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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 第七十九章 散漫世道

梵柯山腳下,客棧先前被一刀劈壞,吳佩弦如今置身一處臨時搭成的小竹樓。

坐在三樓閉目凝神,明媚陽光傾瀉,古劍扶乩橫在膝上,他身邊坐著一個姿容極美的女子,眉心點綴鳳尾,氣質遠超俗世之人。

美人評第十二,這般天香國色之姿,其真實身份是皇後娘娘暗插在吳佩弦身邊的棋子。

這些年一直隱忍蟄伏,次次傳回重要情報,尤其是將吳佩弦手底下的軍中統領調查清楚,可見她功績何其之大。

本來,她應該代替桃枝,成為太子殿邊的四大丫鬟之一。只是她主動請求滲透到吳佩弦身邊,只為報殺父之仇。

只有她才知道,吳佩弦不是真的,自己之所以能夠留在他身邊,是因為自己長的像他病逝的妻子,僅此而已。

竹樓外,一襲雪白愜意躺在巨石上,睜眼直視陽光。

他又在想那位怯怯弱弱的姑娘了。

如果說瑰流和王姒之的愛情是富貴人家,那他和南詔公主的愛情就是小家碧玉。富貴人家的愛情牽扯到家族,故而即便熱鬧輝煌,但是難得自由,罪臣王家和帝王瑰家的婚姻,定會引起天下人的非議。小家碧玉的愛情,雖然看似籍籍無名,不像前者那樣被天下很多人關注,但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這位性子其實冷漠無比的拳仙,昔年殺人,絕不會有任何手軟,哪怕有女子抱孩子跪地求饒,哪怕有八十歲老嫗抱頭痛哭,都是直接一拳捶殺。直到他遇見了那雙杏眼柔弱的姑娘,像是潛移默化般,也學著她變溫柔了許多。如今天下盛傳一句話,「拳有飄飄白衣」,不僅是說他喜歡穿一身雪白,拳法超絕,更是側重于「飄飄」二字,儒雅溫潤如君子。當年江南道天災,暴雨連下整整一個月,水面高出地面數丈,不少人被淹死,因為顆粒無收,事後還引發了巨大饑荒。如若不是有位拳法宗師一拳又一拳將雨水打散,恐怕江南道還會死更多的人。那位白衣宗師就站在暴雨中,打拳整整一個月,最後氣力枯竭,差點就斷氣身亡。等他再次出現天下人的視野里,赫然位列大靖王朝的武評第十二,評語只有寥寥四字,但無人不心神搖曳,正是「白衣拳仙」四個字。至今江南道都有一座小寺,里面不供奉鬼神,唯有一座暴雨打拳之姿的塑像,正是為姚眺而建。

前半輩子練拳殺人,自認鐵石心腸,這後半輩子,什麼白衣拳仙,什麼武評宗師,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個她。

當初謝觀照找到餃子攤的時候,向他問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愛情是什麼?

而姚眺給出的答案很有意思。

愛情是一碗餃子。

有些人喜歡吃皮,有些人喜歡吃餡。

但不管怎麼說,只要自己吃的開心,就好。

為此,生性木訥且不精通除劍道外任何事的謝觀照,竟找吳佩弦解惑。

然而吳佩弦沒有回答他,而是自顧自的說了這樣一番話。

「起來呵手封題處,偏到鴛鴦兩字冰。」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酴醾落盡,猶賴猶落花。」

謝觀照听的更是一頭霧水,又回去將這三首詩原封不動念給姚眺听,結果被姚眺好一頓哈哈大笑,還蓋棺定論說了句︰「你啊,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糟蹋了這麼好的詩,簡直對牛彈琴了。」

但姚眺也不是完全取笑謝觀照,因為他知道吳佩弦說的第三種愛情,恰恰正是自己。

美中有不足,是件可惜事。但是比起前兩種,或是比起那位太子的愛情,那簡直是人間萬幸。

竹樓里,女子素手沏茶,然後側身對著男人,雙手捧起茶杯,並不說話。吳佩弦睜開眼楮,拿過茶杯,忽然雙手顫抖,差點就沒有拿穩,下一秒卻微微一笑。

女子表面默不作聲,俏臉平靜,但內心早就已經驚濤駭浪。自己跟隨他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他剛才那種驚愕震撼的表情,甚至他連茶杯都差點拿不穩。剛才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姚眺緊繃到極致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瞬間至巔峰狀態的拳意也緩緩消散。

剛才那一瞬間,謝觀照差點就要使出十二分氣力出劍。

這時,一個年輕道人毫無征兆出現,輕輕叩響頭上蓮花冠,微笑道︰「哎呀好險,終歸是趕上了。」

他看向躺在巨石上的那襲白衣,像是在和舊友打招呼,「姚眺,好久不見。」

謝觀照看向這個蓮花冠道人,眼神復雜。

剛才那一瞬間,巨大威壓轟向這片小天地,毫不夸張說,就像是整座梵柯山重重壓下來,帶著毀滅之意。

所以自己才差點就要出力十二分。

姚眺也才瞬間攀升拳意巔峰。

但僅在一念之間,不對,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那種恐怖的巨大威壓就蕩然無存,然後就是這個武評第七的蓮花冠道人毫無征兆的出現。

那一瞬間,生死完全由不得自己。

這就是跨過天塹的境界嗎?

梵柯山,一處僻靜禪房,老住持重重嘆口氣,轉身對一個白發男人說道︰「失敗了。既然他出現了,我就不能出手了。」

瑰流點點頭,「如果吳佩弦那麼容易就死了,我反倒心有不甘,背王姒之的尸體上山,看著陳鷺瑤點點滴滴魂飛魄散,在綠帶城差點被仙人殺死,在杏花鎮遭到謝射和于家昕截殺,在青錢城差點被酒痴打死,都是拜他所賜。我要親手割下他的腦袋,然後去給陳鷺瑤的父母道歉,去見我娘,為金梔求情。」

瑰流臉色平靜,就好像說了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可越是這樣,老住持越心驚。

這個男人,如今每時每刻都像是一尊殺神。

戾氣之重,活了將近四甲子,都不曾見過。

如果一直這麼下去,再加上半數佛門福地的氣運,是不是就如那位赤腳走骸骨山的鬼菩薩一樣,殺性成佛?

老住持憂心忡忡嘆氣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山麓竹樓,蓮花冠道人站在門口處,笑著喊道︰「能進?」

一道淡淡聲音自頂樓傳出,「隨心無礙。」

蓮花冠道人笑了笑,一腳踏過門檻,身影出現在竹樓三樓。

昔年游歷之初,路過江南道,和這位金印紫授的江南道御史沒少喝酒,所以也算是酒友重逢了。

蓮花冠道人瞥了一眼頷首低眉靜靜坐著的女子,笑道︰「眉心鳳尾,天生劍胚之體,這等天賦,極有可能躋身大宗師大修士行列,光留著養眼,豈不太可惜了。」

吳佩弦淡淡道︰「她成為大宗師大修士,死的人就是我。」

女子放在腿上的雙手不可察覺的微微顫抖。

蓮花冠道人一笑置之,雙手抱在腦後,自豪道︰「貧道來的及時吧?」

吳佩弦破天荒笑道︰「來的剛剛好,差一點我就死了。」

「我不是你的棋子,你就這麼確信我會來?如果我沒來呢?那你和那位陰陽家巨擘苦心謀劃十幾年的棋局,豈不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賭運一向很好。」吳佩弦站起身,緩緩踱步到窗邊,遙望雲霧繚繞的梵柯山,輕聲道︰「倒是你,你賭那位梵柯山住持到底會不會出手,現在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有他剛才牽動佛門氣運的傾力一擊,他絕不可能出手了。你要是執意要賭,我可以再大膽猜一下,你會被皇後娘娘追殺,即便你保留分身睡在蓮花洞天留作後手,但是本體被殺,一樣斷送了你躋身八境的道路。你的蓮花洞天,幾十年以後就會沉降人間,數十萬修士的大道全都會被斷送,成為廢人,那時候的你,的確能苟活,因為我們這位皇後娘娘,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女子悄悄听著,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蓮花冠道人臉色平靜,「倘若我有機會躋身八境,就能阻止洞天沉降人間?」

「或許會有機會。」吳佩弦平靜道。

「相當于沒說,走了。」蓮花冠道人轉身離去,忽然停住腳步,淡聲道︰「忘了告訴你,我們蓮花洞天又多出一位八境大修士,所以之前我還很忌憚會不會惹來京城那位皇後娘娘,但是現在,我一點也不怕了。」

吳佩弦微笑道︰「如此甚好。」

走出竹樓,蓮花冠道人看了眼日頭,這才晌午,不如去霜花城游玩,好

好看看這里的風土人情。

忽然心思一動,蓮花冠道人變成少女模樣,不知從哪掏出一把銅鏡,像是孤芳自賞,並且由衷贊嘆句︰「這也忒好看了。」

一名身穿鵝黃長裙的少女,扎著青蔥馬尾辮,充滿活力,步伐歡快的進了城。

很快就招來一眾鮮衣怒馬的世家子,領頭那名紈褲子弟吹了個響亮口哨,輕佻笑道︰「哪家小嬌娘,長得怪好看的。」

蓮花冠道人下意識想要一句︰「貧道」,連忙閉上嘴,雙手故意擰在後面,踩著繡花鞋碎碎後退幾步,一雙杏眼柔柔怯怯,始終低著頭,局促不安。

「家父七品縣令,你你們」

世家子弟互相對視一眼,下一秒,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

「你們,你們笑什麼?不許笑!」

少女氣的小臉通紅,狠狠跺腳。

領頭那名戾氣十足的紈褲子弟更是笑岔了氣,緩了好一會,然後眯眼微笑道︰「跟我回家,做我的暖床丫鬟。」

少女瞪大那雙柔怯杏眼,滿臉匪夷所思,拼命搖搖頭。

「你以為本少爺在求你?」

忽然響起一道凌厲刺耳的音爆聲,瓖嵌金邊的馬鞭就打了過來。

少女不躲,剛想出手。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懶散聲音,「蹬鼻子上臉是吧?」

清風吹拂而過,一眾紈褲子弟全都重重從馬上摔下,至于那名出鞭的紈褲子弟更慘,直接以頭搶地,鮮血迸濺。

還沒等少女反應過來,身後那人直接抓起她的手腕,然後高高掠起!

猶如仙人御風。

安安穩穩落在一處僻靜小巷,少女瞪大眼楮,因為他看清楚了眼前人的衣服穿著,竟然也是一名道士。

道士還抓著少女的手,戀戀不放,眼楮冒出期待,「要不貧道給姑娘看看手相,放心,免費的,不收一文錢。」

少女頓時臉紅了,小聲囁嚅,「這不好吧。」

道士有些著急了,「有什麼不好的,姑娘就不想看看自己的福緣嗎?以後是嫁豬嫁狗,還是嫁給一個如意郎君,難道姑娘都不關心嗎?」

「那好吧。」少女臉紅道。

道士迫不及待接過少女的白女敕小手,心里不禁悄悄贊嘆︰「又軟又女敕,好手啊。」

「大師?」

「嗯?」

「您看手相,一直模我手背做什麼?」少女疑惑道。

道士尷尬咳了咳,翻過少女手腕,認真定楮看去,露出一分極為逼真的驚愕。

「這是!這是!」

少女迫不及待催促道︰「什麼嘛,你快說啊。」

道士猛地抬起頭,竟是熱淚盈眶,「你與那位太子,八字相合,有天大良緣啊!」

「姑娘,瞧您這雙手保養的多好,一點繭子也沒生,想必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這樣,看在我救姑娘的份上,要不姑娘施舍貧道幾兩銀子,不瞞姑娘說,貧道已經餓了幾天幾夜了,再這麼下去,就要活活餓死了。」

「可這?」

少女狐疑看向道士腳下那只白碗里吃剩下的半個雞腿。

道士連忙道︰「姑娘莫要誤會,這半只雞腿是一只老黃狗叼給貧道的,想必也是看貧道太可憐了。還請姑娘行行好,要不姑娘請貧道吃頓飯也行,貧道真的已經餓的饑腸轆轆了。」

少女微微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然後轉頭看向道士,「你想吃什麼?」

道士迫不及待摩挲手掌,雙眼冒出精光,「有一種飯,叫做花酒。」

砰的一聲,小巷里響起一道清脆耳光聲。

少女丟下幾兩銀子,心滿意足離開巷子,還不忘朝那個被扇懵的身影擺了擺手。

殊不知有個紫金之眸的小稚童,低頭俯瞰國運大鼎,將眼前這一幕看在眼里。

他捧月復大笑,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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