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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戰起

天色漸漸暗下來,夜幕悄悄拉開。議帳的燭火不知何時被悄悄點燃,搖曳的燭光灑落在帳中每個人的身上,映照出牆面上扭曲的影子、顯得有些猙獰。

「王上,膳食已經涼了,老臣命人去熱一下?」陳忠在趙雍背後輕聲說道。

帳中其他人也 然反應過來,急忙住嘴、停止了對行軍路線的討論。

趙雍經陳忠提醒也才發現,自己今日一天除了辰時用過些稀粟外,已經大半天沒有進食了,幡然醒悟後,肚中驟然生出些許饑餓感。

「快去讓庖廚做些熱乎的粟餅和秣湯,給眾卿分食。」趙雍轉頭對著陳忠說道。

「喏!」陳忠領命後,便急匆匆地朝著殿外行去。

「臣等拜謝王上……」眾臣急忙揖拜道。

趙雍擺了擺手,目光再次注視向幾桉中間的堪輿圖。

一天的行軍規劃下來,堪輿圖已經被紅線涂抹的密密麻麻。

在現知的情報下,眾將而今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分兵︰大軍北出雁門關後,分兵兩路。一路偏軍,北上于桑干河左近阻擊林胡,一路主力,西出于馬托關塞(寧武關),利用險峻地勢堵住樓煩東出之勢。然後再等待張遠的北營偏軍,于南部掃蕩完樓煩于崞地的殘余勢力後,北上與趙軍主力回合,共同夾擊樓煩大軍。

這也是趙雍的最初想法。但而今看來卻不怎麼妥當。

當時他是以林胡大軍不介入西部戰局的前提來而設立的,再加上背後有武州塞和雲東塞兩方牽制,彼時的林胡王也不敢貿然西進。

而今……林胡以迅雷之勢掃滅了雲東、武州二城,林胡大軍後方再無無掣肘,此時再以偏軍相抗,恐難以抵擋。

且時間上也不夠,而今張遠的北營剛與樓煩統領圖利、在崞地交手,一時半會也不可能突入寧武關,夾擊樓煩主力後方。

其二︰雁門關大軍集兵一處,直撲寧武關,爭取一戰剪除樓煩主力。以東、西二營常備軍,加上代地集結的軍隊共計三萬余,三萬趙軍對二萬樓煩軍,兵力優勢加上地理優勢,樓煩定難抵擋。但林胡王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樓煩軍敗退。

若是分兵,兵力不足以擊潰樓煩主力。若不分兵,林胡沒人阻攔,以林胡輕騎的速度從武州至寧武關三百里,兩日便到。

兩日……與樓煩主力作戰,兩日肯定不夠。

而今還不知林胡大軍行至何處了,派出去的斥候至今還未回轉,武州塞好像也沒有殘兵逃出,以至于趙國君臣對林胡大軍的動向兩眼一抹黑。

「王上,而今林胡意圖明顯,不如調尉文之兵增援?尉文駐守的邑兵或可解燃眉之急……」西營都尉牛贊說道。

牛贊話音未落,樓緩便駁斥道︰「尉文之兵不可輕調,而今中山、燕國態度未明,若是尉文空虛,二國趁機舉兵來犯怎麼辦?」

牛贊听罷悻悻揖首,不再言語。論官職、爵位、家世他都沒法和樓緩比,況且這里是代地,樓緩便是代地最高長官。王上又在帳中,他也不便相爭。

態度未明趙雍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

燕國應當無礙,與齊一戰,燕國損失慘重,況且燕國此時,應該正忙于應付北邊的東胡。

主要是中山,而今邯鄲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他也不知道姬厝的態度到底如何。

不過……就當今局勢而言,尉文的兩萬邊軍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飛狐峪可有消息傳來?」趙雍朝著樓緩問道。

「未曾……臣也覺得奇怪,根據前線斥候來報,中山軍于十日前陸續向中人城增兵三萬有余,但之後便沒了動靜,也無北上的趨勢。不過臣以為,既然中山國增兵邊境,必然有所圖謀,或許是見我趙國早有防備,便等待林胡和樓煩的先一步行動,以求漁利。所以臣便在尉文布置了重兵,以防之。」樓緩如實回道。

趙雍微微頷首,樓緩雖然說的有道理。

但此時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尉文之兵不可輕調,但此時已經是非常時期了。

他頓了頓,緩緩說道︰「征調尉文一萬邊軍,西出馬托阻擊林胡大軍,眾卿以為如何?」

樓緩作揖剛要說些什麼,帳外便傳來宦者的通報聲。

原來是膳食做好了。

帳簾隨即被撩開,帳外頓時涌入一股清濕的冷氣。

今天早晨起了大霧,午時消散了些,而今隨著夜晚的降臨,濃霧又籠罩了上來。

趙雍擺手、打斷了樓緩即將月兌口的話,隨即命宦者將幾桉堆積的雜物祛下,再將銅簋(gui)中的粟餅、米粥、還有烹制好的羊肉,分到眾人面前擺好,食物可謂是豐盛至極,但相比于趙雍往常的飲食規格,那就是九牛一毛了。

而今特殊時期也顧不得那麼多的禮儀了,趙雍道︰「眾卿先用食,分兵之事稍後再議。」

「喏!臣等,謝王上賜!」眾臣揖道。

趙雍微微頷首,隨即拿過陳忠遞來的銀箸,夾過切好的羊肉便大口朵頤起來。這雙快子還是趙雍特地讓匠人鑄造的。

快子的制作和使用雖然非常久遠,但此時的人們除了特殊的食物用箸夾食,其余的、好像還是更喜歡用手來抓著吃(當然得提前洗手),貴族也不例外。

下首的眾臣見自家王上都用上快子了,也都撩起袖袍,拿過身前的竹快,夾食而吃。

宦者侍立于眾臣兩旁,不時替他們舀湯打飯。帳內頃刻間寂靜無聲。

*

這時從帳外躬身走進一個年輕的宦者,輕手輕腳的模樣並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他走到陳忠身邊,俯首在他耳邊輕聲言語了兩句。

陳忠臉色頓時大變,急步走到正在用餐的趙雍身旁,輕聲道︰「王上,武州斥候來報!」

武州!在座的眾人皆是一驚。武州塞難道還沒有被林胡攻下嗎?

趙雍頓時停止了下快的右手,急回道︰「快傳!」

隨即命人將帳中餐食撤下。

不過片刻功夫,帳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血人’便被侍衛抬了進來。

那‘血人’正歪躺在簡陋的擔架上,只有從嘴鼻里呼出的白氣能說明他還活著。不僅活著,他的身體感受到溫暖,緩緩睜開眼楮,看到上首的趙雍,竟然咬著鋼牙要起身行軍禮,但終于是支撐不住,整個身體重重地趴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鐵甲摔在地板上「 當」一聲。

侍衛急忙上前攙扶住他。

「壯士不要動!」趙雍說道。

「王上!林胡王親率大軍,趁大霧襲我武州城,吳兵尉讓裨將率百人隊突圍,以求把消息送到。吳兵尉親手殺了自己妻兒,以銘死志與武城共存亡,王上……」血人聲淚俱下,從他滿臉血污的臉上就能想像到武州戰況的慘烈。

趙雍眼角一跳,安慰道︰「壯士且安心,寡人自有安排,汝之使命完成了,安心養傷吧。」隨即對著侍衛示意道︰「抬這位壯士下去,好生治療!」

幾個侍衛急忙上前將‘血人’抬到擔架上,然後抬走了擔架,臨出帳外前‘血人’突然睜開眼楮,大聲疾呼道︰「王上,發兵吧!武州一千將士……」話未說完,人便昏死了過去。

*

剛才的情形雖然讓人唏噓,但在座的眾人、除了趙雍,都是常年行于沙場的宿將,對此早已見慣不慣,他們的內心似乎並沒有泛起多少波瀾。但武州塞的堅韌也超乎了眾人的預料,它就像一顆釘子牢牢插在林胡的心髒旁邊,不敢使其輕舉妄動。

局勢再次因為一顆小卒的復生,發生了新的變化。

趙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眾卿以為武州能救否?」

「王上,武州而今未失,林胡大軍定然會被其拖于後,我大軍應盡快西出,與樓煩主力展開決戰。優先剪除樓煩主力,樓煩一潰,我趙國就可以把握這場戰爭的主動權。」肥義立刻出聲回道。

「王上,臣附議。應盡快出兵,若是等樓煩主力進入桑干河平緩地帶,我趙國大軍將無地勢之優,恐再也無法攔截二胡合兵。」趙成附和道。

「出兵吧王上!」

「出兵吧王上……」

眾臣話中的意思,無不表露著,武州沒救了!就連剛才出言分兵的幾位,此時也支持合兵一處,優先擊潰樓煩一方。

趙雍心中不由地嘆了一口氣,‘他們都是在為寡人而戰啊!’

但這就是戰爭,殘酷的戰爭。可以說,而今的武州軍民是在拿自己的生命,為趙國主力爭取時間。

既然如此,就更加不能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趙雍不再猶豫,神色肅穆道︰「傳令于將士,修整一晚,明日卯時,大軍開赴寧武關!」

「臣願為先鋒,為王上前驅,掃平馬托城!以固我大軍後方。」牛贊當即回道。

趙雍瞥了他一眼︰「準!」

隨後繼續道︰「再派出兩支斥候隊,一支向北,嚴密監控林胡的動向。一支向南,緊急傳令于張遠,讓其擊潰了崞地的樓煩殘軍,不必掃蕩其月復地,直接往北,與我趙國主力回合。」

「喏!」

……

……

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

本該是飲酒賞菊,登高望月的好日子,而今只剩下登高了。

一大早,趙國主力出的雁門關,一路向西、過馬托、朝著高山和盆地的中界線行去。不出所料,路途中遇到了數股樓煩騎兵的襲擾,但很可惜,還未正式交手就被趙國的斥候隊伍給擊潰了。

想來也是樓煩王派出的探馬。

趙雍也沒打算隱瞞行程,想來也瞞不住,他就是打算以優勢兵力直接沖散、吃掉樓煩主力。

而今是雙方都擺明了底牌,樓煩王當然可以選擇撤退,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且樓煩大軍未立寸功而退,這個寒冬,樓煩人定然不好過。

所以趙國君臣也不擔心樓煩王會跑,這就是明謀。

趙雍隨即命牛贊率領一萬步卒,攜帶攻城器具,先一步攻克樓煩于盆地地區的據點馬托城。

剩下的兩萬大軍繼續向西邊的雲中山開撥,哪里有道拗口(陳家谷),便是高原通往盆地的唯一道路,只要扼守住了此處,便能逼著樓煩王與之決戰。

*

趙國主力向著陳家谷行軍的同時,樓煩主力同樣如此。

只不過相較于趙國大軍高昂的士氣,樓煩這便明顯低落了不少。

這兩日姬博心中總是有股莫名的煩躁。

尤其是昨日,祭司的一番言語。說什麼?牧草的枯黃期,比往年縮短了不少,乃是上天降下來的懲戒,若是大王執意與趙國開戰,今年凜冬,牛羊還會凍死無數。

此番言語,氣的姬博恨不得直接將祭司梟首喂狼,但他也知道祭司說的是實話,今年的草原未到九月中旬,牧草便枯黃了大半,相較于往年足足提前了十多天。

十多天不知要消耗樓煩人多少存糧,來供養他們所圈養的牲口。

不過此時說這些,已經是無用了。姬博上了賊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這一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就算此時不打,趙人也不會放過他們。

而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敗趙國的主力,劫掠代地邊境城邑,再逼迫趙國求和,以往都是這般操作。

只是近些年,情況有些不妙啊。

「孱弱的林胡人,兩座小小的軍堡都拿不下,還談何與孤共相代王城!」姬博恨恨地罵道。

「王上不必憂慮,林胡人孱弱,我樓煩才能在戰後得到更多的好處。且趙國主力已經被拖在了崞地,等我大軍越過了桑干河,可先一步拿下平舒邑以補軍需。」身旁的雅庫托說道。

「好!哈哈哈,相邦說話,孤就是愛听……」

然而未等姬博話音落下,遠處便急速奔來幾騎,看樣子像是樓煩派出去的斥候隊。

斥候還未到近前,便大聲喝道︰「大王,馬托城失守了。趙國大軍已經壓迫到了寧武關!」

「什麼!汝說什麼?」姬博驚怒道。這趙國大軍是飛過來的嗎?趙國主力剛剛不是還在崞地嗎?

斥候只好委屈地又重復了一遍。

「額爾泰呢?額爾泰在何處?」姬博怒吼道。

「馬托大統領已經戰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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