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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篇 第二十六章 情字一起,最為誤人

入冬以來的雪下的很大,漫天飛雪如柳絮飄落,又好像一群群白鶴委子匍匐在地面上,踏上去松軟厚重,腳感極其綿和。

遠眺京城雪景,高樓建築皎白如瓊樓玉宇。遙遠處,依稀可見城外千山蜿蜒而臥,曲如白色巨蟒。蒼山遠闊,瞭望無窮,這一幕倒是像極了宋人的寫意山水畫。

宋人作畫從不追求設色艷麗,反而是喜用白描,只在宣紙上用筆勾勒渲染出畫的主體,其余全部留白,所謂殘山剩水,真正做到了含而不吐,余味無窮。

冬日是釀酒的好季節,尤為梅花酒最適宜。將臘月梅花摘下,洗淨瀝干水分,糖漬數日,裝入備有冰糖和白酒的壇子靜等幾個月便可以飲用。其功效解暑生津,主治暈熱頭暈,在酷暑難耐的夏日是極其合適的飲品。

梅花的花期一般為春秋之間,所以想要釀酒最遲也要等到凜冬臘月,但此刻沁瑰宮後院中已然有一樹梅花怒放。

梅花嬌艷欲滴,香氣清幽醉人,若有寒風吹過,那一樹梅花便好像浴火的蝴蝶翩翩起舞,在天寒地凍里炙熱起一處生機。

樹是奇樹,為瑰清施以古法親手栽培,花瓣也是釀酒的極品。

此刻,瑰清身著與庭院雪景十分相襯的狐白裘,站立于樹下,伸出手摘下一朵花瓣揉捏在手中,那雙美眸流露著罕見的愉悅。

她抬頭仰望那一簇簇火紅,怔怔出神。

不遠處的亭子里,秦芳雙手托腮,笑眯起眼,心想自家閨女真是怎麼看怎麼好看嘛,自己也沒有那麼好看啊,怎麼就生出這麼傾城傾國的女兒來了呢。

不多時,瑰清走進了亭子,輕輕落座。

秦芳看向這位冰山美人,笑問道︰「今天陪小狐媚去漾月湖?」

瑰清嗯了一聲,想要斟酒,猶豫一下後,還是先拿起溫酒器。

秦芳開心的笑了,她當然知道自家閨女從不喜歡溫酒而飲,也知道這番舉動不過是在自己面前裝裝樣子罷了。但瑰清剛才猶豫的樣子,褪去了冰冷和淡漠,像是一個乖乖听爹娘話的孩子。

不過接下來,她笑眯起丹鳳眸子,有些不依不饒。

「怎麼?怕娘責備你?」

瑰清語氣淡然,答道︰「瑰清當然不想被娘責備。」

秦芳不再說些什麼,只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大美人,目光充滿柔柔溺愛。她不說話,瑰清也沉默不語,亭子里雖然很安靜,但氣氛很是溫馨。最後,秦芳喝了三杯酒,很少飲酒的她有了些醉意,對于瑰清囑咐一句「出去玩要注意安全」,然後起身離開了。

穿過抄手游廊,離開了沁瑰宮,皇後娘娘沒有回椒房殿,而是往太子東宮走去。

雖然太子如今在外游歷,但寢宮一塵不染,井井有條,和平日沒有太大區別。玉砌香爐內,裊裊青煙盤繞。案台上的白瓷盤里照常擺放有嬌黃玲瓏的大佛手。桌子上擺滿糕點,也全是新鮮的。

即便主子不在家,丫鬟們也都沒有偷懶,全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侯著。偌大一座宮殿,人很多,卻很安靜。

秦芳素來不喜繁縟禮節,于是一步直接來到太子的起居室,三個丫鬟正靜靜侯著,腰間的玉牌便是各自的身份。

見皇後娘娘憑空出現,三個丫鬟並不驚奇,只是一同施了個萬福,輕聲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環顧四周,又嘗了嘗桌子上的糕點,秦芳滿意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問道︰「桃枝呢?」

無人回答。

秦芳似是早有預料,也不再過多追問,轉頭看向其中一個性子清冷的丫

鬟,說道︰「輕雪,你即刻回軍營調動五百騎出城,守在漾月湖四周,暗中保護公主。」

馬上,她又補充一句,「無需你的重甲浮屠,五百騎輕裝簡從即可,動靜不要太大,不能驚擾到百姓。」

「遵命。」

一襲白衣很快離開了太子東宮,去往軍營。

京城八景,名動天下。而八景之首,當之無愧是那名聲冠絕天下的漾月湖。

漾月湖位于京城東南,廣袤無垠,湖水清澈。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船駛水中,星光瀲灩,就好像行駛在璀璨星河中。

昔年有人在此題詩,「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許多文人墨客慕名來此攬勝,飲酒賦詩,快哉風流。也有許多家世顯赫的紈褲子弟來此玩樂,他們多在畫船上擺置酒宴,又命美人們于橋上吹簫奏曲,所以每逢夏日,漾月湖人聲鼎沸,觥籌笙歌不斷,更是隨處可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和小家碧玉的閨閣女子,也自然有人在此邂逅相遇後產生愛情。所以漾月湖不僅是天下名景,更被無數人奉為尋找金風玉露的姻緣聖地。

漾月湖的建築景觀也美輪美奐,讓人嘆為觀止。無數富有情趣雅致的朝堂官員都曾在漾月湖修建亭台樓閣或是煙水長堤,據朝廷統計,永霜十五年以來,漾月湖共有亭台樓閣一百二十七座,水榭舞台一百零七處,煙水長堤二十三座,各種形制的橋梁多達三百余座,其中最著名的當屬于太子殿下命人修築的二十四橋。

後又因太子讓二十四名教坊宮女于十五中秋夜在二十四座橋吹簫,曲音婉轉綿長,游人心往神之,所以這一舉動成為了習俗。從此以後,每年的中秋十五夜都會有宮女于橋上吹簫,又有太子殿下大擺酒宴,不論身份貴賤,來客皆可飲。所以每年中秋節前都有很多人趕赴京城,目的就是為了參與這熱鬧盛事。

冬日的漾月湖澤則完全不同于此,慘淡淒清,罕見人跡,甚至連鳥獸都絕跡無蹤,仿佛是一處遺忘之地。

鵝毛大雪仍是漱漱而落,雪勢絲毫沒有減小,天色有些昏暗。

雪花落在漾月湖面,濺起微微漣漪。一眼望去,整個湖面水波蕩漾不止。

而此刻,一只烏篷船緩慢而行。

船篷內沒有燃燭,略顯昏暗,僅有一個紅泥火爐透出微弱光亮。

火光映照著狐媚子的臉龐,她正在溫酒。

與她面對而坐的,是一襲白裙的瑰清。

瑰清素來不喜溫酒,已經自斟一杯,緩緩而飲。

狐媚子那雙水潤動人的桃花眸子百無聊賴,幾次想要撩撥瑰清,但後者始終視而不見。

片刻後,酒已溫好,她輕飲一口,小心翼翼問道︰「你的傷,真的好差不多了嗎?」

瑰清何曾不知眼前這個狐媚子的小心思,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狐媚子聞言,深知以後再也不能真正零距離接觸眼前這個冰山美人,頓時神色失落,低下頭去。

瑰清不去理睬她,悠閑飲酒,悠哉自得,時常常斟滿一杯酒水,然後將其一飲而盡,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有股說不出的風流。

突然,依舊不死心的狐媚子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楮里充滿期待和哀求,「我能坐到你身邊嗎?」

話音剛落,瑰清微眯起眼,神色微寒。

狐媚子連忙閉嘴,睫毛微微低垂,縴縴玉手不安地揉捏著衣角,看起來又是害怕又是委屈,這一幕極其讓人憐惜。

「不要逾矩,懂麼?」瑰清聲音冰冷,

不帶一絲感情。

她更加委屈了,輕輕嗯了一聲,把小腦袋埋的低低的。

不多時,她竟然小聲抽泣起來。

女子所撩撥人心之處有許多,陪伴時的溫柔似水,歡愉時的笑語鶯鶯,難過時的幽咽抽泣,擔憂牽掛時的一顰一皺,都足以讓她心中的那個他牽掛惦念。

瞧見她這幅樣子,瑰清終是無心飲酒,輕嘆一口氣,放下了酒杯,語氣較之前溫柔許多,「狐媚子,過來了。」

她抬起頭,微愣了愣,隨後揉了揉哭紅的眼楮,樣子仍有些委屈,輕輕坐到瑰清身邊。

「陪我喝酒。」瑰清輕聲道。

烏篷船隨意漂泊著,漫天大雪恣意飄落,綿綿厚重,漾月湖泛起陣陣漣漪。不知過了多久,瑰清已經有些醉意,不勝酒力的狐媚子趴臥在桌上,俏臉緋紅,愈加狐媚動人。

瑰清揉了揉太陽穴,輕聲道︰「陪我出去待會吧。」

雪還在下,漾月湖遐景渺茫蒼白,烏篷船行在湖面,渺小如天地之一粟,唯有無邊無際的漣漪擴散。

二人站在船頭,忽有刺骨寒風呼嘯而過,漫天大雪紛紛打來。

瑰清穿的很少,僅是穿了件單薄衣物,寒風刮來時便不自覺的退了退。

狐媚子猶豫片刻,仍是動手將自己的雪白狐裘披到瑰清身上。

哪成想,貂裘剛剛披上,瑰清就微微皺眉。

狐媚子以為是這個舉動惹怒了瑰清,連忙道︰「下次再也不會了,我只是怕你冷。」

瑰清聲音微冷,「披回去。」

她愣住了,隨即又眨了眨眼,最後小心翼翼道︰「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瑰清不作回答,緩緩伸出手,任憑雪花落在手心又轉瞬融化。

她忽然記起那個男人曾說過一句話,「生命是很脆弱的,既可以是永恆的,也可以是流動的。」

就如這晶瑩剔透的雪花,輕輕打落到地上,就結束了它短暫的一生。

已經有些入夜,漾月湖暮色漸重,可大雪仍未停。

瑰清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漫天雪花。

狐媚子陪伴在她身邊,並未取回狐裘,卻也不覺得如何寒冷。

她忽然想起那個淒婉動人的故事。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這里不叫漾月湖,不曾名動天下,亦無恢宏建築景觀,只是一片無人問津的荒蕪湖泊。

只有一對男女擬舟在此游玩。

一如初冬,一如眼前漫天飛雪。

那時的漾月湖有著無邊的蘆葦蕩。初入冬的蘆葦全部變成灰白色,那對男女停舟于蘆葦蕩前,十指緊扣仰望看雪。

就如同灰白色的蘆葦一樣,二人一起看雪,一起白了頭。

也是那夜,權勢滔天的男子對女子許下諾言,定要與她共座天下。

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更何況帝王難于江山美人兩不誤。

他最終負了她,坐穩了江山。

她香消玉殞,善始而無善終。

一叢蘆葦注視了千年,

一輪雪月等待了千年,

她仍在等他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字所起,最為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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