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清晨。
英租界大馬路。
廣安樓茶樓。
廣安樓是一家廣式茶樓，磚木結構，裝飾風格古色古香，一共上下兩層，因地處繁華地段，生意十分火爆。
此時，茶樓內基本已經客滿。
許延麟沿著木樓梯來到二樓。
坐在靠窗桌位的柳戈青起身招了招手。
許延麟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坐下，月兌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按照事先約定，今天是兩人接頭見面的日子。
柳戈青的公開身份，是美豐商業銀行的一名客戶經理。
美豐銀行有美果背景，屬于合資的性質，國府在上海的資金往來，基本都是通過美豐的賬戶進行運轉。
在英法租界，有很多類似的金融機構，美豐只是其中一家。
桌上的茶點很齊全，一壺龍井、一碟瓜子、一碟干果拼盤、一碟馬蹄糕、一碟蟹殼黃，外加一根剛出鍋的大麻花。
許延麟說道︰「老柳，你們廣東人喝早茶都這麼豐盛嗎？」
柳戈青說道︰「一天之計在于晨，早茶對健康最為重要。知道你沒吃早餐，我特意點了雙份，來，我們邊吃邊聊。」
許延麟也沒客氣，拈起一塊馬蹄糕放進嘴里。
柳戈青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先吃麻花。」
許延麟也笑了︰「你是不是覺得，天津人都喜歡吃麻花？」
「難道不是嗎？」
「凡事都有例外。」
「呵呵，看起來，是我太主觀了。」
許延麟四處看了看︰「剛一進來，還以為到了廣東，好家伙，樓上樓下全是廣東人。」
「廣東人喝早茶，就像你們北方人听京戲一樣，屬于傳統。」
「北方人也不是都喜歡听京戲……」
「說正事吧。孫舞陽那件事，有進展了嗎？」
「暫時還沒有。」
「時間不等人啊，我擔心，遲則生變。」
「我知道。不過，這種事需要一個契機，我也不好太過于主動，那樣的話，容易引起她的懷疑。」
「她對你有意，你去找她，正合她的心思，怎麼會懷疑呢？」
「她連住在哪都不想讓我知道，肯定心存戒備……」
有客人陸續從桌旁經過。
兩人都閉了嘴。
等客人走遠了，許延麟這才說道︰「幫我查一個人。」
「查什麼人？」
「一個叫淺野健司的日本人。」
「淺野健司？」
「這個人和孫舞陽很有淵源。」
「好，過幾天給你消息。」
「好的。」
許延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另外，就是四川北路的槍擊事件……」
柳戈青輕輕一拍桌子，恨聲說道︰「肯定是中統干的！那幫王八蛋，還真是我們的冤家對頭，一到關鍵時候就添亂！」
許延麟很不解，問道︰「老柳，我不太明白，即便是中統干的，那也是對付日本人，你怎麼……」
「對付日本人當然沒錯，主要是時機不對……」
柳戈青刻意壓低了聲音︰「王站長已經到了！」
茶樓內很嘈雜，只要不是大聲嚷嚷，根本听不見鄰桌客人的談話。
柳戈青繼續說道︰「前天晚上，我和王站長見了一面，听說日本人要在租界舉行閱兵式，王站長當即決定，打一打日寇的囂張氣焰，讓他們知道，上海的抗日力量還在！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刺殺日軍少左事件，這樣一來，肯定會打草驚蛇，我們的行動，說不好也要重新布置……」
許延麟這才明白，刺殺山口少左這件事，確實時機不對，王天慕打算對閱兵式動手，山口少左遇刺，日本人勢必會提高警戒級別。
「老柳，刺殺日軍少左那件事，不是中統干的。」
「不是中統？難道是共黨？」
「是陶然。」
「他？」
「對。」
「他一個人干的？」
「一個人。」
「簡直是胡來！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我也是事後才知道……」
「他現在人呢？」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躲起來了……」
柳戈青也沒過多責怪。
事情本來也不是許延麟能夠左右得了的。
就像陶然自己所說的一樣，他現在是一個散兵游勇。
想干什麼，完全就是隨心所欲。
「陶然報仇心切，雖說莽撞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他的能力還是有的，在青浦班的時候，各科成績基本都是甲等……」
許延麟試著為陶然開月兌。
誤了王站長的大事，陶然很有可能會受到處分。
柳戈青點點頭︰「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向王站長陳情。」
「我替陶然謝謝您。」
「謝什麼，都是自己人……你能找到陶然嗎？」
「差不多吧……」
在青浦班時，許延麟、陶然，余錦程，三人私下設置了一組聯絡暗號，當時只是出于玩的心態，並沒有想到今後能用上。
柳戈青說道︰「有個情況，可能和陶然有關……」
許延麟拿起茶壺給柳戈青斟滿。
柳戈青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繼續說道︰「根據巡捕房內線密報，最近兩天，憲兵隊在調查腳踏車失竊桉，我本來沒太當回事，剛才听你這麼一說，陶然很可能偷了一輛腳踏車，這麼看來，憲兵隊的意圖就很明顯了。我估計，他們是想通過這個線索，查到陶然的行蹤。要不然，憲兵隊沒可能忽然對腳踏車失竊桉這麼感興趣……」
在英法租界，教堂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慕爾堂發生了失竊桉，巡捕房自然是格外重視，多次派人到三馬路走訪調查。
申江公寓和慕爾堂教堂都位于三馬路，慕爾堂丟失腳踏車的事情，許延麟當然知道，他也早就猜到，這件事肯定和陶然有關。
在此之前，許延麟並不是很擔心，身為一名特工，陶然不會給敵人留下追蹤的線索，他肯定早就把腳踏車處理掉了。
現在這麼一看，事情變得麻煩了。
憲兵隊很快就能查到慕爾堂。
腳踏車失竊時間和山口少左遇刺時間完全對得上，任誰都會懷疑，槍手就是從慕爾堂偷的腳踏車。
接下來就會在附近明察暗訪，尋找一個和槍手體貌特征相似的人。
別人倒還好說，如果恰巧查到了舞女娜娜身上，那可真的是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