羅傘蓋和龍攆都借給了大孫。
一邊是給大孫充充場面,一邊也是為了表示對藍玉的重視。
朱允熥剛來到城門外,就有一波波的探馬過來稟報,說大軍距離京城還有多遠。
「報!」
「藍玉大將軍在五里外……」
「報!」
「藍玉大將軍距此還有一里……」
「報!」
「藍玉大將軍……」
朱允熥搖了搖頭道。
「不用報了,孤已經看到舅老爺的馬車了!」
小兵听到這話頓時退了下去,朱允熥卻跨上戰馬,朝著藍玉的馬車疾馳而去。
藍玉看到外甥孫奔過來,趕忙從馬車上跳下,大笑著上前擁抱朱允熥。
朱允熥看著藍玉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心里登時一陣緊張。
「舅老爺,您這腦袋是怎麼回事?」
「為何軍報里沒提?」
藍玉無所謂的道。
「小事!」
「不過是追擊的時候,被藏在草叢里的幾個韃子給射傷了而已!」
「要不是你送過去的軍醫給力,可能舅老爺就再也看不到你嘍!」
朱允熥聞言緊緊地抱住藍玉。
「舅老爺,你辛苦了!」
藍玉開心地模著外甥孫的小腦袋,又在他的後背錘了錘。
「不辛苦!」
「咱就是吃這碗飯的,有啥好說苦的。」
「不過,你小子倒是長高了,也長壯了。」
「來!」
「讓舅老爺抱抱,看看還能不能抱動你了!」
藍玉說話的時候,伸手將朱允熥抱了起來,在官路上轉了兩圈。
「好重!」
「再過兩年,舅老爺就抱不動你了!」
藍玉將朱允熥放在地上,朱允熥這才看到,藍玉身後的馬車上,坐著很多缺胳膊少腿的將士。
「舅老爺,這些人……」
藍玉听到外甥孫這樣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看向一旁的藍禾說道。
「藍禾,你來給皇太孫解釋下!」
「諾!」
「回稟皇太孫殿下,這些人都是隨義父出征的義子軍。」
「因為邊疆的戰事慘烈,他們當中個個帶傷,過半的人身體殘疾了……」
朱允熥一听這話當場不樂意了。
「舅老爺!」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些人都是留給我的!」
「你把他們禍害成這樣,你讓我以後還咋用呀!」
藍玉听到這話更尷尬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外甥孫別生氣!」
「你不懂,這缺胳膊少腿的兵更厲害!」
朱允熥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舅老爺,你看我像傻子嗎?」
藍玉尷尬地撓撓頭道。
「來!」
「跟我上馬車,我好好跟你解釋一下!」
朱允熥跟著藍玉坐上馬車,藍玉這才給他講述了這一年多戰爭的艱辛。
在今年春季那場大戰過後,他們又跟瓦剌騎兵打過十幾場。
雖說每次的規模都不大,但架不住頻次高啊。
而且藍玉這人打仗的時候還喜歡身先士卒,他都帶頭沖了,他的義子營還能不沖?
久而久之,藍玉的幾千義子營,就被打成眼前這個模樣了。
「外甥孫,你別看他們缺胳膊斷腿了,但他們可都是戰場上的老兵!」
「他們就算不能上戰場了,也能給你當個教頭,替你教教新兵蛋子啥的。」
「如果你實在嫌棄他們,就給他們每人發一筆銀子,或者給他們每人分點地,把他們遣散了吧……」
藍玉最後一句話,語氣中滿是蕭索的意味。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缺條腿,人厭狗也嫌。
兩人說到這兒的時候,大軍也來到了城門下,接受禮部籌備的凱旋儀式了。
周圍的百姓看到滿是缺胳膊少腿的先鋒營,一個個頓時發出嘲笑聲。
「這是藍大將軍的軍隊,莫不是叫花子軍吧,哈哈哈……」
「噓,小點聲,別讓藍瘋子听到!」
「不過這大軍也太淒慘了點,比要飯的不強多少……」
主持凱旋儀式的官員,看到藍玉的精銳竟然這麼狼狽,雖然不敢向平頭百姓那般嘲笑,但臉上也露出不屑之色。
他們都是朝廷的官員,豈能不知道這里邊的門道?
但凡上了戰場,不可能沒有傷員。
然而,一般的將軍在班師回朝,接受朝廷凱旋儀式之時,都會把自己最威武雄壯的精銳放在前邊。
一來是給自己充門面,二來也是給朝廷留情面。
百姓們看到大明的威武之師如此雄壯,也必然會轟然叫好,給大軍壯一下盛威。
藍玉打了大半輩子仗,不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現在他搞出這麼一出,那就是明擺著要給朝廷難堪!
周圍的笑聲,和官員的鄙夷,讓本就沮喪的士兵把頭垂得更低了。
藍玉自然知道充臉面的道理,但他估計自己以後恐怕沒機會領兵了,也就無所謂顧忌誰的顏面。
因此,他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想讓大明的百姓看看,打仗遠沒他們想象的那麼容易。
更何況,藍玉也不覺得自己的手下有啥丟人的。
他們是為了保衛大明才缺胳膊斷腿的,他們理應享受這份榮耀。
當然,藍玉也有一點點小私心。那就是想通過這些殘疾老兵的淒慘,博得陛下和朝廷的憐憫,多給他們撥點撫恤銀子。
這也是他這個主帥,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然而,當他听到周圍傳來嘲笑聲時,藍玉的暴脾氣登時忍不住了,一拳頭就將馬車的車廂給錘出個大洞。
朱允熥順著車廂的大洞,看到兩旁看熱鬧的百姓,還有官員鄙夷、皺眉的表情,心里的火也騰地就起來了。
他當場從馬車上跳下來,對著舞台上的舞姬們喝道。
「都別跳了!」
禮部的官員趕忙跑過來詢問。
「皇太孫殿下,朝廷的凱旋儀式才剛開始,驟然叫停不合朝廷規矩……」
朱允熥從車夫手里抽過馬鞭,照著那個官員就抽了過去。
「滾你娘的朝廷規矩!」
「朝廷的規矩都被你們這群人給糟蹋光了!」
「來人啊!」
「傳孤的軍令,限靖海軍半個時辰內趕到這里列陣,迎接北征軍凱旋!」
「諾!」
禮部的官員听到這話,臉上再次露出不屑。
靖海軍的營盤離這兒可有十里地呢,等他們集結完趕過來,估計晌午飯都吃完了。
藍玉雖然不知道朱允熥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也知道他此舉,定然是為自己鳴不平,為自己身後的幾千傷殘士兵鳴不平。
「外甥孫算了,別折騰了,對于很多人來說,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幸,還有很多人永遠埋在黃沙里了……」
「舅老爺,你就別勸我了。」
「既然禮部的人搞不好凱旋儀式,那就讓我親自布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