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臘月年底。
大名府，天雄軍駐地，一座頗具規模的軍營內。
可容納上千人在內的忠義樓中。
今天天雄軍所有什長以上級別的將官，都匯聚到了一起，足足一千多號人，坐在了長條桌邊，一邊吃著桌上的花生瓜子與果脯，一邊面帶喜色的交頭接耳，不時咧嘴大笑，氣氛十分熱烈。
加之再過幾天就要過年。
這些將官們探討的話題，主要是買了那些年貨、肉跟糖各買了幾斤、給子女們添了幾件新衣、家里是否打算建水泥磚房等，都對來年滿含期盼與憧憬，且一個個干勁十足，表示明年要更努力的干，創下更好業績，爭取拿到更多分紅。
沒錯！
今天就是天雄軍上下，最為期待的年終分紅之日，他們辛苦忙碌了一年，到底能拿到手多少收入，就看今天的分紅情況。
「全體肅靜！」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一人拿著個擴音器道︰「二將軍到！大帥到！三將軍、四將軍與李偏將、雷偏將、張偏將等諸將到！幕僚孫先生、張先生到，起身致禮！」
刷！刷！
無數甲胃關節踫撞響動。
「拜見二將軍！拜見大帥！」
在場將官都抱拳一拜，同聲說道。
「好好，諸位免禮，不必多禮，坐下，坐下。」甲胃在身的盧象觀，笑容滿面的朝眾人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坐下。
刷！刷！
在場眾將官又坐了下去，動作整齊劃一，令人賞心悅目，透出強軍風範。
盧象觀拿過擴音喇叭，走到眾人都能看到的高台之上，做開場白道︰「天雄軍的諸位將士，過去的這一年，是辛勤的一年，也是豐收的一年，我天雄軍剿匪寇、搞物流、辦磚窯廠蜂窩煤廠、承包土地建莊園，在各個領域開花結果，都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收獲，其中大部分的成績，都是大帥帶領大家所取得的，接下來就讓大帥上台講講，我們天雄軍今年一年，到底取得了多少收獲，賺了多少的銀元，鼓掌！」
啪啦啪啦啪啦！
極其熱烈的掌聲，伴隨不少歡呼之聲，像是一位人氣更高的明星，當頭戴暖耳帽、內穿樸素長袍、再系了件瀟灑白袍的盧象升，出現在台上時，二將軍盧象觀頃刻淪為配角，被搶走了所有光芒。
「大帥當話事人！」
「大帥當話事人！」
場下甚至響起了這樣的聲音，且聲量不小，公然支持盧象升擔任天雄軍主帥，坐回話事人之位，讓二將軍退位讓賢，回到原來的位置之上。
而這次表示反對與不支持的寥寥，最多保持沉默。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過去的一年，盧象升干的實在太出色了，像公司里拿了70%以上業績的業務骨干，別說普通員工，就是老板也得表示重視和尊重，怎麼可能反對和挑刺。
此時此刻，站在台上的盧象升，听到場下的掌聲、歡呼與支持聲，不由陷入短暫的沉醉之中。
這一刻他等待的太久了。
但所有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天雄軍很快就會回到他的手中了。
自己的二弟實在是太低估自己了，我盧象升不光領兵打仗天下第一，這經商賺錢，我盧象升也不會輸給任何人，因為成功的道理大多是相通的，以我盧象升的頭腦，加上身邊幕僚們的協助，做一個項目成一個項目，錢財滾滾而來，而盧象觀帶人做的幾個項目，或虧錢或被騙，實現收支平衡的都很少，能力上的差距一下凸顯了出來。
所以只用一年多的時間，天雄軍中，基本就是我盧象升說了算，盧象觀不想讓出主帥之位也得讓！
哼！
等我拿回了天雄軍，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反骨混賬！
不過如何收拾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趁熱打鐵，爭取到更多的支持，做到穩操勝券。
于是他拿出一份精心準備好的演講稿，用全是大白話的、帶著亢奮與激情的語氣道︰
「諸位兄弟，諸位將士，過去的一年，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我天雄軍取得了不得了的輝煌成績！」
「軍事方面，剿滅積年的山賊盜匪二十八股，斬首超過九百，繳獲財物總價值達22萬銀元；今年十月，陝西羅汝才又反，我們天雄軍五日內急行軍兩千里，抵達西安，擊潰流寇大軍，俘虜三萬青壯，賣到山西挖煤，淨賺銀元70萬。」
「今年初我們還成立了‘天雄物流’，承包了大名、順德、廣平等地的物流業務，完成大小商單五千七百余單，妥善率100%，贏得了用戶信賴，淨賺收入35萬銀元。」
「實業方面，我們引進和學習許家莊的技術，創辦大型磚窯廠一座，今年合計燒磚五千萬塊，不僅收回全部投資成本，還淨賺5萬銀元；建立蜂窩煤廠一座，制造和銷售蜂窩煤超過一億塊，不僅收回成本，並淨賺銀元15萬！」
「還有我們的天雄莊園，雖然只有一萬八千畝地，但種出的糧食，不僅夠天雄軍上萬將士自己吃，還解決了不少傷殘將士與家屬的安置問題，以後退役了也有個去處，消除了大家的後顧之憂，可以有底氣說出‘不拋棄不放棄’這句話！也會吸引更多的英雄豪杰加入天雄軍，因為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弟兄！」
啪啦啦！
熱烈的掌聲響起，台下眾將官紛紛道彩，說得好，大帥說的太好了，特別提神，提氣！
「加上雜七雜八的項目，過去的一年，我們天雄軍，在沒有找鄉紳們籌糧借錢的情況下，自力更生，不僅養活了自己，保護好了一方鄉土的安寧，還淨收入182萬銀元！了不起，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啊，我們天雄軍，不擾民害民、不拿朝廷糧餉、不給本地百姓增加負擔，一切只靠自己的情況下，不僅沒有餓死，還賺了這麼多錢，自古至今，除我們天雄軍，有幾支軍隊可以做到？便是那岳家軍、戚家軍，在賺錢方面，也不如我們天雄軍，而我們跟他們一樣強，甚至會更強！」
啪啪啪！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好，說得好！」
「我們天雄軍除了虧待自己，不負天下任何人。」
「不錯，我們吃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累，養活了家人老小，報效了朝廷與鄉梓，但不問任何回報，只求問心無愧。」
「便是岳家軍、戚家軍，也不一定比得了我們，他們做不到我們的程度。」
「……」
就在這氣氛達到最熱烈的時候。
台上的盧象升接著道︰「所以，今年的年終分紅，我是這麼安排的，182萬銀元的收入，其中的150萬，用于還掉購買自行車的欠款，因為根據與許家莊的對賭協議，只要我們能在三年內支付300萬銀元（原本只買了七千輛自行車，支付210萬銀元即可，但後面因損失補充了三千輛），後面的錢款就不必支付了，前兩年我們已經還了150萬，這次再還150萬，我們就無債一身輕了。」
「剩下的32萬銀元，除2萬存在公賬不動，剩下的30萬，大家一視同仁，每人分紅30銀元！的確，這數額不是很多，但明年我們的年終分紅，定能分一百多乃至兩百銀元，明年定會過個大大的肥年！」
盧象升這話說完。
台下安靜一片，雅雀無聲，落針可聞。
盧象升感到奇怪，掌聲呢？極為熱烈的掌聲呢，喜慶的氛圍呢，怎麼都消失不見了？
目光往下面掃了掃，為什麼都是一張張錯愕、失望與沮喪至極的面孔。
難道自己的分紅方案有什麼問題麼？
「大哥，你的這個分紅方案我不同意，許家莊的欠款不必急于歸還，倒是將士們苦了太長時間了，他們有的要娶親，有的家里要蓋房，有的要給父母看病，花錢的地方太多太多，若今年的分紅太少，會嚴重打亂他們的開銷計劃，這樣，150萬銀元就不還了，全部拿來給將士們分紅，每人發150銀元，剩下的32萬，部分獎給有功之人，剩余的存入公賬，以備不時之需。」
這時弟弟盧象觀，也拿了個擴音喇叭，走上台，說出了他的分配方案。
「混賬，若不盡快還清欠款，過了三年之期，拖一年我們多還百萬銀元，拖到五年之後，就只能淪為許家莊的雇佣軍，要為許家莊服務多年，我們乃朝廷軍隊，怎麼淪為許家莊的雇佣軍？」
盧象升立刻駁斥。
「大哥，給許家莊當雇佣軍，一年能減免40萬銀元債務，可朝廷給我們的糧餉，一年有40萬麼？為朝廷效力，還不如給許家莊當雇佣軍啊，而且許家莊言而有信，報酬豐厚，就是當三五年的雇佣軍，我們也不虧啊，何必歸還欠款，這兩三百萬，發給將士們難道不香麼？」盧象觀問道。
「盧象觀！」
盧象升大怒，兩眼噴火，手指著他道︰「昨日你跟眾將都表態支持我這個分紅方案，此刻你怎能改口反悔？你這言而無信的叛徒！」
「大哥，不是我要背叛，是將士們窮太長時間了，他們窮怕了，他們想過上好日子，想住水泥磚房，想拿到分紅馬上把媳婦娶回家，他們都等著用錢，30銀元根本不夠，不信你听听他們的心聲，問他們支持哪個分紅方案。」盧象觀道。
台下的將官頓時紛紛發出他們的訴求︰
「大帥，可憐可憐我吧，我想多拿點分紅！」
「我最近找人借了上百銀元，說分紅到手立刻還掉，大帥，我不想過年的時候，還被債主找上門。」
「甜杏村的蘭娘，听到我家能出120銀元彩禮，這才答應嫁我，大帥，這彩禮不夠，蘭娘就得被人截胡了！」
「我跟家里幾個孩子說了，明年一定蓋新房，年底還要買二十斤年豬肉買五斤糖，還要每人扯兩身衣服，大帥，30銀元根本不夠花啊。」
「支持二將軍，我們要拿150銀元！」
「二將軍的方案更好，我支持二將軍！」
「大不了就當幾年雇佣軍，許家莊不像朝廷，不會虧待我們。」
「二將軍是話事人，支持二將軍的方案！」
「沒錯，二將軍才是天雄軍主帥，我們听二將軍的。」
「听二將軍的！听二將軍的！」
到最後。
現場是一片‘听二將軍的’的聲音，連剛才那些喊出‘大帥當話事人’的人，此刻也跟著大喊‘听二將軍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叛變速度驚人。
看到自己的支持率接近百分之百的程度。
盧象觀大手一揮的道︰「把銀元給我抬上來，每人150銀元，現在就開始分！」
這話音一落。
場下響起無數‘二將軍萬歲’之聲。
盧象升吃驚的看到，那些把裝滿銀元的箱子，抬到台上的，居然有自己的從弟盧象同、盧象坤，有自己最信任的部將李重鎮、雷時聲、張岩等人，此刻都化為抬箱人，並幫忙把一捆捆的銀元，給將士們分發下去——而這些人，昨天都表態支持自己的分紅方案，現在都成了盧象觀的幫手。
腦中閃過電光。
被擺了一道了。
盧象升意識到，他不僅被弟弟盧象觀擺了一道，還被這些親信部將集體擺了一道，遭到他們的背刺一刀。
這讓他感到目眥欲裂，內心掀起滔天怒火，當即把盧象觀拽到一邊，在他耳邊吼道︰「你這混賬，竟敢設計坑我，還與他們一起蒙騙我！」
「大哥，你最近在將士們心中如日中天，你做出的決定，我們誰敢反對頂撞？只是你的心啊，從來不在將士們這邊，總是想著朝廷，我們這麼做，只是順應了軍心民意罷了。」盧象觀道。
「你——」
盧象升大怒，但看到領到銀元的將士們，個個歡呼雀躍的樣子，頓時又沉默了下去。
不僅如此。
年終分紅結束，天雄軍每位將士，都有150銀元到手後。
將士們私下發出的議論，讓盧象升心里一個咯 。
「我還是覺得二將軍帶領我們更好。」
「大帥就是腦袋有病，白花花的銀元留在手里多好，還總想著報效朝廷，朝廷給我們錢餉了麼？」
「我承認我差點選錯了，二將軍能力是一般，但真心替我們著想，大帥能力強，但腦袋少一根筋。」
「沒錯，以後大帥帶我們賺錢，二將軍負責分紅，這再好不過了。」
「我對大帥死心了，以後永遠支持二將軍當話事人。」
「俺也一樣。」
听到這些話語。
完了。
又靠邊站了。
盧象升心中拔涼，過去這一年多近兩年的努力，只怕全白費了，天雄軍中，他又得靠邊站，不知何時才能重新贏得軍心，把盧象觀這個混賬東西趕下去！哎，失策啊，明明只差最後一步，為什麼還是前功盡棄？我還有幾個兩年可以操作，還是說，不如選擇放棄，去朝廷那邊當個文官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