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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 第三十四章 這位姑娘,請你自重

一間小小草房,走進去之後別有洞天。登石階而下,空氣愈發潮濕渾濁。繼續往下走,牆壁濕冷,甚至可以滲出水滴。

這座臨近湖畔的草房,向下鑿空不知多深,挖掘出的泥土和岩石全部淤積岸邊,久而久之形成一塊陸地。一座規模不大的亭子,就建立其上。昔年皇帝陛下曾親手提匾,取名為「望潮亭」。

青錢城東連夭江,因青錢灣呈現喇叭型,口大肚小,夭江之水涌入,急劇抬高上升,掀起雪白驚濤,形成聳然陡立的水牆,聲勢浩大,驚心動魄。

每年中秋十五前後,浪潮為一年中最大。屆時可見雪白潮頭如天懸一線,逐漸迫近,抬起升高,有撥雲見青天之勢,最後形成壯闊至極的一線潮。

中秋月滿,賞潮賞月,青錢城十里荷花之景,微風送來香氣陣陣。青錢灣兩岸全都擠滿人,其中不乏很多豪富權貴設宴于江,款待游人。那時人聲鼎沸,觥籌交錯聲不絕于耳,場面盛況至極。

但如今,隆冬臘月,又正值寒流席卷,青錢灣湖面結冰,廣闊萬頃。岸邊游人稀少,較為冷清。

瑰流和桃枝在一人的帶領下,走進草房地下,愈發深入。這條硬生生刀刻斧鑿打通的石道,可以一直通到青錢灣湖心的地底,在那里,有一座玲瓏閣子,居住著一個人。

瑰流隨意抹過濕冷的牆壁,詢問道︰「久住這種濕冷環境,不管何種境界高手,都會消磨修為吧?」

「確實如此。」那人笑道︰「二十年前入此地,我一身修為圓滿,有望破境躋身七品,成為那天下屈指可數的宗師。可現如今,為了抵御濕氣和潮氣,我這一身真氣消耗去十之七八,儼然廢人矣。」

瑰流有些驚愕,「既然前輩武道寬闊,明明大有可為,又為何要畫地為牢,自困于這一隅之地?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那人搖頭笑道︰「值與不值,不問別人,但求本心。」

三人繼續走下去,為了防止身上衣服不濕,已經需要催動真氣。狹窄的石道階梯終于走到盡頭,轉過一間矮小石室,視野豁然開朗。地下暗河蜿蜒曲折,最後自石隙流去,不知去往何處。曲水環繞一座玲瓏玉閣,燭火通明。

那領路之人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笑道︰「太子殿下請便,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恕不能陪同。」

瑰流笑著點點頭,牽起桃枝的手,進了這座玲瓏閣子。

閣子的地面是由玉砂石鋪設,踩踏其上,腳感不硬不軟,非常舒適。閣子里很溫暖,燻香繚繞,這種取自東海的奇珍燻香,可以祛除濕冷寒氣,有安撫心神之功效。

這座藏匿在青錢城地下的精致閣子,年代久遠,是前朝遺物。這座閣子主人,修得一身長生功法,又吸食前朝半數氣運,更是與國同壽。

二十一年前,秦芳執意要逆天改命,想要月復中胎兒死而復生,遭到全天下人的竭力反對。江湖武人和仙家修士達到空前的團結,聯袂破開京城數萬禁軍,一路殺進皇宮,差點就殺進太和殿,也差一點就能夠阻止秦芳違背天理,倒施逆行的做法。

之所以失敗,未能阻止王朝氣運的轉嫁,是因為一個人憑空出現,攔在太和殿門前。

他一人殺光全部武人高手和仙家修士。

太和殿門前,血流成河,尸浮漂櫓。

桃枝忽然停下腳步。

瑰流疑惑看向她,「怎麼了?」

桃枝微低著頭,輕聲道︰「桃枝在外等您便好。」

瑰流眯起丹鳳眸子,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微冷,「桃枝,我再和你說一遍,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瑰流的丫鬟,更是我瑰流的親人。我娘把你撫養長大,始終把你當作親生閨女看待,你小時候更是和我一樣都騎過我爹的脖子。你以後再敢做這種疏遠姿態,我定要狠狠罰你,絕不心軟。」

這個白發男人忽然想到了瑰清,當即感覺心如刀絞,步子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自家妹妹生性冰冷,對待親情頗為冷淡,這始終是瑰流的心傷,所以他把親情視為彌足珍貴,比任何人都要重視。可桃枝剛才的舉動,明顯的刻意疏遠,瑰流豈能不心痛?

桃枝連忙扶著他,卻在下一秒被用力甩開。瑰流腳步踉蹌,難過的紅了眼眶,揚起手作勢就要打。她也不躲,只是紅唇緊咬,淚眼朦朧。

瑰流又心疼又氣,深吸一口氣後放下手,言語多了幾分溫柔,「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桃枝點點頭,一下子抱住他,哭的更加委屈,哭腔道︰「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會了。」

瑰流胸口處全都被她哭濕了,好不容易才將她哄好。當然瑰流最後還是咬了她的臉蛋作為懲罰。

整座閣子都燈火通明,走在空闊廊道上,瑰流眉頭微皺,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啪嗒。

棋子落盤聲回蕩整座玉閣,清脆悅耳,與此同時,一道劍氣陡然掃出,桃枝率先反應過來,不敢強接,只能抓住瑰流手腕向後退去。

二人一掠再掠,足足後退百步之遠,那道劍氣方才有了減弱的意味。

桃枝抓住時機,縴縴玉指纏繞絲線,向前探手抓去,將這道凌厲劍氣分割成無數道微小氣息,然後揮袖將其打散。

破開一招後,玉閣沉寂片刻,隨後第二道劍氣呼嘯而至。

不同于上一劍有些試探之意,這道劍氣所展現的,已經不光光是形意,更是蘊含了飽滿的神意。

瑰流內心一凜,他知道,如若自己不出手破招,那麼攻勢就永遠不會停止。

桃枝雙手纏繞紅線,眸子愈發冰冷,正打算出手,卻覺得身後有人拽了一下自己,然後她就怔怔出神,看向眼前的那道白發背影。

「次次都護在我身前,這一次,換我護你。」

瑰流聲音溫醇,緩緩推刀出鞘,攔在她身前。

很簡單樸拙的一招,雙手推刀向前,甚至沒有帶起任何的刀意和刀氣,就好像一個完全不會用刀的普通人。

劍氣滌蕩而過,消散為清風,給人的感覺像是扎進了清水中,只覺神清氣爽。

閣子里,翠玉棋盤只落有黑白兩子,那人猶豫片刻,將手中白子投入盒中,然後站起身,緩緩朝外走去。

瑰流收刀歸鞘,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轉頭笑著看了一眼桃枝,然後正視這位與國同壽的玉玲瓏閣主。

白衣男子雙手負後,語氣淡漠,「找我何事?」

瑰流所問非所答,

笑道︰「方才那兩劍什麼意思?」

「你戾氣太重。」白衣男子淡淡回答。

瑰流哦了一聲,干脆道︰「我爹說的,讓我經過青錢城時,順便看你一眼。」

白衣男子微微皺眉,「沒了?」

瑰流忽然面色凝重,沉聲道︰「我爹還說,讓你做好出關準備。至少那六把飛劍,需要洗煉出來。你也知道的,根據那位陰陽家大修士的讖語,未來三十年後,極有可能天下大亂。」

「你爹知道條件,也應該告訴了你。」

「那是自然。」瑰流點頭道︰「想要你離開這里,必須尋得一物能夠避開天道規矩,我娘說可以從三教入手,儒家書院、道家洞天、佛家福地,都有可能衍生這種東西。」

白衣男子手指屈彈,便有六柄飛劍從閣樓掠出,高高懸浮空中。

「這六柄飛劍,滿庭芳、醉垂鞭、梧桐月、玉樓春、儺破浣溪沙、唐多令,你洗煉好,然後去一趟酆都,比起追求虛無縹緲,那里就有我要的東西。在這三十年間,我會盡可能將後六柄飛劍洗煉出來,最後一把未必能夠洗出,這要取決你何時能從酆都回來。」

六柄飛劍,忽然化作六道顏色各異的氣機,沖入瑰流體內,佔據了六個極其重要的穴竅。

「六柄詞牌飛劍,我皆施有短暫氣機,氣機消散之前,它們都會視你為主。在這期間,你有一次馭劍出鞘的機會,只要不踫到七品或是之上的大宗師,皆可一擊必殺。」

瑰流愣了愣,「這麼好說話?」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三十年的時間煉化出六柄詞牌飛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你不能在規定期限內洗出全部飛劍,那麼去酆都無異于送死。也就意味著我仍需躲避天道規矩,不能出關。」

瑰流輕聲開口︰「大概需要幾品?」

「武人七品,修士七境,這是最低標準。」

說完,他轉身走回閣樓。

重新走出草房,終于能夠呼吸新鮮空氣,但瑰流始終沉默不語。

桃枝心思玲瓏,一眼便看了出來,並且大概知道了緣故,輕輕出聲道︰「殿下在想些什麼?」

瑰流揉了揉臉頰,無奈道︰「七品大宗師,那可是能夠位列天下前十。我娘之前說我武學資質一般,根骨更是普通,還責怪我沒有繼承她的天賦,沒有練氣的資質。說我練一輩子撐死也就是個中規中矩的六品武人。可他讓我三十年躋身七品,這不就是痴人說夢嗎?」

桃枝輕聲道︰「換作別人,奴婢是不會信的。但若是殿下,桃枝堅信不疑。」

「為什麼?難道我天資聰穎?」瑰流疑惑道。

桃枝眨了眨眼,「殿下答應奴婢一件事,奴婢就告訴殿下。」

「好啊。」瑰流爽快道。

桃枝抿著唇,雙腳微微踮起,盯著瑰流的嘴唇,躍躍欲試。

瑰流一把推開她,用力極大,使她差點摔倒,簡直是一點不懂憐香惜玉。不僅如此,他還轉過身子,清清嗓子,然後正色嚴肅道︰「這位姑娘,請你自重。」

桃枝咬著唇,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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