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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是霸道

細雨潺潺,夏意闌珊。

美人獨自跪坐在窗沿,清水明眸時而緊蹙,時而舒緩。

不覺不曉,羋八子被‘囚幽’已有百天,雖然趙國並不限制她的出行,但來往的行事,卻都有趙王室的宮人相伴。

不過近些時日,她出門的頻率已經少了很多。

除了喪失初來的異國新鮮感外,便是從上個月起,趙國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征兵,邯鄲城內的人員更顯駁亂,同時列國使臣來往邯鄲的頻率也更加頻繁,她隱隱感覺到近來形勢的‘不善’。

前兩日秦國的故人借出使邯鄲,帶來了她期盼已久的信箋。

母國已同秦國開戰,巴、蜀激戰,越、宋既戰,列國的戰局如今越顯紛亂。

信箋不長,尾端隱晦的言及,那人的身體而今越發不堪。

身前的小爐熊熊燃燒,美人素手輕轉,信箋化作縷縷青煙。

羋八子長舒了一口氣,以她現在的狀態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徒自長嘆。

趙國給她安排的這處宅院,倒也是別處心裁,百姓坊的角落,孤寂清幽,倒也挺適合她現在的處境。

從她這個角度,透過窗外那道道朦朧雨簾,能清楚地看到不遠處那棟奢華明艷的亭台宮闕。夜燈熄滅的也越來越晚。

屋門外忽有一陣窸窣之聲,卻不復清風吹欄,美人頓覺心頭一顫,轉眄望時,好在青煙已經消散。

‘咚、咚、咚’叩門聲輕響。

羋八子收回心神,素手挑過身旁的外衣,不覺之中、夜晚的風已經稍寒。少了宮人的伺候,有時候羋八子倒也覺得自在一些。

「王妃,是奴婢。」門外傳來秋月地小聲輕顫。

羋八子趕緊撥開門閂,只見門外的秋月正打著竹傘,身上還穿著盛夏的薄衫。

「天冷了,月兒得要添衣了,快進來吃飯。」羋八子上前接過竹傘,語氣有些抱怨道。

屋內的溫暖也讓秋月的身子有了一些舒緩,她自小便侍于羋八子身旁,兩人雖明為主僕,關系卻形同姊妹。

秋月轉身先是關上了屋門,然後對著羋八子盈盈一禮,隨即輕聲道︰「王妃,奴婢打探清楚了,燕王已經向齊國求得了兵馬,說是要回燕國剿滅太子噲一黨。趙國已經在邯鄲城外屯了重兵,奴婢歸來時,還看見北城的人馬涌動。」

羋八子眉頭微蹙,低頭想了想,片刻後,小聲問道︰「趙國是去北上,還是向西?」

秋月搖了搖頭道︰「奴婢這便不知了……不過奴婢今日還在城外看到了趙王的鑾駕,似乎是去北山的兵大營,想來這三五日應該會有動靜。」

羋八子抬頭瞟了一眼窗外的夜幕,突然沉默起來。

秋月也已經習慣了,她撩起下擺,顧自忙活了起來。

今時不同往日,褪去了秦國的虎皮,她們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了,而今凡事都得親力親為。

好在寄人籬下的生活似乎也不難適應。

秋月在屋內忙著準備飯食,羋八子坐在身後對著窗台發呆。

片刻後,羋八子突然巧顏發笑。

秋月放下手中的湯勺,一臉疑惑地望著王妃,不知所以。

在偏間睡覺的嬴稷也被這道笑聲給驚醒了,他出得屋便見阿母在那里傻笑。

羋八子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很多,她招呼了一下嬴稷,「稷兒過來吃飯。」

嬴稷乖巧地對著羋八子施了一禮,然後像模像樣地跪坐在秋月的身旁,「阿母剛才為何發笑啊?」

「阿母是笑咱們運氣好,本來咱們是該去燕國的。好在稷兒的昏君父王打了敗仗,咱們才來了趙國。」羋八子寵溺地揉了揉小娃的散發。

「燕國?」嬴稷躲開阿母的手,一臉好奇道︰「燕國是什麼樣子呢?」

羋八子顧自道︰「燕國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那里現在正在亂著呢。」

「亂?」嬴稷不假思索地說道︰「像秦國一樣亂嗎?」

在一旁盛粥的秋月,听到小公子這番話,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驚詫。

羋八子先是一愣,轉而大笑起來,她笑的毫無禮儀,笑的嬌軀花枝招展,笑的那傲人的雙峰澎湃起伏。

嬴稷一臉不解,他不明白阿母為何又突然發笑。

羋八子喘了喘氣,方得以說道︰「稷兒說的沒錯,就是和秦國一般亂。」

「王妃!」秋月在一旁提醒道︰「此言不妥。」

「有何不妥,咱們都被賣給了趙國。再說,我都沒打算再回秦國。」羋八子盯著秋月,一臉恨恨道。

秋月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什麼。

「阿母,燕國又為何亂啊?」嬴稷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問題中。

羋八子想了想,緩緩道︰「老燕王薨逝,本該是由太子繼位的。但是呢,燕國的眾臣以為太子沒有仁德,不講心意,遂扶持老燕王的弟弟繼位。太子自然是不願意,遂聯合支持他的臣子,欲奪回王位。如此以來,燕國自然亂了。」

說到這,羋八子突然對著嬴稷問道︰「稷兒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呢?」

嬴稷盯著阿母眨了眨眼。

羋八子一臉希冀地看著他。

小娃當即回道︰「稷兒會跑。稷兒不當王,稷兒要永遠和阿母在一起。」

五六歲的小娃能說出這樣的話,若是尋常的父母定然會感到欣慰。

然而羋八子卻是勃然大怒。

「逃跑?」她拿起竹筷重重敲在了小娃的肩頭,打完一下還不解氣,還欲再打。

身旁的秋月一驚,趕緊放下手中的家伙事,制止了羋八子的繼續施暴。

美人瞪著嬴稷一臉憤憤道︰「廢物,沒出息!連汝那昏君父王都不如!」

秋月摟住小娃,心疼地揉搓著他的肩頭,眸子有些生氣地對著美人︰「王妃,公子才六歲。」

嬴稷被羋八子這番說教敲打也不哭,他只是低頭屏住嘴,淚花在眼珠里打轉,但卻並未哭泣出聲。

「汝也別太寵著他,他是男兒,更是秦國的公子,怎可如此怯弱……雖境況如此,但也不能消磨了志氣,他若是此番作態,以後又如何應對大風大浪?」羋八子一臉痛心道。

她雖常言頹廢之語,但心里始終還是存著那麼一線希望。

她是楚國的宗女,但她的家庭卻並非多麼的幸福,她幼年便經歷了父親早亡,母親改嫁。直到長大成人,因為,她又被‘賣’到了千里之外的秦國,不得不遠離了家鄉的故土。

幼時的坎坷,宮廷的見聞,讓她明白了權利的重要。

從嬴稷出生的那一刻,從他的名字便不難看出她的期望。

稷百谷之長也。

「阿母不要哭,孩兒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嬴稷見羋八子眼角也涌出了淚,驟然睜開了秋月,上前抱住了羋八子的肩頭︰「孩兒並非沒出息,但孩兒想讓阿母開心,孩兒不想看到阿母吃苦。」

「王妃……小公子多麼孝順啊,奴婢以為,不念及人倫孝道之人,又如何當得了一國之君呢。」秋月道。

「哼!」羋八子輕哼一聲︰「那些弒父篡國的君王一樣可以開疆拓土,名揚青史。汝見過那個有作為的君王是愚孝的,都是霸道!」

雖然這般說,她手上卻抱緊了嬴稷。

懷中的嬴稷掙月兌了美人,小臉認真道︰「稷兒若是為王,絕對不做這樣的王。」

美人嘴角微翹,不屑道︰「傻!汝若是這番,就做不得王了!」

「王妃。」秋月道。

「恩?」

‘咚、咚、咚、’

門外突然再度傳來一陣叩門聲。

屋內兩女身子同時一顫,羋八子趕緊朝外問道︰「何事?」

「稟夫人。」趙王宮安排的仕女在門外道︰「王後在宮內言及秋冬天寒,特讓宮人為夫人和公子送來了布帛。」

羋八子讓秋月推開了室門,對著仕女道︰「布帛放在外堂便可,替妾謝過王後。」

仕女對著羋八子恭敬揖拜一禮,繼續道︰「王後還邀請夫人和公子,明日入宮用膳。」

羋八子點了點頭道︰「可回稟王後,明日妾定然赴宴。」

居邯鄲這些日子,她倒是已經受邀進得趙王宮多次了,或許是同為異國女子,她與那個美艷的趙王後相談倒也融洽,還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所以每隔十天半月,趙王後必然會邀約自己進宮。只不過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那事務繁忙的趙王。

……

……

「阿嚏!」趙雍突然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噴嚏聲在寂靜的宮室內極為響亮,原本正在奏事的蘇秦,話語也不禁為之一頓。

「王上,天涼了,還需注重身體。」肥義作揖說道。

趙雍尷尬地朝後擺了擺手,他現在身體只覺燥熱,哪有半點冷意。「武安君,繼續。」

「喏。」蘇秦繼續揖道︰「燕軍已經再度撤至淶水以東,易水以北。河間十二城如今已為齊國所佔,淶水西岸的三城七邑亦盡為中山國所據。中山國在跨過北易水後,便與齊軍發生了沖突,如今已經撤兵。三日前,齊軍與燕軍在易水河畔發生了大規模交戰,如今齊軍已經跨過了易水。」

趙雍點了點頭,指著堪輿圖道︰「齊國這次的攻勢較于上次,明顯迅猛了很多,僅僅不到六十日便拿下了大半的燕國。看來齊國欲謀之事,與武安君所料不差。」

齊國的謀劃,算是明謀,或許只有像姬歇這樣的局中之人難以看破自己的處境。

列國諸侯或屈于齊威,或屈于齊利,都選擇看破不說破。

但趙雍還是很佩服田闢疆,為了所謂的名正言順,甘願舍掉數萬齊卒,當做通燕的買路費。從此點來看,田闢疆是個有魄力的君王。

反正他是不舍得。

「王上,以齊軍的速度,不出月余便要打到薊都城下了,是否要派武遂都尉入燕?」蘇秦揖拜道。(武遂=河北徐水)

趙雍目光盯著堪輿圖,想了想,對著身後的肥義問道︰「大司馬以為如何?」

肥義思慎片刻方道︰「臣以為,我趙還需暫觀戰局。燕軍應該還能再撐一陣,況且此時中山國已經撤兵,而今我趙國若入燕,或將獨自面對士氣高漲的齊軍。」

龐煖適時道︰「王上,臣以為此時我趙國還需將目光放在中山與北疆,如今我趙國精騎已盡匯代郡,恰逢秋冬之際。臣請戰,先行絕我北疆胡患。」

趙雍沒有回話,此時同中山開戰還不妥。燕國作為誘餌的作用倒是已經達到了。

中山國落井下石,強佔燕地三百里,已經同燕人結下了生死仇恨,另外齊國伐燕最後不管功成與否,滅國之戰,自身國力也必將受損。

而且趙雍知道,燕國必然是不會輕松被滅掉的。換句話說,就算薊都被攻破,燕國一樣亡不掉。

等薊都被攻破了,才是出兵的最佳時機,只有如此才能讓燕國對趙國感恩戴德,只有這樣才能為趙國謀求最大的利益。

但有的真理,是不能明說出來的。

趙雍內心月復誹一聲,再問道︰「秦、楚兩國的戰事如何了?」

秦、楚之間的戰爭,趙雍原本也想參上一腳,進而在西南插上一顆釘子。

但事與願違。

不得不說,趙國現在的勢頭太盛了。

韓、魏兩兄弟國也不傻,他們向來求得是個平衡,而非一家獨大。

相較于秦國,他們或許更不願意看到趙國的崛起吧。

但現在三晉中趙國已經明顯強出太多了,制衡便是在所難免了。

魏、韓兩國近日已經屢屢在趙國邊境增兵,就是不知道是覬覦,還是防備。

趙雍倒是希望是後者,畢竟趙國此時還真的沒有打算要對兄弟下手。

蘇秦一臉無奈道︰「楚軍已經退兵。」

「什麼?」趙雍驟然回過頭驚詫道。

一旁的肥義等人也是一臉的不解之色。

楚國聲勢浩大,號稱滅國之戰,放個啞炮就散了?

趙雍眉頭深深皺起︰「可知是何原因?」

若是讓秦國緩過勁來,趙國的西部防線必然會再度吃緊,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趙雍也不會真的以為秦國質子與趙便真的同趙交好了。

現在正是一心一意攻略北地之時,可千萬不能出什麼ど蛾子。

「張儀使楚,言及秦國割讓商於兩地,楚王同意,遂退兵。」蘇秦只得如實道。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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