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政事堂。
李世民坐在主位上,一邊捻著胡須,一邊托著手中的書信,神色甚有幾分愉悅。
「你們瞧瞧,瞧瞧。」
他將書信分給眾臣,笑道,
「朕還沒想著如何料理邊境匪患,這突利可汗倒是趕著趟的給朕上降表了。」
「諸位愛卿以為,這是真是偽?」
議政大臣們傳閱著突利可汗的「降表」皆是嘖嘖稱奇。
「自今年以來,突厥疲敝,無論內政還是外戰,皆是搞的一塌湖涂。」
長孫無忌感慨道,
「奚、霄等數十部草原部落都受不了突厥的苛政,投降了我大唐。」
「如今,竟連突利可汗都要來投降了,嘖嘖……」
「當初他兵臨城下的模樣還在眼前,這可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其余眾臣皆是點頭。
他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和李世民相同的愉悅之色。
「依臣看,這突利可汗應該不是假投降。」
杜如晦分析道,
「從先前的交往來看,此人還算遵守信用,不似頡利可汗一般狡詐無常。」
「而這一次,他與頡利的決裂,其實是早有預兆。」
李世民眉頭一挑。
「哦?說說。」他饒有興致的道,
「方才輔機說邊境諸蠻部歸降我大唐,這便是兩個可汗的矛盾所在。」
杜如晦侃侃而談,
「突利可汗受命屯于幽州北部,正是邊關要塞,可就在這要塞里,卻有幾十個部落反叛歸唐。」
「換作誰是頡利可汗,都絕對無法忍受這樣的叛變!自然要對突利這個實際管控人大加申飭。」
「而突利自然也不服,自頡利任用唐人趙德言後,苛政繁雜,國內部落苦不堪言,豈能不叛?這本是頡利治政的過失,憑什麼要他突利來擔責?」
李世民聞言,不禁哈哈一笑。
「這個趙德言,朕此前也听說過,一個微末小吏,卻沾染了無數的官場惡習,其言諂媚,作風乖張,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他打趣道,
「這種人,在大唐混不下去,卻能夠在突厥翻江倒海。」
「嘖嘖……有他在那,好似勝過千軍萬馬吶!哈哈哈……」
他這一笑,眾臣皆笑。
「一個強大的帝國,永遠都是從內部瓦解來的最快。」
徐風雷評價道,
「這趙德言被頡利重用,顯然是加速了突厥內部瓦解的進程。」
杜如晦連連點頭。
「對。太師所言甚是。」
他沉聲道,
「自上一次攻唐被化解後,頡利的威望便大不如前,他不自知,反而還大肆頒布繁雜苛政,搞的諸部首領都與他離心離德。人和已失。」
「而這兩年來,咱大唐多災多難,不是旱災就是蝗災。可突厥那邊其實更糟糕!暴風雪所凍死的牛羊不計其數!甚至都有一些部落捱不過冬天,湮滅在了草原之上!」
「這便讓突厥的國力再度暴降。」
「可就這樣一副爛攤子,頡利還是窮兵黷武,擊路出兵,襲擊契丹、侵略薛延陀、攻打回紇,最終都是以慘敗告終,那面子都快掛不住了。」
天時不利,戰爭又連連慘敗。
你突厥再這樣下去,草原扛把子的地位,還保得住不啦?
「不錯,這頡利是昏招頻出啊。」
李世民笑吟吟的道,
「若換作是朕,一輪吃癟過後,怎麼也得隱忍一陣,蓄養國力緩緩神。」
「他倒好,不但不收斂,反而更囂張了,四處樹敵!」
「契丹、回紇都不是小國,薛延陀亦不容小覷,他這麼一搞,周遭全是他的敵人了!」
「真是愚蠢。」
雖是批評,但李二卻希望頡利可汗的昏招越多越好。
「不但周邊有敵人,內部亦是如此。」
杜如晦又道,
「出師失利之後,頡利又強行調遣突利去攻打回紇,突利戰敗逃回,被他囚禁鞭打了十余日。」
「之後,又粗暴的向突利討要兵馬,言辭尤為嚴厲,跟訓兒子似的,還威脅說,要是突利不給兵,就出兵滅他的部族!」
「換作誰是突利,都受不了啊!都要反他啊!」
「故而,臣以為——這份降表應該是真情實意,突利是真的巴不得頡利死!」
一番分析過後,他拋出的結論,自然是讓眾臣信服。
李世民亦是一臉贊許的點了點頭,道︰
「杜愛卿說得不錯,朕也覺得,這突利是真心降唐。」
「他這降表一上,便算是徹底和頡利撕破臉皮了,接下來,咱們便可以看到突厥大小汗國的分裂了。」
「朕估模著,以頡利的脾氣,得知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勃然大怒,馬上出兵平叛!」
「屆時……」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
「諸位愛卿以為,是救,還是不救?」
李二緩緩道,
「朕若接納了這降表,便等同于是答應庇護突利,但朕同時又和頡利簽訂過渭水之盟,約定互不侵犯。」
「似乎有些難辦啊……」
啪嗒,啪嗒。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老李家的男人,思考的時候似乎都有這樣的習慣。
「陛下,臣以為,頡利若攻突利,一定要出兵救援!」
長孫無忌連道,
「頡利向來言而無信,撕毀的盟約都數不過來了!所謂的渭水之盟,不過是權宜之計,豈能視為鐵盟?」
「陛下若拘泥于此,便太過于迂腐了。」
「如今突厥疲敝,又到處樹敵,已有傾頹之勢!咱們若不抓住這個機會出兵,將來必定後悔莫及!」
「臣請陛下早做準備!」
他一拱手,眾臣皆是出言表態。
「臣附議。」
「臣附議,與蠻夷不需要講契約。」
「臣亦附議,打他娘的!」
「……」
突厥帶給大唐的血與火,帶給唐人的屈辱,他們從未忘記!
這血債,總歸是要血償回來的!而且,越早越好!
可與此同時,政事堂內亦有反對的聲音︰
「陛下,這兩年來您勤于政務,臣等也是兢兢業業,算是讓大唐逐漸好了起來,但要說國力,還遠遠稱不上鼎盛,連隋朝開皇初年都比不上。」
蕭瑀拱手道,
「若貿然用兵,消耗大量的資源,朝廷恐怕負擔不起。」
「若能再蓄養幾年,出兵對國家的負擔便減輕了,或許能有更大的把握。」
他沒有反對出兵,只是覺得現在還為時尚早。
剛剛經歷過旱災和蝗災,國庫的銀兩賑濟災民都有些捉襟見肘。
大規模用兵干突厥?
怕是又要壓榨百姓,勒緊褲腰帶了……
「臣也贊同蕭閣老的觀點。」
魏征道,
「突厥要打,但以大唐如今的境況,只宜出兵護佑降部,不宜引發大戰。」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突厥的底蘊深厚,再怎麼不堪,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滅掉的,貞觀朝才剛剛起步,萬不可陷入戰爭的泥潭之中。」
他站隊蕭瑀,一番話語讓激昂的氣氛為之削減。
嚴格的來說,大唐沒有主和派。
只有早打派和晚打派,故而雙方縱然意見不合,互相之間也不會有敵意。
都是為了國家考慮嘛!
也因此——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現在,需要皇帝來做決定,到底采納誰的意見!
而此刻的李世民,心潮也是有些澎湃。
干掉突厥,亦是他的夙願!
可蕭瑀和魏征的話,也不得不考慮。
現在的大唐,打得起這樣一場滅國之仗嗎?
心中思忖著,李世民的目光微微偏轉。
此時場上還有一個人不曾表態。
「听明。」
李世民望著徐風雷,沉聲道,
「你以為呢?該不該出兵?」
唰唰唰。
須臾間,目光盡皆轉移到了徐風雷的身上。
太師一開口,皇宮抖三抖!
他的地位,舉足輕重;他的話語,很有可能左右皇帝的想法,改變國家的政策!
沒人,可以忽視。
「回陛下。」
徐風雷澹然一笑,道,
「臣就六個字——」
「趁他病,要他命!」
李世民童孔一縮。
「趁他病,要他命?」
他喃喃了一句,忍不住拍桉道,
「好!這六個字,夠精闢!」
「那麼也就是說,你支持速戰大戰?」
徐風雷點了點頭。
「現在的突厥,是一個外有強敵,內有分裂,還有天災的病國!」
他朗聲道,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大唐現在的國力是不算強,但凡事就怕對比!」
「草原蠻族,向來彪悍!如今孱弱之時,正是敵我雙方差距最大的歷史時機,若等他緩過氣來,這骨頭還不知道多難啃!」
「故而,我認為應該出兵,且要出大兵,借著護佑突利的機會,現在就應該開始著手部署一場滅國之戰!」
李世民︰「!!」
眾臣︰「!!」
好家伙,他們已經夠激進了,沒想到太師比他們還要更激進!
人家連一個平A都還沒有出呢,你直接掏大招了!
「听明,你真心覺得,這場仗咱們能打?」
李世民捏了捏手指,有些驚異的道,
「能打贏?」
打仗的魄力,他有。
哪怕是發動全唐的兵力打一場滅國戰,他也不會猶豫。
但問題是……能不能贏!
只要能贏,一切都好說。
但就目前而言,他還沒看到勝負的關鍵條件。
「能贏。」
徐風雷篤定的道,
「陛下請放心,關于此戰,臣在心中已經推演過許多遍了。」
「咱們大唐,必勝!」
必勝!
這兩個字,若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也就是圖一樂。
但徐風雷是誰?
他可是鐵口直斷啊!
從加入天策府到現在,只要是他開口下過的論斷,就沒有不應驗的!
沒失手過!
不敗的神話延續到現在,即便是李世民都對他有條件反射般的盲從。
沒辦法,我就是無腦信。
讓我不信也可以啊,你叫他失手一次,說錯一次,我馬上就不信了。
做得到嗎?
「……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拍板道,
「朕信你!」
「其實自渭水之盟以來,朕也一直在醞釀著報仇計劃。」
「憑什麼他們突厥人可以橫沖直撞的殺到朕的面前,而朕不行?」
「現如今,天下府兵已經重置,大唐有兵可用!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決不能錯過!」
「朕決議——出兵滅突厥!」
這一日,李世民堅定了滅亡突厥的心,大唐從戰略防御,轉為了戰略進攻。
軍事部署,已然在暗中有條不紊的展開……
……
東宮。
徐風雷一腳踏進院門內,便見李麗質一路小跑撲了上來。
「師父,師父!」
她喊道,
「生辰禮物!」
「哎喲喲……」徐風雷一把抱住了她,愣神道,「什麼……什麼生辰禮物?」
李麗質听到他的問話,神情從開心瞬間變得失望,嘴巴撅的老高。
下一秒,便掙月兌了徐風雷的懷抱。
「臭師父,壞師父!」
她哼唧道,
「連麗質的生日都忘記了!」
「不要喜歡師父了,討厭你!」
徐風雷︰「……」
啥?
生辰?
今天是麗質這小丫頭的生日?
「呃……」
他撓了撓頭,有些尷尬。
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麗質的生日好像是在這幾天。
害……
畢竟他前世是一個自己生日都記不住的憨批,又怎麼可能會費心去記別人的生日?
但無論怎麼說,讓徒兒失望,的確也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失職了。
院內,幾個孩子皆是跑了出來。
連帶著身子稍稍有所好轉的長孫無垢也是走了出來,看向徐風雷。
「听明來了。」
她下意識的模了模肚子,朝著李麗質招手道,
「麗質,不要胡鬧。」
「你師父平日里事情那麼多,肯定會有所疏忽。」
「來,過來。」
李麗質撇了撇嘴,蹦蹦跳跳的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師父,你忘記麗質的生辰,麗質不怪你,不過呢……你要把生辰禮物給麗質補上喔!」
她扯著母親的手,朝著徐風雷扮了個鬼臉。
「你這丫頭……」長孫無垢無奈一笑,眼中滿是溺愛。
她向來性子沉穩,故而對活潑的麗質更加憐愛一些。
「好好好,補給你,你要什麼為師都補給你,行了吧?」
徐風雷模了模鼻子,只能認栽道,
「人小鬼大……」
「來,隨我們入席吧。」長孫無垢招呼道,「麗質生辰,咱們雖不大辦,但家里人吃一頓好的,慶祝慶祝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