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憲兵隊。
兩輛軍車一先一後開了進來。
第一輛車廂里,擠著五十多名衣衫襤褸的國軍戰俘。
他們當中也不全是士兵,還有兩名尉官,一個準尉,一個中尉。
負責押解的日本兵乘坐另一輛車。
車頂架著一挺輕機槍。
車停穩後,帶隊的軍曹跳下車,操著生硬的國語喝道︰「全體下車!快快的!」
國軍戰俘陸續下車。
日本兵持槍在兩旁監視。
一名戰俘腿部有傷,動作稍有遲緩,日本兵凶神惡煞一般沖上前,掄起槍托照頭狠砸,戰俘慘叫了一聲,鮮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戰俘是一名二等兵,臉上稚氣未月兌,看著還是一個孩子模樣。
日本兵還想繼續毆打。
國軍中尉橫身攔住,怒目而視。
日本兵端起步槍,嘩啦一聲,拉栓上彈,槍口對準了中尉。
中尉毫不畏懼,反而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小鬼子,有種就開槍啊!老子早他娘活夠了!」
軍曹示意日本兵退開。
他奉命將戰俘轉押至憲兵隊。
若是因為一點小事,開槍打死幾個,回去也不好交差。
許延麟站在窗前,默默注視這一切。
最近一段時間,每天都有戰俘送到憲兵隊,之所以送來上海,是因為偽政府成立在即,亟需擴充兵源充門面。
兵源一部分來自皇協軍,另一部分來自投降的國軍。
鈴鈴鈴!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許延麟回身拿起電話機︰「喂?」
「許翻譯,明天上午10點鐘,跟我去申園打球。」
電話另一端是武田少尉的聲音。
許延麟笑道︰「還去啊,我可不想在巡捕房監獄過夜了。」
武田少尉哈哈大笑︰「今晚和司令部那幫家伙打,不會有事的。」
駐屯軍司令部也有一群籃球愛好者,明天是公休日,他們約了武田少尉打一場聯誼賽。
「抱歉了武田君,明天我有事,不能去打球了。」
「事情很重要嗎?」
「朋友結婚,請柬都送來了,多年的老朋友,不好推辭的。」
「在哪里舉辦婚禮?」
「………」
「順路的話,我開車送你過去。」
「不麻煩了。沒多遠,曹家渡的東福酒樓,走幾步就到了。」
「那好吧。」
武田少尉掛斷了電話。
許延麟明天準備和柳戈青見面。
朋友結婚可去可不去,剛剛只是拿這件事當借口。
只不過,武田知道了這件事,明天就必須得參加婚禮。
到了下班時間。
許延麟拎著公事包出了憲兵隊。
距離憲兵隊三十多米遠,斯蒂龐克轎車停在街邊。
走到近前一看。
車里只有蔣安安一個人。
許延麟伸手敲了敲車窗。
車窗搖了下來,蔣安安冷著臉說道︰「我不是路過,是專程來找你的。愣著干嘛?上車呀!」
許延麟繞到另一側,伸手拉開車後門。
蔣安安說道︰「你坐後面,車子自己會走嗎?」
許延麟四處看了看︰「司機呢?」
「我讓他回去了。」
蔣安安關了車窗。
許延麟只好坐進駕駛座位。
車外酷暑難耐,車內涼爽宜人。
這種高級轎車都安裝有冷氣系統。
蔣安安看了許延麟一眼︰「擺出一張撲克臉干嘛?不想給我開車呀?要是不想開,那就我來開,反正,我的駕駛技術你也見識過。」
許延麟笑了笑︰「還是我來開吧。蔣小姐,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
「我想去一趟閘北,听說那邊亂的很,你來當我的保鏢吧。」
「去閘北做什麼?」
「幫家里收一筆賬。你說過,我提出的要求,你都會答應。」
蔣安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次,算是我的第一個要求。」
許延麟苦笑︰「請問,你有多少個要求?」
蔣安安說道︰「放心吧,不管多少個要求,都是你能做到的。」
轎車啟動,朝閘北開去。
「我剛剛去了申江公寓,鄰居說,你搬家了,我只好來憲兵隊等。」
蔣安安攪扭著手指,解釋著來憲兵隊的原因。
她也是沒話找話。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太過尷尬。
「令尊的大作,有幸拜讀,有機會的話,希望能當面請教。」
許延麟開著車,目視前方。
蔣安安目光一閃︰「看起來,你什麼都知道。」
許延麟澹澹的說道︰「我只知道,蔣先生學貫中西,才高八斗,是一位杰出的經濟學家,在文學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詣,今年四月,剛剛出版了一本雜文集。只是沒想到,他的女兒……」
「他女兒怎麼了?說呀?」
蔣安安催促著。
許延麟微微一笑︰「說了你可別生氣。」
蔣安安點頭︰「說吧,我不生氣。」
許延麟這才說道︰「你給我的感覺,不像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倒像武俠小說中快意恩仇的俠女。」
「你和父親說的差不多……」
蔣安安悶悶不樂。
許延麟說道︰「所以,我很好奇,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蔣安安沉默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母親去世的早,我年幼時,父親常年在外,不方便帶著我到處跑,就把我寄養在叔公家里,叔公家里小孩子多,倒也不覺得寂寞。不過,你知道的,叔公接觸的都是什麼人,有一次,仇家找上門,在院子里動了手,我當時躲在屋子里,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覺得很有趣。叔公常常說,他有負父親的重托,沒把我教育好……」
許延麟點點頭︰「這就難怪了,生活環境最影響人。」
蔣安安眉頭一皺,低聲都囔著︰「跟你說這些干嘛……」
許延麟只當沒听見,問道︰「我的事,你沒和別人亂講吧?」
蔣安安翻了個白眼︰「本小姐一諾千金,說到做到,答應替你保密,怎麼會對別人亂講呢?」
許延麟說道︰「听說你還有兩個妹妹,她們不和你住在一起嗎?」
「直說暗中查過我家就行了,我能理解。還听說?虛偽!」
「對,我確實查過。」
「她們跟小媽去杭州了,估計也快回來了……」
蔣安安多少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