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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 第七十七章 可憐

蓮花洞天,巨大荷花搖曳生姿,清風吹佛,水面清圓。

有位姿容絕美的仙子慵懶躺在水榭,青絲隨意浮動水中,正在閉目小憩。

忽然,巨大荷花搖晃,水面高高震起百丈,天幕處有兩道金光閃逝。

整座洞天,浩浩蕩蕩數十萬修士,全都齊齊仰頭望去,恭敬作揖行禮。

兩道身影毫無征兆出現在水榭,站在女子身後,蓮花冠道人微笑道︰「我上次離開時你就在睡,睡了這麼久,要不起來活動活動?」

女子緩緩睜開眼,極不情願起身,濕漉漉的青絲滴水披散身後。她看向這個不算真正意義的殘缺分身,淡淡道︰「這才幾天,不是剛走嗎?又回來做什麼?」

「回來是回來了,但是沒來見你,我總覺得不大好。」

蓮花冠道人笑道,忽然驚咦一聲,「你破境了?」

「在六境大圓滿停留了三十幾年,破境是件很奇怪的事?」

「這話說的,忒霸氣。」蓮花冠道人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贊嘆道:「不愧是我的司雨之仙,試問哪座洞天有兩個大修士?我看以後誰還敢嘲笑咱們蓮花洞天,直接揍死他丫的。」

女子望向天幕處的那個巨大窟窿,輕聲道︰「有什麼用?若是沒辦法補天,蓮花洞天總有一天會靈氣干涸,然後陸沉人間,數十萬修士怎麼辦?你外出游歷幾十年,當真只是游山玩水陶冶情操,就沒有尋找補救的辦法?」

蓮花冠道人嘆口氣,「哪有什麼辦法?洞天是神道遺物,除非那位補天娘娘在世,可神道幾萬年前就覆滅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多找些蘊含靈氣的天材地寶,做彌補之救。但是想要去根除本,是絕對不可能的。」

女子瞥了眼他身邊的青衫劍魁,她雖然這幾十年來一直在睡覺,但是對于任何事情也都知曉,自然知道這位劍魁剛剛戰勝了世俗王朝天下第三的八品大宗師。沉默思慮片刻,淡然道︰「最近十二樓不太安靜,總有人鬧事,打擾我清夢,司荷之仙前去制止好幾次,都沒有太大效果。」

蓮花冠道人馬上心領神會,「那個小丫頭脾氣柔,你讓她去制止,無非就是一頓蜜餞相勸。他們就是皮癢了,揍一頓就老實了。」

劍魁語氣淡然,「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提前講明白。」

蓮花冠道人微微一笑,「別把十二樓拆了就行,剩下的看你心情,打死也沒事,大不了貧道再復活他們就是。」

「明白了。」

下一秒,青衫劍魁高高拔地而起,整座洞天都搖晃一下。

女子站穩腳步,眯起眼抬頭望去。

巍峨不知幾百萬丈之高的十二樓,昔年由四大司仙聯手設下的禁制,毫無征兆破碎。一道渺小身影直接站立在巨樓腳下,一襲青衫,拄劍之姿。

忽然響起無數道震怒之音,壯如黃鐘大呂,如天人之音自九天滾滾落下,響徹整座蓮花洞天。

「凡夫俗子,滾回去!」

「放肆!大逆不道!」

「螻蟻,也配問劍!」

蓮花冠道人雙手抱在腦後,看熱鬧笑道︰「我這個朋友哪里都好,就是脾氣不太好。」

天地間忽然橫過一劍。

整座巨樓直接被劈成兩半。

十二位修道有成的道家真人紛紛如金光下墜,被迫現出真身,一時間面面相覷,再無囂張氣焰。

劍魁面無表情,「你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來?」

天地寂靜。

蓮花冠道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女子破天荒展顏一笑,聲音清脆動人,「脾氣是不太好。」

劍魁依舊拄劍之姿,忽然大風

呼嘯,成千上萬的巨大荷花沙沙作響。

若是有人鎮守天幕,就會發現,雪白劍氣如大潮一遍一遍拍打蓮花洞天的天幕,只有少數劍氣從巨大窟窿處傾瀉,如瀑布飛流直下三千丈,氣勢驚心動魄。

哪怕人間的山河劍氣難以至此處,但那襲青衫的劍意卻如天地最高峰屹立。先前綠帶城問劍趙秉聶之後,心境就愈發臻滿,如今又得趙秉聶千里借劍,心境已達無垢境界,並且堪堪觸踫到了八品的門檻。

甚至不需要出劍,只要心意流轉,就可以隨意打殺眼前這十二個道家真人。

一念過後,十二道身影全都消失不見。

而蓮花冠道人手中的白玉盤多了十二縷各不相同的氣機。

劍魁回到水榭,語氣淡然,「都殺了,樓也砍了,和你說聲對不起。」

蓮花冠道人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沒事,你開心就好。」

離開水榭之後,蓮花冠道人去見了其他三位司仙,然後將劍魁留在一處練劍之地,自己將這些年游歷所得的天材地寶全都投入那口大鼎,用作彌補蓮花洞天失去的靈氣。

做完這些,他來到一處巨大蓮花之上,解下頭上那頂蓮花冠,枕胳膊而躺,並不急于自己的分身回歸本體。而那個真正意義上的蓮花冠道人,早就動身去往霜花城。

清風荷香,有人昏昏睡去。

————

山上生活,眨眼間過去半月有余。

自從王姒之因為心力交瘁重病了一場,瑰流就不再是先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枯槁模樣,但始終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就好像被抽走了魂魄。另一邊,金梔還在養傷,氣色一天比一天紅潤,能夠勉強下地行走。李明昊還是那副玩世不恭模樣,天天上山掏鳥,隨便看見一個好看的女子香客就吹口哨調戲幾句,經常惹出事端。就在幾天前,他揩油了一個女子香客,不曾想那女子是京城的豪閥大家,結果幾十個家僕武夫找上門來,將李明昊的住的草廬圍的水泄不通。若不是輕雪出面及時,所有人都忌憚太子殿下大丫鬟的身份,李明昊怕是就要被圍毆痛打一頓。

而不管李明昊鬧出多大禍事,瑰流始終都沒有出現。事實上,就連平時貼身照顧太子起居的四個大丫鬟也很久沒有見到瑰流人了。因為他始終獨住一間偏僻草廬,而且整日把自己鎖起來,只有一日三餐才會出門,陪王姒之和小姑娘一起吃飯。

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整天都在干什麼,到底在想些什麼。

有時候,他經常站在窗邊,一夜不睡。

不知不覺,他白發更白。

一天清晨時分,天色微亮,他緩緩走出草廬,來到溪邊掬起一捧水,用力拍打在臉頰上,長呼出一口氣。

然後一個人,獨自將整座梵柯山都走了一遍,直到日上三竿,候在一處草廬門口,听到李明昊起床的稀疏聲響,猶豫片刻,推門走了進去。

還睡意朦朧的李明昊不敢置信揉揉眼楮,確信自己沒看錯,當即一個激靈,整個人清醒不少,連忙走近他,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

瑰流甚至才剛剛跨入門檻,率先開口︰「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見他一臉認真,李明昊愣了愣,小心翼翼試探道︰「又和王姒之吵架了?」

瑰流語氣竟是近乎懇求,「李明昊,你是我兄弟,這件事只能你幫我。我求求你,將金梔帶走。」

李明昊有些發懵,「你說什麼?她是你的丫鬟,你讓我把她帶走?」

瑰流低著頭,輕聲道︰「我知道那個老人是大奉國師,也是你師父,所以我求求你,將金梔帶走,就讓她一直待在你身邊。金梔也是符陣師,如果你師父能收她為徒,那就更好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帶她遠離大靖王朝,還有」

李明昊吼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為什麼要我帶她走?!」

天地間好像連無形清風都凝滯不動,瑰流緩緩抬起頭,眼眶發紅,嘴唇顫抖,久久說不出那句話。

仿佛過了萬年之久,這個白發如雪的男人,壓抑顫抖聲音,「她是殺手,是吳佩弦暗插在我身邊的棋子。」

「你說什麼?」李明昊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失心瘋掉了?她為了你,在山下差點被姚眺打死,現在都還在養傷,你說她是殺手?你覺得我能信還是別人能信?」

「是真的,是真的。」瑰流輕聲道︰「我在光陰長河看見了,她是吳佩弦的人,杏花鎮我被謝射截殺,霜花城差點被酒痴打死,都是她給吳佩弦透漏的行程。」

到最後,瑰流聲音顫抖,幾近哽咽,「她不是我的人,他是吳佩弦的人。」

李明昊冷笑不止,「那你不殺了她,反而讓我帶她走?」

瑰流不回答,只是重復一個意思,乞求道︰「我娘要是知道她是殺手,三番五次差點害死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護住她,但是你能,你師父是大奉國師,只要能帶她遠離大靖王朝,又有高手保護,她才能平平安安。」

李明昊猛地拽住他衣領,「你是不是瘋了?!她是殺手!她差點殺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瑰流掙扎怒吼,像是傷口被他撕裂,「她有苦衷!她是被逼的!她是我的丫鬟,和我朝夕相處十幾年,我比你了解她!如果她真想殺我,她有無數次機會,而不是因為我差點被姚眺打死!」

瑰流掙月兌開,用力後退幾步,哽咽道︰「陳鷺瑤死了,那年春天陪你一起飲茶的丫鬟被吳佩弦逼死了,我親眼看著她魂飛魄散。我已經失去她,我不能再失去金梔,她是和陳鷺瑤一樣的可憐人,所以我求求你,把她帶走,只有你能救她。」

二人面對而站,久久無言,只有微風吹拂。

像是經過了千年萬年,李明昊終于抬起頭,平靜道︰「我不能帶她走。」

瑰流抬起頭,怔怔看著他,不知不覺滿臉淚水,聲音顫抖問道︰「為什麼?」

李明昊嘴唇顫抖,久久囁嚅無語。

最後,他只是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轉身離開。

對著那道背影,瑰流怒吼道︰「當年我為你兩肋插刀,差點死在隴州!」

那道背影沒有停步。

瑰流瘋掉般,撕心裂肺咆哮︰「去你娘的兄弟!這兄弟,老子不當了!」

一個白發男人,坐地痛哭,哭彎了腰。

李明昊還是沒有停步。

只是那道身影,略顯佝僂。

那天,有人跪在一間草廬前,整整一天時間。

為她求一線生機。

但是失敗了,那位大奉國師甚至都沒有走出草廬。

與此同時,京城皇後娘娘的案台上,多出兩份密信。

一份來自仙家,一份則是密探來報。

她毫不猶豫,率先打開那份仙家密信,紙上寥寥數字,她僅是一眼掃過,並無太大興致。

並且在心中罵了一句,「老東西,瞧不起誰呢?多管閑事。」

她不在意,但此消息不久後就會傳遍天下,且讓無數人心神搖曳。

因為九境大修士趙秉聶,千里借劍,助天下第七的劍魁戰平天下第三的祖源良。

緊接著,她打開第二份密信。

看過之後,她雙手微微顫抖,儼然有震怒之意。

猛地起身,那張案台砰然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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