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元年,八月十五。
貢院之內,正在進行鄉試的第三場考試,也是鄉試三場考試當中,最重要的一場。
鄉試第三場考策論,試以五道時務策題,即結合經學理論對當時的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由于僅僅氏鄉試而不是會試,因此策論題相對來講比較簡單一些。
主考官宋嚴擅長刑律,因此五道策論題當中有兩道考的是刑律桉件分析題,另外兩道則是常見的時政題。
不過讓賈珠意外的是,五道策論題當中,最後一道赫然是讓考生暢談朝廷試行的民間商人參與海外貿易的利弊。
朝廷海外貿易先前是皇家商隊壟斷,但是不知為何每年賺取的利潤逐漸下跌,因此先前景安帝問策于賈珠的時候,賈珠便提出了既然皇家商隊不賺什麼錢,那不如讓民間富商參與,盈虧自負,而不管盈利還是虧損,朝廷都能穩穩的收一筆稅。
實際上,賈珠很清楚皇家商隊海外貿易利潤逐年下降的原因。
往淺一點說就是皇家商隊管理人員不善經營,不懂市場價值規律,往深一點說就是皇家商隊內部人員貪污腐敗,層層克扣,以致于每年賺取的利潤十之七八都進入了貪官污吏的腰包。
說白了就是國有企業發展到中後期都會面臨的一個嚴峻問題,賈珠原先的想法是對皇家商隊進行重組和改革,但是如果賈珠這麼做無疑會觸動掌管皇家商隊的那些貪官污吏的利益。
常言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砸人飯碗必結血海深仇,賈珠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采取了折中的辦法,那就是讓皇家商隊和民間商隊一同參與海外貿易。
如此一來雖然會導致皇家商隊海外貿易收益減少,那些貪官污吏得到的銀錢自然也會隨之減少,甚至他們還會故意針對提出這一方案的賈珠。
但實際上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因為民間商隊背後有達官顯貴的支持,而這些達官顯貴早就盯上了海外貿易這塊肥肉,以至于賈珠都懷疑皇家商隊海外貿易利潤逐年下降就是這些達官顯貴們在搞鬼。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達官顯貴的庇護,皇家商隊的一眾官員沒有人敢動賈珠,雖然賈珠是動了他們的蛋糕不假,但是他們也不是沒得賺,只是相對于以前會少一些罷了。
還有一點那就是賈珠是榮國府嫡系公子,且深受景安帝的器重,而據賈珠所知皇家商對官職最大的官員也不過是四品官罷了,因此並沒有人敢刻意的針對賈珠。
賈珠本來只想寫一點粗淺的建議,但是想想景安帝在鄉試當中出這樣有深度的題目,一方面想看看考生對此有什麼見解,另一方面多少有給賈珠放水的嫌疑。
雖然當今聖上給賈珠放水,讓賈珠不由得心生幾分感激之情,但是賈珠還是想憑借真才實學拿下鄉試的頭名。
賈珠便圍繞國有體制和私有體制寫了起來,由于今歲的策論題對于字數只有下限而沒有上限,而賈珠文思如泉,因此頻頻舉手索要宣紙。
其怪異的舉動很快便將三位主考官給吸引來了,看著那字跡清秀的小楷,以及那條條是道的正文,三位主考官都傻眼了,但各自相視一眼,誰都沒有打擾賈珠答卷,相反主考官宋嚴反而拿起一摞宣紙放到賈珠面前,好像在說,你只管寫,我這宣紙管夠。
所以直到晌午時分,賈珠方才停下筆來,翻了翻一旁的宣紙,發現前面四道題寫了四張,而最後一道題他愣是寫了九張,三千多字。
賈珠多少有些意猶未盡,但畢竟人是鐵飯是鋼,因此便拿起自制的小烤爐開始起火弄吃食,同前兩日不同的是,賈珠今日考的是一支胭脂的鴨腿,並且取出一碗米飯聞了一下發現沒有餿味,放在小烤爐上方的碟子中稍微加熱了一下。
米飯、鴨腿、咸菜,對比起其他只能干啃饃饃的考生,賈珠的伙食無疑是最好的,當然隔壁的小胖子依舊是伸過頭來蹭飯,好在賈珠帶了兩只鴨腿,若不然還真不夠吃。
吃過午飯之後,賈珠檢查了一下答卷,發現一上午即興寫下的策論竟然無一處錯字漏句,因此也沒有再重新抄寫,而是整理了一下,寫上編號,防止考官弄混頁數。
宋嚴為人剛正,不諂媚,但其余兩名考官早就派人將賈珠最後一道策論替寫了九張宣紙的事情呈報給了景安帝。
對于賈珠寫了什麼,景安帝自然是十分好奇,因為最後一道題卻是他故意給其它考生加難度,但相對于賈珠而言無疑就是放水。
因此考試結束,前來收卷的官差剛將賈珠的答卷封彌好,還未帶出考場送入禮部,就被景安帝派人給截胡了。
若照常例,一眾考生需要明天一早方才能出貢院,也就是說參加應試的考生,中秋佳節是在狹小的號房之內度過。
李紈和秦可卿還貼心的給賈珠準備了幾塊棗泥月餅,甚至還有一壺上等的桂花釀,不過這些東西賈珠並沒有用到,因為景安帝突然降下旨意,準許貢院的考生回家過中秋節。
賈珠收拾好行囊剛出貢院,正四下尋找自家馬車的時候,但見戶部尚書柳安之子柳言忙前來拱手道︰「大哥!這幾日以來,多虧大哥康慨解囊,若不然小弟定會瘦上好幾斤,眼下考試已結束,小弟做東,請大哥去暗香閣暢飲一番,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這些日子以來,柳言動不動就來蹭賈珠的伙食,但是為人好爽且直率,因此一來二去,二人便以兄弟相稱。
賈珠雖然也想和柳言加深一下兄弟之情,但是暗香閣到處都是西寧王爺的耳目,賈珠並不想和他有什麼瓜葛,因此忙拱手道︰「賢弟!想必你也知道,我族中發生那樣的事情,家中很多事情都還等著為兄去處理。你我既然以兄弟相稱,那這份情誼為兄定不會忘記,不過眼下為兄確實月兌不開身來,來日方長,待塵埃落定你我兄弟在暢飲一番也不遲!」
柳言自然也曉得賈府發生的事情,因此也沒在強求,而是拱手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待大哥高中之際,再同大哥暢飲一番,就此別過!」
賈珠目送柳言上了馬車之後,方才看到林三站在馬車上朝自己招手,因此便快速走上了馬車,而後催促林三反家。
賈珠之所以願意結交柳言,那是因為其父戶部尚書柳成從不結黨營私,也沒有參與眾皇子奪嫡,想想也是,戶部尚書管著景安帝的錢袋子,若是參與到奪嫡之中,只怕明兒個景安帝就換人了。
不過眼下北靜王在朝中沒有根基,若是能將戶部尚書柳成給拉攏過來,那無疑是一大助力
同往年賈府熱熱鬧鬧過中秋節不同的是,今年兩府相反倒是有些淒涼了,東府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榮國府還好一點,賈母雖然沒有大辦中秋節,但也是在自己的房中置了幾桌席面,不過卻是有菜無酒。
賈母派人去請尤氏,但尤氏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了,賈母也沒有怪罪,畢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正當賈母等人要開席的時候,忽然听說景安帝下了旨意命貢院的一眾考生回家過節,因此賈母忙差遣人去接賈珠。
賈珠來至賈母房中的時候,發現賈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李紈、秦可卿、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賈寶玉、賈環、趙姨娘等都在。
賈珠忙上前來給眾人一一問了安,賈母也是拉著賈珠的手問道︰「珠兒!你這考的怎樣,跟祖母好生說道說道!」
賈珠忙笑道︰「老祖宗!孫兒自覺發揮的很不錯,想來中舉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
賈母忙欣慰的說道︰「好好好!我們這家中連遭不幸,總算是有個好消息了,我的好孫兒,快入座,祖母特地命人做了一大桌子你愛吃的菜肴,你多吃一點!」
一旁的賈赦見賈母對賈珠噓寒問暖,頓時臉色變得十分難堪,有菜無酒,對于賈赦這個好酒之人而言是一種折磨,再加上眾人都圍著賈珠轉,因此賈赦待了一小會,便起身朝著賈母拱手道︰「母親!兒子有些不舒服,先且回房歇息,還望母親切莫見怪!」
賈母知道賈赦心中不自在,畢竟他的兒子賈璉如今還在遼東受苦,因此也沒有阻攔,不過賈赦離去的時候,卻是深深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身子不由得一顫,想起答應賈赦的事,便出言道︰「若是老爺和璉兒都在,那就好了!」
賈珠很是不解,王夫人提起賈政也就罷了,畢竟二人是夫妻,但是突然提起賈璉干什麼?方才賈赦臨走之時瞪了王夫人一眼,恰好被賈珠給看到了。
賈珠不由得在想莫不是他應試的這些天,賈赦威逼王夫人了?又或者說王夫人有什麼把柄落在了賈赦手里。
就在賈珠疑惑重重之際,但見賈母出言道︰「政兒在外為官,那是為君效力,即便中秋佳節不能和我們團聚,那也是好事。倒是璉兒,只怕是受了不少苦!」
賈母話落,邢夫人和鳳姐紛紛垂淚,也不知有幾分是真情又有幾分是假意。
王夫人忽然說道︰「母親!若是珠兒這次科考能考中解元,說不定就能見到聖上,到時候珠兒面聖的時候,隨口提一嘴璉兒的事,想必璉兒很快便能歸家了!」
原本還哭哭啼啼的鳳姐听王夫人這麼一說,頓時也不得裝模作樣了,而是頻頻朝賈珠使眼色,對于賈璉回來,鳳姐是想又不想。
賈珠倒是沒有想到王夫人竟然會替賈璉說話,這同先前二人在書房的談話儼然是一百八十度來了個大轉變。
賈珠琢磨了一下,而後說道︰「實不瞞祖母,孫兒即便考中解元只怕也未必能見到當今聖上,不過老祖宗放心,孫兒同北靜王交好,待蓉兒和薔兒的喪事過後,孫兒去求見北靜王,想來不出什麼以外的話,璉弟很快便能回來!」
賈母忙滿意的笑道︰「真是祖母的好孫兒,璉兒雖然不著調,但是辦事的能力還是有的,有他在家,也能替珠兒分憂,珠兒也好安心應對明年的會試!」
會試定在明年的三月份,也稱春閨,雖然時間有點緊,但是賈珠並不想錯過這次考試,因為一旦錯過,就要再等三年。
賈珠吃了一些菜肴,而後便以在號房沒有睡好為由起身告辭,而後返回了書房,不過賈珠並沒有歇息,而是在晴雯等丫鬟服侍其睡下之後,便起身坐了起來,因為今兒個王夫人說得話,讓賈珠起了疑心。
如果說王夫人先前提及賈璉那是無意之言的話,倒也情有可原,畢竟榮國府這一大家子,除了賈政和賈璉,其余皆以到場。
但是王夫人竟然破天荒的替賈璉說話,這倒是出乎賈珠意料之外,因為同先前母子二人在書房的對話儼然來了一個大轉變。
王夫人為什麼要替賈璉說話?
賈珠不由得心生疑惑,若說是鳳姐向王夫人求情,但方才鳳姐頻頻朝他使眼色,儼然是不知道這一回事。
難不成是邢夫人向王夫人求情?
但邢夫人只是賈璉的繼母,而且賈璉對于這個繼母並沒有怎麼看重,若是站在邢夫人的角度去想,恨不得賈璉死在遼東才是,畢竟年幼的賈琮可比賈璉要好掌控的多。
鳳姐和邢夫人都排除在外,那麼最希望賈璉回來的毫無疑問就是賈赦了,但是賈珠就不明白了。
以賈赦的身份只要朝他親自開口,他就不會不去辦,但是這話卻是從王夫人口中說出來的。
難不成賈赦去求了王夫人?
這也不對啊?
方才賈赦離去的時候,他可是親眼看到賈赦看向王夫人的眼神中帶著一股威脅之意,哪里像是求人辦事的態度?
賈珠一番細細琢磨,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王夫人定是受了賈赦的威脅,方才幫賈璉說話,只是王夫人會有什麼把柄落在賈赦手里呢?
賈珠卻是苦思不得其解,因為王夫人平日里吃齋念佛,從不與別人結怨,若說有把柄能落在賈赦手里,他自是不相信的,但王夫人畢竟替賈璉說了話,興許早年間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是賈珠所不知道的。
但是對于賈府早年間眾人的恩恩怨怨,賈珠知道的並不多,因此不由得陷入深思之中。
「總該不會二人之間有什麼私情吧?」
良久賈珠方才吐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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