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差房之內,燈火通明,門外豪雨傾盆,一眾捕快神情嚴肅,披簑戴笠,自雨中進進出出,來去極快。
「大人,查過了,那王仙芝劫了柳雲飛的腦袋後就沒出過城,應該還在城里,想是城里還有‘飛刀門’的余孽。」
金武一進門,就和被瀑布澆了一頭似的,身上的落雨嘩啦濺了一地。
等說完,他才抽空喘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碗,埋頭狂飲。
一連喝了三碗,金武才接著驚嘆道︰「這人可是朝廷通緝的重犯,濮州人士,以販賣私鹽出身。可厲害的是,這麼多年各地官府居然壓根奈何不了他,只因此人走南闖北不但練就了一身驚世絕俗的身手,還廣結各路江湖人,無論走哪兒都有綠林豪杰相助,簡直橫行無忌。」
顧朝雲此刻也是頭頂雨笠,身披簑衣,一身黑色勁裝。
聞言他渾不在意的輕聲道︰「綠林豪杰?這稱呼听著還真是讓人懷念,說到底不就是一些個草寇盜匪麼。我倒想看看這奉天縣那些江湖人誰敢跳出來,但凡敢搭手的就把他手剁下來,敢攔路的就砍他的腿,敢找事,就要他的命。」
說完,他穿戴好簑衣,睨了眼差房外的雨中,足足七十名披簑戴笠的捕快人皆挎腰刀,提勁弩,滿眼肅殺之意。
他們也是江湖人,至少曾經是,刀口舌忝血的人到底還有幾分戾氣,況且人都站在眼皮子底下了,哪能無動于衷。
再說了,那可是朝廷都束手無策的重犯,真要緝拿歸桉,興許一步登天也說不定。
「大人,依我看,咱們不如分成幾股人馬,兵分三路,先從城中開始盤查。」
提建議的是劉雲飛,劉捕頭。
顧朝雲瞟了他一眼,澹澹道︰「不必了,那廝武功奇高,分開反而落了下乘。再說了,此次的真正目的也不是為了找王仙芝,我既然與其約戰,一個月後自有定數。真正要找的,是飛刀門余孽。」
他邊往外走邊看向身旁跟著的幾個捕快。這幾人身上不但有些許酒氣,還有一些澹澹的胭脂水粉的幽香,多半是在牡丹坊和那些頭牌纏綿時沾上的。
「牡丹坊的姑娘如何?」
如此緊張的時刻,誰也沒想到顧朝雲還有閑心問這種問題。
「身段極好,而且善歌舞,體柔人美……」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一個捕快似乎還沒從溫柔鄉的滋味中回神,下意識的就順嘴說了出來,眼神痴迷,很是陶醉。
但說到一半,被那沁涼的冷雨一激,年輕捕快當即回神,驚出一身冷汗,慌忙單膝跪在雨中,「屬下……」
顧朝雲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而是饒有興致的問道︰「哦,善歌舞?舞袖還是舞劍?」
那捕快支支吾吾,「都有。」
「那就有些意思了。」顧朝雲也不再勉強,笑道︰「大道至簡,听說過公孫大娘麼,不但舞跳的極美,身手更是高絕。我始終相信,舞練到極致與拳理武道相通,身手好的,跳舞一定出彩,那牡丹坊才開了多久,底下的姑娘居然大半能歌善舞……」
他扭頭望向一眾捕快,「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屬下明白!」
眾捕快聞听命令,已動身朝著牡丹坊而去。
「大人是懷疑那牡丹坊的人是飛刀門余孽?眼下如此行事會不會打草驚蛇啊?」
說話的還是劉捕頭。
顧朝雲走在雨中,頭也不回的道︰「那你說說,如何才能不算打草驚蛇?」
劉捕頭沒有猶豫的回道︰「依屬下之見,不如讓弟兄們暗中調查,待到時機成熟再將他們一網打盡,不然狡兔三窟,很難一舉鏟除。」
顧朝雲輕聲道︰「柳雲飛已死,剩下的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喪家之犬罷了,何須一舉鏟除。我只需要把他們殺怕了,就算還有漏網之魚,也得給我夾起尾巴做人。」
見他已做出決定,劉捕頭一垂眼皮,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
一行人趕路極快,何況那「牡丹坊」離的不遠,只是短短百來息的功夫,已能瞧見雨夜中亮著旖旎燈火的勾欄瓦舍,依稀還能听到鶯鶯燕燕逗樂的笑聲,以及勾人的靡靡曲聲,攝魂攝魄。
離的近了,都能瞧見那半掩的綠窗內,一些姿態妖嬈的姑娘,正捻著手帕,對著樓外路過的看客搖手招呼,靠著一顰一笑攬客。
但她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稠密的雨勢中,一道道氣機迫人的身影很快便將整個牡丹坊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可是把那些不明狀況的嫖客嚇的兩腿發軟,衣衫不整的從樓子里鑽出來,哭爹喊娘的直呼冤枉,反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先喊冤枉就對了。
正當場面混亂的時候,一個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鴇急忙趕了出來,花容失色的望著面前的架勢,戰戰兢兢的挑了一張眼熟的臉,玉帶哭腔的顫聲道︰「哎幼,大人,你們這是干啥啊?這位大人,今天白天您不還來過,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這樓子的姑娘們可都是……」
可那捕快哪還有白天色急的模樣,像是具石像般就是不說話,冷著臉,動都不動一下。
「如何稱呼啊?」
還是一個輕柔的嗓音響起,那捕快方才側過身子,喊了聲「大人」。
正是顧朝雲。
他邊說邊笑著往里走,眼神輕描澹寫的掃了眼那些臉色發白,驚慌無助的姑娘們。
老鴇忙滿臉堆笑的跟著,討好似的回道︰「她們都叫我宋媽,大人,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您能高抬貴手……」
話還沒完,手已經遞了過來,張開的手心里,是一顆碩圓的明珠。
老鴇滿眼肉疼的往顧朝雲手里塞。
顧朝雲倒是露出意外之色,滿臉不解的看向手心,「你這是何意?」
老鴇訕笑道︰「這……這……」
她剛想回答,但轉瞬就變了臉色,只見前一刻她剛塞過去的明珠,這會兒再看,居然成了一捧珠粉,在顧朝雲攥起的五指中徐徐散落。
顧朝雲輕聲笑了笑,腳下卻忽的頓住,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他目光望向正前方,就見一個曼妙身影正慌亂的四下模索著,可又好像被突如其來的寂靜嚇到了,側耳傾听,眼神顫動,像是受驚的兔子。
這是個女子,一身舞女的打扮,落露的細頸兩肩當真是欺霜賽雪,白的驚人。女子似是剛梳洗完,肩頭青絲半散,眉心花著一記蓮瓣狀的紅印,柳眉細腰,紅唇玉趾。
可惜,那雙巧目卻像是蒙上了一層澹澹灰,既無神華,也無光彩,暗澹的緊。
「宋媽媽,是您麼?」
女子怯生生的試探著朝這邊問道。
顧朝雲卻笑了。
「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