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跪伏在地的玄奘,長孫無垢面色卻並未有什麼變化。
「玄奘法師,請起吧。」
她抬手道,
「佛道之事,亦屬于朝廷的政務,國家有法度,後宮是不能干政的。」
「所以陛下那里,我無法幫你勸說。」
玄奘聞言,神色不禁暗然。
「玄奘,你快起來吧,皇後娘娘今天是來為太子殿下祈福的,你不要為難娘娘。」
圓淨上前扶起玄奘,將他拉到了身後。
旋即,再度朝著長孫無垢行禮道︰
「阿彌陀佛……娘娘,玄奘一心求佛冒犯了您,還望恕罪。」
「無妨。」長孫無垢擺了擺手,轉而再度跪在蒲團之上,虔誠禱告。
玄奘見自己被無視,眼神越發落寞。
他不怕死,不怕千難萬險。
為了求取真經,哪怕是死在荒漠之上,死在豺狼虎豹的口中,他也無怨無悔!
可現在,竟連第一步離開大唐都如此的困難!
不甘心吶……
「皇後娘娘如此誠心禮佛,必然能夠打動佛祖,賜下福緣。」
圓淨溫聲笑道,
「相信太子殿下馬上就會恢復康健。」
長孫無垢起身頷首,道︰
「借大師吉言了。」
「青雀、恪兒,你們都來拜一拜佛陀,咱們回宮去了。」
其實她也明白。
祈福,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心理安慰,能讓內心多幾分慰藉而已。
冬冬,冬冬!
孩子們結結實實的叩了首,嘴里念念有詞︰
「希望大哥早日康復,早日和我們一塊出去玩!」
「哥哥快點好起來,哥哥快點好起來……」
「……」
平日里雖然打打鬧鬧,互不服氣,可李承乾真的病了,哥幾個比誰都著急,比誰都虔誠。
連帶著徐風雷都是仰頭注視著那座金像,輕輕合十雙手,拜了一拜。
「皇後娘娘,不若在寺里用一頓齋飯?」
圓淨邀請道,
「本寺的齋菜,都是自家地里種的,後山還有一片菌林,滋味鮮美無比。」
長孫無垢搖了搖頭。
「我有些乏了,下次來時,再在寺里用膳吧。」
她輕聲道,
「圓淨大師,多謝指引。」
「阿彌陀佛。」
圓淨等僧眾亦是神色肅然,忙還禮道︰
「阿彌陀佛,那老僧便送送娘娘吧。」
在一眾僧人的相送下,長孫無垢出了興國寺,上了馬車。
一路上,玄奘亦是跟隨在後,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玄奘法師。」
忽然間,有人喊了他一聲。
「嗯?」
他一抬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剛才那個要咬他一口的家伙……
「我對你的西行取經項目有幾分興趣。」
徐風雷露出一口白牙,招手笑道,
「你若是有空,可到長安西市風雷錢莊找我,咱們可以深入交流一下。」
「或許,會對你有裨益。」
「走了。」
玄奘西行的這條路,費勁千辛萬苦才走通,光是用來取經實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說,他終歸是要踏上這條路,那徐風雷覺得,完全可以借此開闢一條新的路上貿易絲綢之路哇!
將來大唐若是想擴張疆域,打西域的主意,那這亦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玄奘一怔,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謝施主。」
他略一行禮,抬頭之時,徐風雷已然隨著皇後的鑾駕遠去。
「這真是個怪人……」
玄奘口中喃喃道。
「怪人?此人可是當朝太子太師,深受陛下器重,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
圓淨身旁一個中年和尚應道,
「玄奘啊,你若是能結交他,讓他幫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或許比什麼蕭相國說話還要好使,甚至是比皇後娘娘說話都好使!」
玄奘︰「?!」
霎時間,他的目光一亮,眼神中透出一絲熱切。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他都不會放棄!
……
!
車隊行駛在朱雀大街之上。
徐風雷駕著駿馬,一邊為皇後娘娘保駕護航,一邊東張西望。
南來北往的人員匯聚在此,這長安的人口,是越來越多了。
隨著大唐的國力日漸抬升,長安的人口密度也必將迎來爆發式增長!
到時候,用寸土寸金來形容,也毫不夸張!
「錢莊的盈利模式過于單一,吸儲吸了那麼多,是時候該布局房地產,搞點投資了。」
徐風雷模著下巴,輕聲喃喃道,
「這京師房價飆漲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長安有108坊,有些坊升值空間巨大,有些則大差不差。」
「得仔細甄別,咱一出手,就得吃最肥的肉!」
「嗯……」
他心中仔細盤算著。
如城南之地,較為冷清,不適合用來投資,倒是適合用來大片吃進,建設學院。
而東西坊市周圍、皇城周圍的地塊,則必將成為大熱門,現在吃進,到貞觀十年翻個十倍八倍不成問題,到時候便是1000%的收益率!比放高利貸還掙錢!
……
「太師,皇後娘娘請您進車廂說話。」
正美滋滋的想著,忽的,有一婢女從車內探出頭來,朝著他招手道。
「哦?」
徐風雷微微有些訝異,點頭道,
「知道了。」
他隨手將駿馬交給了隨行的禁衛,進了車廂之內。
照理來說,這皇後的車廂只有皇帝和女卷能進,但長孫無垢不拿徐風雷當外人,徐風雷自然也不能扭捏。
「皇後娘娘,您找我?」
一進車廂,徐風雷便規規矩矩的行禮。
幾個孩子嬉笑打鬧著,搞得車廂內鬧哄哄。
這倒是讓他放松了幾分。
「嗯,坐。」
長孫無垢揮手道,
「桌上有點心,有你愛吃的桂花糕,我特意囑咐過的,改了清甜口,應該合你的胃口。」
徐風雷心神一凜。
對他這麼好?
受寵若驚啊……
「謝娘娘。」
他欣然落座,將一枚桂花糕送入口中,眼前頓時一亮,贊道,
「這味兒調的不錯!好吃,好吃!」
「呃……有些悶,娘娘,我開個窗如何?」
左右兩個窗口都被厚厚的簾子遮蓋著,這車廂內儼然成了一個密室。
縱然皇後不在乎,他也要避嫌吶!
「可。」
長孫無垢神色澹澹。
嘩啦。
嘩啦。
兩道簾子被掀開,原本有些灰暗的車廂頓時明亮了起來。
「呼——」
徐風雷笑道,
「要多呼吸新鮮空氣嘛,這樣才能長生。」
這般敞亮,說起話來就沒啥心理負擔了。
「听明啊。」
長孫無垢忽的道,
「你是不是覺得,祈福拜佛並沒什麼用?」
徐風雷略一沉吟,搖頭笑道︰
「那倒不是……」
「只是……這樣吧,我給您講個故事?」
長孫無垢頷首。
幾個孩子一听有故事,馬上湊了上來,一臉期待的看著師父。
「說有一天,某個書生到廟里拜佛,拜著拜著,忽然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徐風雷道,
「那人面目慈悲,身放金光,給那書生直接看傻了!」
「身旁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他所拜的佛啊!佛顯靈啦?」
「他正要說話,卻見那佛也跪在蒲團之上,虔誠的行禮膜拜,這一下……給書生整不會了。」
「他忍不住問道——您……是佛嗎?」
不得不說,徐風雷很有講故事的天賦。
這說著說著,長孫無垢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了過來,盯著徐風雷,等著他的下文。
幾個孩子更不用說,直勾勾的望著師父。
「那人道,是,我是佛。」
徐風雷又道,
「這下書生一頭霧水了,問道——您是佛,那您為什麼還要拜自己呢?」
「你們猜,佛怎麼說?」
長孫無垢連帶一眾孩子皆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佛說——對啊,所以求人不如求己啊!」
徐風雷笑道。
「噗哈哈哈……」
眾孩子皆是笑了出來,連帶著車廂內侍立的婢女都忍俊不禁。
長孫無垢亦是抿嘴一笑。
「所以啊,拜佛有沒有用,看您怎麼拜了。」
徐風雷收斂笑容,正色道,
「如果您所拜的,只是那一尊泥塑的神像,那肯定作用不大,這就跟您去拜一塊石頭、一條河流一樣,並無區別。」
「可您若是拜的不是泥塑神像,而是拜那尊透過金漆所反射出來的自己,在祈福和禱告中,不斷堅定信心,增強信念,那絕對是有用的。」
「永遠不要小看內心的力量,那力量足以撼動山河,助我們翻山越嶺,克服艱難險阻!」
長孫無垢緩緩點了點頭,神色認真。
「我懂了。」
她贊許道,
「你說的,是正解。」
「再強大的人,都有彷徨無助的時候,這個時候選擇求神拜佛,不是因為迷信,而是為了增強自身的信念。」
「他所拜的,其實是他自己。」
徐風雷一笑。
「所以佛陀說,眾生皆佛,拜自己就是拜佛,沒毛病。」
他道,
「當然,真正內心強大的人,連拜佛都不需要,他們永遠堅貞,永遠百折不撓,哪怕需要再大的挫折,也絕不會懷疑自己。縱然天命不佳,縱然沒有地利,最終,也必定能獲得成功!」
「故《易經》有雲,貞者,必吉也!」
「這些至理,無論佛道其實都是相通的,看人怎麼解釋怎麼領悟了。」
長孫無垢一臉認可的點頭稱贊。
「好,解得真好。」
她轉頭看向李泰等孩子,道,
「孩子們,你們還要多向你們師父學習,比起他來,你們還差得遠呢!」
「好好學,哪怕你們學到你們師父的三兩成,都算得上是杰出的皇嗣了。」
「是,母後。孩兒謹記師父教誨。」眾孩子乖乖點頭,看向徐風雷的目光,皆是一片崇敬。
要說他們心中最敬的人,除了老爹李世民,那就是面前的師父徐風雷。
事實上,對父皇他們更多的是敬畏。
而對師父,則是真正的敬服、崇拜。
「听明,听完你的話,我心里也踏實多了。求來求去,最終求的還是自己。」
長孫無垢望著徐風雷,緩緩道,
「你也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承乾的病,到底如何?到底嚴重不嚴重?到底……有沒有醫治的法子?」
「不要再搪塞我了,一般小毛小病,可不需要你和孫真人打配合。」
徐風雷︰「?!」
听到這話,他的童孔不由得一縮。
皇後此刻的目光深邃,仿佛能夠洞悉一切,讓他無法找任何的借口!
雖不是逼視,但他依舊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說實話!」
長孫無垢略微加重了語氣,道,
「我這幾日也查了一些醫書,也問了不少太醫。」
「消渴之疾,可不是什麼小可之疾,而是疑難雜癥,歷代醫家都對這個病束手無策!許多病人都因此而死!」
「所以,你不用再瞞著我了,我心中有準備。」
說罷,她已是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的盯著徐風雷。
從祈福到現在,她的情緒都不怎麼好,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就是因此。
兒子得了「絕癥」,她還能有什麼做另外事情的心情?
此時一問,她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呃……哎!」
徐風雷無奈,只得道,
「什麼都瞞不過娘娘的慧眼。」
「這消渴之疾,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並發癥,不嚴重的,此生無礙;若是嚴重者,便有可能死亡,甚至是在短時間內死亡!」
長孫無垢臉色一白,身形搖晃了一下。
一旁李清泉馬上扶住了她,神色也是一片憂慮。
孩子們皆是沉默了下來,車廂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娘娘勿要驚惶,所幸承乾現在只是早期,只要好好調理,嚴格飲食和作息,應當不會有事。」
徐風雷也是忙寬慰道,
「我向您保證,他絕對不會早夭的!」
歷史上的李承乾,活了26歲,那是因為他造反被流放。
在環境惡劣的境地里,再加上心中憂憤,身體有疾病,還不排除有人威逼陰害的情況下,短命也很正常。
如今發現的早,又有自己在。
縱然是保守來說,延壽個十幾年,總不過分吧?
「真的?」
長孫無垢握了握李清泉的手,眼眶已是微微有些泛紅,道,
「你不是哄騙我?」
徐風雷一臉篤定的點了點頭。
「絕不是哄騙!」
他連道,
「承乾會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孝順您一輩子!」
「我以我的人格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