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遺書，李世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念過去的，他不想錯過上面的任何一個字。
長孫無垢交代了很多。
包括對大臣、對朋友、對子女，對他……
都有萬般的叮囑。
可以從字里行間看出她很不舍得，但最後的最後，字句還是到了終點。
李世民的淚水，也終究還是打濕了這份寶貴的遺書。
「觀音婢……」
「嗚嗚，嗚嗚嗚……」
李世民抱著頭，無聲的嗚咽著。
李承乾曾經說過，父皇是個愛哭鬼。
可這個愛哭鬼，還是第一次哭的這麼慘……
幾個孩子也都有些忍不住，皆是顫抖著流淚。
院內無聲，只有淚流。
「陛下！」
正此時，一道聲音劃破了寂靜。
只見李君羨走了進來，單膝跪地拱手道︰
「啟奏陛下，海池之水已經抽干！」
「末將在海池之底發下了一條巨大的黑色水蚺，有數百斤重！」
「撞翻陛下舟船的，應該就是這畜生！」
「請問陛下，是否就地斬殺？！」
李世民 地抬頭！
「這畜生！」
他咬牙切齒道，
「該死，真是該死！！」
「斬殺！將它剝皮拆骨，將它碎尸萬段！」
罪魁禍首，在此刻找到！
這回，徐風雷也不用再背黑鍋了。
「遵旨！」
李君羨點了點頭，對于皇帝的命令毫不意外。
這畜生間接害死了皇後娘娘，將其剝皮拆骨都算是輕的了！
可就在此刻，卻听院外傳來一道聲音︰
「陛下，不可！」
「這條水蚺不能獵殺，它能長到數百斤重，已然有靈！還是將其放生，結個善緣吧！」
李世民 地抬頭。
卻見袁天罡和李淳風兩個人跑了進來，說話的正是袁天罡。
「它害死了朕的皇後！朕還要跟它結下善緣？！」
李世民惱怒道，
「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朕要殺了它！否則難解心頭之恨！」
袁天罡只能是拱手行禮，勸解道︰
「陛下，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您為何不想想，這水蚺平日里都老老實實的，可您和皇後娘娘還有太師去了，它卻撞了舟船？」
「它是有意如此啊！」
「至于為何如此，冥冥之中自有因緣，您與它結下善緣，或許能得善果呢？」
李世民眼神冰冷。
這種時候，他不想听什麼狗屁的冥冥之中！
「好啊！朕可以給這個善緣，那讓它把皇後的性命還回來！」
「它要是能讓皇後活命，那別說是給它放生，就是專門將海池給它作為棲息之地，封它為護國神蛇又如何？」
「它能嗎？」
「要是不能，那就殺了！朕不想跟你們這幫人廢話！」
袁天罡︰「……」
李淳風︰「……」
兩人相視一眼，皆是有些無奈。
皇帝這會兒正在氣頭上，無比的情緒化。
不管他們怎麼勸解，都沒用啊！
可那條水蚺，又真的不能殺啊！否則就是惡因又起了，原本已經和徐風雷了結的恩怨，又要冤冤相報，和皇室糾纏了……
正在他們傷腦筋之時，孫思邈卻是面色古怪的從屋里走了出來。
唰唰唰！
他一出來，所有的目光皆是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孫真人，怎麼樣了！」
「孫爺爺，我母後她沒事的對不對？她沒死對不對？！」
「……」
一道道聲音傳來，眾人皆是圍到了孫思邈的身邊。
孫思邈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說真的，今天還真是讓老夫長見識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陛下要听哪一個？」
「好消息！」李世民心跳漏了一拍，趕忙道。
他悲傷了那麼久，流了那麼多眼淚，太需要好消息了！
李承乾等人也都是眼巴巴的看著孫思邈，期待著他嘴里說出的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皇後娘娘確實沒有死。」
孫思邈回應道。
李世民︰「！！」
李承乾︰「！！」
在場所有人︰「！！」
這句話從孫思邈嘴里說出來的一瞬間，李世民激動的跳起來！
「真的！真的嗎孫真人！」
「觀音婢她真的沒有死？這太好了！這太好了！」
「太好了啊啊啊！！」
李世民涕泗橫流，激動的鼻涕泡亂飆，整個人都開始高頻率的抖動！
他高興壞了！
那種喜悅，不能用任何詞匯來形容！
但可以比較！
他現在的高興程度，比當初玄武門政變成功，登上皇位還要高興好幾倍！
「孫爺爺！您沒有騙人？！」
「母後真的沒有死？嗚嗚嗚……真的嗎？嗚嗚嗚……」
「孫爺爺，請受我一拜！」
李承乾、李泰和李清泉皆是喜極又泣，反復的追問著。
當噩耗傳來的時候，他們不願相信。
而此刻喜訊傳來，他們卻由不敢確信，生怕這是夢幻泡影！
「沒有騙人，是真的。」
孫思邈再度確認道。
李世民這一瞬想要引吭高歌，想要跳舞！
院內眾人也是歡喜一片，唯有李麗質並沒有很高興，只是神色稍稍放松了幾分。
「孫爺爺。」
她仰著頭看向孫思邈，道，
「那壞消息呢？」
「母後就算沒有死，狀況也一定很差吧？」
這一問，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李世民臉上的笑容也是瞬間僵住，再度看向孫思邈。
「是。」
孫思邈承認道，
「皇後娘娘的確還活著，因為老夫感受到她還有微弱的呼吸，身體其實也還溫著，只是因為先前落水，你們感覺不到而已。」
「人活著，但狀況很差，她現在處于木僵的狀態，通俗來說，就是活死人的狀態，意識陷入了最深度的沉寂，很難喚醒。」
「還能存活多久，老夫也說不好。」
听到這話，李世民的一顆心再度沉了下來。
但卻並沒有沉到谷底。
「至少……至少她還活著，這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喃喃道，
「朕要進去看她！」
嘩啦！
李二一把越過孫思邈，闖入了屋內，直撲長孫無垢榻前！
顫抖的手指，探到了妻子的鼻下。
在無比專注的感受下，他能感受到極其細微的呼吸！
再一模手腕——
果然如孫思邈所說，之前身軀冰冷是落水的緣故！現在已然是有些回溫了！
「觀音婢，你還活著，你果然還活著……」
「哈哈，哈哈哈……好端端的，你寫什麼遺書啊？可把我……把我給嚇死了……」
李世民又哭又笑，握著長孫無垢的手在臉上摩挲著。
他不用給妻子辦喪事了。
他不用看著妻子被放入棺槨之中，埋在地下了……
哪怕長孫無垢永遠都醒不過來，也比死了要好一萬倍！
只要活著，就還有念想，就還能期待一個奇跡。
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李承乾、李泰幾個也是跪在榻前，反復的確認著母親還活著，淚中帶笑。
「孫真人，木僵能存活多久？有蘇醒過來的可能嗎？」
李淳風跟在孫思邈的身後，忍不住問道。
這一問，讓眾人皆是回首。
李世民更是無比希冀的看著孫思邈。
他下定決心——只要有辦法，縱然是上天入地，他都要去求來！
「有的，但很少。」
孫思邈實話實說，
「木僵分為好幾種，其中癥狀最輕的，一天之中甚至還能蘇醒幾個時辰，可以料理自己的吃喝拉撒。」
「但皇後娘娘顯然比較嚴重，老夫說句實話，她原本心力已經衰竭了，就算不落水，她駕鶴西去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可陰差陽錯的，她落了水！這反而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味道，因為心髒喜冷，這一頓冰冷刺激，反而是強了心脈！」
袁天罡眼楮一亮。
這跟叔父說得一樣啊！
不愧是老神棍，真是有兩把刷子！
「這麼說來，這一次意外落水反而是挽救了皇後的性命？」
李世民有些愕然。
這太反常識了！
難道真是因禍得福？
「可以這麼說，不落水皇後娘娘必死無疑，但落了水，強了心脈又陷入了木僵狀態，反而有了生機。」
孫思邈頷首撫須道，
「陷入木僵狀態，人不能動彈，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但無疑，它也讓人進入了難得的低消耗。」
「皇後娘娘心弱，支撐不住正常的消耗，但這種低消耗卻是可以維持，甚至還可以得到休養……當然，這只是老夫的推測，畢竟老夫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這樣古怪的病例。」
「所以，究竟是不是這樣，還得觀察。」
李世民恍然大悟，心情也是好了幾分。
「看來還真是因禍得福了？」
他抬眼看向袁天罡和李淳風，道，
「海池里的那條水蚺，反而是立功了？」
「還有徐風雷，也是立功了？」
兩人被問話，皆是連連點頭。
「是啊陛下，這都是因緣聚合！那條水蚺可能還真是來救助皇後娘娘的！」
「對，還有太師！他絕對是無辜的！不該貶謫，反而還應該嘉獎啊！」
李世民听到這話，不禁輕嘆。
「好，好，是朕錯了，是朕錯了。」
「這事兒，朕會妥善處理！李君羨，你過去下令，不要輕舉妄動，待會兒朕會親自去看這條水蚺！」
這還真成護國神蛇了！
無論它是有心還是無心，只要最終結果是救了長孫無垢的命，那它就是有功之蛇！就應該善待！
「遵旨！」李君羨領命而去。
「孫真人，那皇後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慢慢把心力養回來嗎？養好了就會蘇醒？」
李世民再度看向孫思邈，懇切道。
孫思邈搖了搖頭。
「老夫不知，這種病例，醫書上也沒記載過，老夫只能靠自己的經驗和理論去推斷。」
他如實道，
「嚴重的木僵，在民間頂多也就存活幾個月，能上一兩年的都很難。」
「其關鍵在于，對于病人的護理，畢竟人還活著，就需要吃喝拉撒，可這樣的狀態，如何吃喝，如何拉撒？」
「這都是難題。這樣的問題解決不好，病人的狀態只會越來越差，絕不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李世民一下皺起了眉頭。
「是啊……光是喂食都很艱難了。」
他低聲道，
「其他的護理倒是不難，大不了朕專門安排幾百人日夜伺候，隨時照看。」
「主要是這個喂食，該怎麼做？」
孫思邈輕輕撫須。
「或許可以用鼻飼之法。」
他沉聲道，
「嘴里送不進去，就通過鼻孔送入。」
「據我所知，鼻道和氣道和食道是可以相通的，到時候陛下弄幾具尸體給醫學院，我和助手學生們驗證一下便知。」
「若驗證成功，便需要一根特制的軟管，從皇後娘娘的鼻孔扎到食道，這東西也需要研制。」
「若能做好，只需把專門配好的流食注入，那麼飲食問題便算是解決了。」
想要養活一個木僵植物人，需要克服的困難太多了！
光是調動的資源，研究所耗費的精力，都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的起的！
首先需要尸體解剖，驗證鼻飼可行性。
其次需要制作軟管，將鼻道和食道相連，這材料就很難尋到！
再然後需要研制適合植物人的飲食，精心配比好營養物質，然後再制作成流食。
完成這三項任務，才算是解決了最最基本的‘飲食’。
再往後，困難更多！
比如，植物人吃進去排不出來，便秘怎麼辦？這不得再研究排泄之法？
再比如，手腳長時間不動，僵硬壞死怎麼辦？這不得再研究個康復按摩手法，安排人每天為其活動手腳四肢？
又或許……
總而言之，問題一大堆！
想要養活一個植物人，需要一個龐大的團隊去照顧！
隨時還需要大唐學宮醫學院、工學院的支持，去研究各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可以說，一般的富貴人家，哪怕是勛貴士族，都沒有那麼多的資源去堆，去支撐一個植物人的存活！
但！
皇帝可以！
特別是大唐學宮里的工學院、醫學院已經建立起來了，只要砸資源撥經費給他們，那麼皇後存活的可能性，必將大增！
「父皇，要讓母後在這個狀態下慢慢好轉，甚至是醒過來，難度很高。」
忽然間，李清泉站了出來，開口道，
「女兒有一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