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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恭卻並未理會龐煖,他的目光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棋盤。

冠子卻目露微笑地朝著龐煖招了招手,示意讓他先候于一旁。

龐煖也知道自家祖父的脾氣,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暫且坐于二人側後方,安靜等待。

*

時光如沙,轉瞬間,余風吹散了似火的驕陽,落幕之際,夕陽緩至。

外居的婢女輕拈燈芯,攝手點燃起了盈盈燭火,屋內再度明亮了起來。

但兩位對弈者此時依舊未分出勝負,不過局勢的勝敗也已經很明顯了。

白子如今已經徹底的喪失了‘戰場’的主動權,而今正一味的尋求突破、防守。

不過,一再的防守便注定了失敗。

就是龐煖這個不懂弈術之人,也能從祖父和師傅二人臉上的表情看出…白子顯然已經抵不住黑子的進攻。

果不其然,冠子黑子再落,左封天元,徹底扼殺了龐恭突進的腳步!

龐恭無奈,將手中的白子輕輕拋入棋笥(si)中,沖著對面的老友輕揖道︰「幾日不見,兄這弈術怎長進這般多?尤其是這招阻子之術,甚是精妙,先前怎從未見兄用過這招?」

冠子回揖道︰「過譽,過譽也。僕此次歸趙,途中恰逢一友,與之興起對弈,便偷學了兩招。這招喚作橫江斷流,尤其擅于變守為攻,專攻敵手于不備。橫江之術專克汝這擅守之將,須知久守必失也。」

冠子說罷,沖著對面哈哈一笑。

單听這二人的對話,便知其交情匪淺。

龐恭憋著嘴,對著冠子拱了拱手,隨後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龐煖。

「煖何時歸都的?」龐恭問道。

龐煖搖頭苦笑一聲,對著二人再次揖拜一禮︰「煖奉王名,今日辰時才得入邯鄲。」

龐恭听到這番話,繼續問道︰「武城兵事如何了?齊國如今是何態度?」

「煖不知,王上已命李兌將軍,接管了武城軍防。將軍到武城的第二日,煖便奉王上詔命先一步回都了。」龐煖回道。

龐恭听罷點了點頭,也沒多問,隨即對著身旁輕輕揮了揮袖袍。

侍立于一旁的婢女,得到主人的命令,恭敬地盈盈一禮,便輕身退出了房間。

隨著門扉一聲清響,屋內再度安寂了下來。

龐恭用左手拿起桌上從巴蜀之地引進的苦水,輕輕泯了口。隨即才微微轉過身子,對著龐煖正色道︰「王上召煖回都,可知…欲讓汝擔任何職?」

龐恭雖然不奉于趙國朝堂已久,但一直對其保持著謹慎地觀望。

龐煖搖了搖頭,趙雍的任命還未下來,他也不好妄自猜測。不過龐煖隨後將早上發生在軍營的一幕說了出來,其中隱去了馬鐙這個新鮮物事。

易胡服?改軍制?

龐恭和冠子听罷不禁對視一眼。雖然易服一事,去年便有風聲從趙王宮內傳出過一次,當時已經是鬧得邯鄲城沸沸揚揚,最後也沒見實施。

如今再一次從趙王嘴里說出來,恐怕……

龐恭吃驚道︰「王上欲增訓騎兵,改革兵制?」

龐煖頓了頓,如實回道︰「王上已命國尉選拔騎士,牧良馬;又命工師造新器,王上應當是有此意。」

看著爺孫倆一問一答,冠子朝著天邊拱手了拱道︰「不想趙王未及弱冠,便有這等眼光,不拘一格,僕佩服,佩服!天佑趙氏矣!」

龐恭一愣,轉頭看向這位發神經的老友,問道︰「兄,此言何意?」

冠子沖著龐恭反問道︰「友認為,今日趙國之疲弱因何而至哉?」

龐恭想了想回道︰「東居悍秦、西居強齊、月復有中山狼也,可固?」

冠子笑了笑回道︰「友之言乃良言也。但僕觀今日趙國之疲弱,認為最大原因還是趙國的內憂之患。」

龐恭下意識回道︰「吾王繼位之初,怯六國、附臣心,內憂何來?」

冠子緩緩解釋道︰「友可知庶民之心,亦大于外敵之禍?僕游歷諸國五十余載,深知各國民俗風情。今觀趙人華夷混居,而各族的民俗卻不相同。華夏以長袍寬袖為榮,擅耕;胡人卻著短衣窄袖,擅牧。華夏鄙夷胡人,胡人又仇視華夏。兩族雖同屬趙人卻互相仇視,外敵入侵而不能一心,這便是內憂。

今趙王欲胡服騎射以教百姓,便是從根本上認可胡族的習俗,達到收攏人心的目的。當然,認知到這點,其實並不難,趙氏歷代諸君中有識者不在少數,但真正認識到卻敢于去做的又有幾人?知易行難。僕如此說,友可明白?」

如果趙雍在場,听完這席話肯定會給冠子豎個大拇指。這番話完全說到了趙雍的痛處,說到了趙國的痛處上!

但還有一點冠子沒說到位。胡服騎射不僅僅是基于政治上的認可那麼簡單,更是一種軍事上的揚長避短。當然冠子不是兵家之人,看不透這一點也很正常。

龐氏祖孫二人听完這一席話,沖著冠子深深一揖。

龐恭如實道︰「王上確實常做出驚人之舉,尤其是年初的田政改革,叫什麼……屯田。吾便認為是一大利政,若非大河泛濫,趙國今年歲收或多良粟十萬石。」

而今趙王于北地遇神農,得神術之說,在有心人的授意下,如今已經在華夏諸國廣為流傳,趙人如今都將其視為一樁美談。

這項政策更引得韓、魏、秦、燕等鄰國交界地的附農,大量偷偷涌入趙國境內。

尤其是前些年受秦國政策吸引的趙人,如今又都偷渡回了母國。

雖然各國都立即采取的相應的措施,禁止人口流失,但趙雍知道這種事不從根本上遏制,又怎能完全杜絕呢?

「還有那胡凳,還有……胡凳我用著就挺方便的。」龐煖附和道。他剛才差點就將馬鐙之事月兌口而出。

其實就算是他說出來也無所謂,趙雍既然沒有對龐煖明言禁止,便是相信龐氏的忠誠。

冠子點了點頭,感嘆道︰「僕自詡,悟及天道,會及人道,行諸國數十載識君者不下十人,今僕觀趙國之策,能與趙王雍相較者,唯有昔日魏氏文侯也。」

冠子說罷,又瞥了龐煖一眼繼續道︰「昔年僕奉于楚,後又奉于魏,遂得與友識,得授其徒。今于趙……或許龐氏有再崛起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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