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如今除了江南,北方基本已經安定了?」
「是的,江南也只因謠言才遲遲未肯上表,如今大局已定,烺兒只需派一聲望足夠之人,去南京澄清謠言,赦免其罪,估計也很快便會安定下來。」
偌大的寢宮內,冷冷清清,崇禎躺在塌上,听完張嫣介紹完當前的局勢後,臉上的表情極為復雜矛盾。
如今也只有張嫣對他的問題有問必答。
同樣也只有張嫣每日起早貪黑的來陪伴,不厭其煩的陪他說話。
崇禎足足沉默好半晌,才又不死心問道︰「皇嫂,那小子缺錢缺糧嗎?」
「銀錢暫時應該是不缺的,還有近千萬兩呢,糧食倒是缺,不過撐到江南糧食運抵,還是可以的。」
崇禎听完,如泄氣的皮球一般,躺倒了下去。
隨即又 地坐起,抓住張嫣的手,激動的問道︰「皇嫂,朕節儉勤勉,兢兢業業,勵精圖治了十七年,到頭來卻天下動蕩,山河破碎,流賊猖獗,建奴肆意入關…
可那逆子呢,僅僅用了半年時間就平定了天下,難道…難道朕真的就這般無能昏庸?」
說道最後雙眼已經赤紅,顯然無法接受這種事實,他這副瘋狂的模樣,卻將張嫣嚇壞了,趕忙安慰道。
「五弟,你冷靜一些,並非是你無能不努力,而是…而是烺兒他,他太,太厲害了。
你應該為大明有這樣的君主,有這樣的兒子,感到高興才是啊!」
「哼!朕承認做皇帝不如他,但朕也絕不會學他那般無恥下作。」
崇禎臉色憋得通紅,臉皮一陣抽搐,最後冷哼一聲,又躺了下去,還將頭偏了過去,不看張嫣。
顯然對張嫣夸贊兒子有些不滿。
「五弟,時辰不早了,皇嫂要回去了,你且安心養病,莫要亂想,皇嫂明日再來看你。」
張嫣見他這副模樣,也是哀嘆一句,說完就欲起身告辭,誰知崇禎卻又轉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皇嫂,在陪朕說說話吧。」
「可是…可是宮門要關了,再不回去婉兒妹妹會誤會的,要不皇嫂明日早點來看你可好?」
「唉!如今朕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恐怕這世上也唯有皇嫂是真的關心朕,在乎朕的死活。」
崇禎松開了手,神情格外的淒涼落寞。
「五弟,莫要說胡話,婉兒妹妹對你情深意重,還有娖兒他們也都十分敬重關心你這個父皇,就連烺兒嘴上雖未說,但心里肯定也是關心你的,怎麼就成孤家寡人了?」
張嫣心中一軟,又坐了回去。
「哼!別提他們娘倆兒,她如今眼中全是她那寶貝兒子,心中那里還記得朕的死活?
當初那逆子能直入坤寧宮,她必定月兌不開干系。
至于那逆子,恐怕還巴不得朕早點死。
娖兒他們心中肯定也是看不起我這個無能父皇的!」
崇禎頓時氣道。
顯然也想明白了,當初坤寧宮內肯定有內應,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周皇後。
隨即又看著張嫣緊張的問道︰「皇嫂,你心里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夠了五弟!」
「你有些過分了,你在這般胡思亂想,胡言亂語,今後皇嫂也不來看你了。」
張嫣見他油鹽不進,也生氣的一拂衣袖,起身準備離去,不想再理他了。
這次崇禎到是沒有挽留。
而是雙眼失神的看著上方喃喃自語︰「連皇嫂也要離朕而去了嗎…」
「五弟,皇嫂求你了,你就安心養病,莫要再自責亂想了好不好…」
張嫣听他這般說,回頭望著他那滿臉的憔悴蒼白,頓時心如刀絞,撲通一下,跪在榻邊哀求起來,說道最後已是淚如雨下。
「朕自知命不久矣,可惜朕醒悟太遲,這些年來只知忙于政務卻沒能照顧好皇嫂,讓皇嫂獨居深宮,受了不少委屈…」
「五弟,如今國事上有烺兒,你只要肯放下心結,安心的養病,一定會好轉起來的,皇嫂這些年來不愁吃不愁穿,沒有受委屈的,倒是你…」
張嫣模著他那兩鬢斑白的頭發,心中更加悲痛。
「朕老了,可皇嫂卻還如當初一般沒變。」
「五弟春秋鼎盛怎麼會老呢?倒是皇嫂容顏已老,芳華已逝……」
兩人就這般一個不斷的自責回憶,一個不斷的安慰,天色竟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高唱,才將兩人驚醒。
「陛下駕到!」
張嫣頓時驚的站了起來,一見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俏臉一片煞白。
崇禎同樣有些慌亂。
朱慈烺走進來時,張嫣雖然鎮定了不少,卻依然十分急促,站在一旁,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
倒是崇禎強撐著坐起怒道︰「逆子,你來做甚?」
「孩兒自然是來看望父皇的,順便來找皇伯娘。」
朱慈烺見他語氣不善,聲音也冷了一些。
果然听說烺兒是來找自己的,張嫣渾身一顫,臉上更是蒼白如紙,羞愧得恨不能立即自盡。
這般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已是不該,還呆到天黑忘了回宮,哪怕在清清白白,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朕不需要你看望。」
崇禎同樣有些底氣不足。
顯然兩人都是面皮極薄之人。
「父皇,時至今日,難道你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嘛?」
朱慈烺沒理一旁的張嫣,上前一步盯著崇禎。
「你有何資格指責朕?」
「朕是無能,但朕寧願一死,也不會如你一般無恥,冊封一個寡婦為貴妃,用一婦人來統軍,將我皇室朱家的臉都丟盡了。」
崇禎雖然心中認識到了自己的錯,卻依然拉不臉在兒子面前承認,尤其是這個時候,于是抓著朱慈烺的污點教訓道。
「既然如此,那咱們父子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孩兒告辭,去寵我的寡婦貴妃,父皇安心養病吧!」
「伯娘,走吧!」說著便轉身離去。
張嫣就如犯了錯的小媳婦一般趕忙低頭跟上。
「站住!」
「逆子,你要帶你伯娘去哪里?」
崇禎喝道,顯然擔心他將張嫣軟禁起來。
「自然是回慈寧宮,怎麼父皇有意見?」
「或者父皇想將伯娘留下,也要學孩兒?做一些將老朱家臉丟盡的事出來?」
朱慈烺回身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張嫣同樣腳步一頓,回頭直直的望著崇禎。
「你…逆子休要胡言,朕與你皇伯娘清清白白,豈會如你這般無恥下作?」崇禎一張臉憋的通紅。
「是嘛?」
朱慈烺等了半天,見他始終不敢說,也失去了耐心,轉身大步離去。
張嫣同樣一臉失落的轉身跟了上去。
來到湖邊涼亭,朱慈烺才停下腳步一揮手,周圍的宮女侍衛紛紛退了下去。
「伯娘,你也看見了,不是孩兒要棒打鴛鴦,而是父皇他毫無擔當,心里明明想,卻又不敢說,不敢做,難道他還想讓伯娘主動說出來?」
朱慈烺背著手,望著湖面說道。
剛才他在外面偷听了好一會兒,張嫣那副百依百順的神態語氣,根本不是皇嫂該有的。
可崇禎卻像傻瓜一樣,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就知道感慨內疚,還偏又要人家天天來陪。
讓他這個旁觀者都急的恨不得沖進去暴揍一頓,所以才想逼崇禎一把。
將窗戶紙捅破,只要崇禎敢說,他就不會帶走張嫣,甚至還會封鎖消息,讓兩人在半島上度過余生。
「烺兒,不關你父皇的事兒,是伯娘主動想留下來陪你父皇的,你父皇打小就有些固執,性格懦弱卻又好強…
可他再不是,也終究是你父親,伯娘希望你今後能多讓著他一些…」
張嫣失神的望著湖面,沉默了好久,才輕聲說道,並沒有解釋否認,而是將責任都攬了下來,說完竟撲通一聲,直接跳進了湖里。
「伯娘…」
朱慈烺嚇了一跳,顯然沒想到她竟會跳湖自盡,立即就跟著跳了下去。
而女兵們也听見了這邊的動靜,趕緊沖了過來。
好在朱慈烺前世水性不錯,加上女兵及時趕到,這才將張嫣救了上來。
不過穿著繁瑣的衣物,將同樣一個穿著繁瑣衣裙的大活人從水中撈出,也將朱慈烺累的攤倒在地氣喘吁吁。
「伯…伯娘,你…你誤會了,孩兒不是來捉…你們的,何況耽擱了回宮時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叫門就是,孩兒是真的有大事找你相商…」
朱慈烺看著躺在地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裝死的張嫣,只得趕緊給她解釋了一下江南的事兒。
心里也是一陣後怕。
這一個個當真是要臉不要命的主呀!
果然,朱慈烺說完後,張嫣緩緩睜開了眼,也知道自己誤會他了,蒼白的臉上,也帶起了一絲紅暈尷尬。
「伯娘,你意下如何?」
「烺…烺兒若信得過伯娘,能為大明再出一份力,伯娘自然是責無旁貸…咳咳。」
張嫣緩緩說道,說到最後咳嗽了起來,顯然剛才也嗆了幾口水。
「伯娘,夜里天氣冷,咱們還是先回宮再詳談吧,剛才的事兒就忘了吧,父皇他不值得你這麼做的!」
朱慈烺趕忙將她扶起,輕拍著她的背,直至她喘過氣來,才招呼女兵給她裹上一件披風,然後抬到軟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