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紳們也清楚,這銀行是否建立,關鍵是能不能讓沈猶龍貸款,而沈猶龍是否貸款,還是要看與李肇基怎麼商討練兵之事,于是也就不再這麼焦急。
「李掌櫃,老夫在城南有一處小院,很是幽靜,你若不嫌棄,在廣州期間就住去那里吧。」有一個士紳笑著說道。
另一人連忙搖頭︰「不好,城南幽靜,卻也生活不便,李掌櫃隨從甚多,還有刀槍在身,為了不惹麻煩,去我那城北的那處莊子住,地方大,寬敞,李掌櫃的馬也能遛一遛。」
李肇基知道,這些人都想在自己這里私下獲得一些好處,他微微搖頭,說道︰「諸位老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這鴻賓樓就不錯,後院也有客房,馬廄飼料都齊全。
在下于廣州也呆不了多久,就住鴻賓樓吧。」
林渭源微微頷首,說道︰「客房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沒有外客,招待李掌櫃一行,最是合適。」
士紳們聞言,心生懊悔,心道林渭源早就準備好了,為了討好李肇基,直接把鴻賓樓買下來,原本以為是過于看重,現在看來,卻是有先見之明呀。
書房。
沈猶龍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桌上的茶水早就涼了,紙張被夜風吹散在地上,他卻也沒有注意,此時他的心全都用在思考借款練兵這件事上,以至于一只鞋子不知所蹤,他也未曾感覺到。
趙文及進來,看到沈猶龍披頭散發,狀若瘋癲,但滿臉凝重,顯然昨晚一夜未睡。
「東翁,仔細著涼呀。」趙文及給沈猶龍披上了一件袍子,扶著他坐下來,而松寶連忙送上熱羹湯。
沈猶龍嘆氣一聲,拍打著僵直的大腿,說道︰「這個李肇基啊,滿嘴的奇談怪論,腦子里全都是驚世機謀。僅僅是借款練兵這件事,便是老夫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
你說他一年前就和陳子壯商議過這件事,那是不是說,這些事,他一年前就料定了。」
問出這個問題,沈猶龍微微搖頭︰「我何故這樣問你,讓你為難呢,你又不是李肇基,如何知道?」
趙文及說︰「東翁這話差了,學生恰恰知道。」
「你如何知道?」
「因為昨日散席之後,李肇基專門留下學生,剖明心跡。按照他所說,成立銀行,並且以海關稅收為抵押貸款這件事,他確實早就有所計劃,但時移世易,現如今的局勢,已經和一年前所想的大不一樣。
一年前,他以為總督大人要與他為敵,針鋒相對,所以才想了建立銀行這個法子,聯絡士紳,形成。」趙文及猶豫片刻,繼續說道︰「對,形成利益集團,也就是擁有共同利益的人。
聯絡士紳前往長崎、南洋貿易,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至于關稅為抵押借款,卻是與大人定下剿賊大計之後想到的。一開始卻也不是讓朝廷借款,而是他個人想借。」
沈猶龍微微頷首,說道︰「他在海外有金銀山,還借款作甚?」
趙文及說︰「雖然他沒有說,但學生也能猜到一二,這是大不一樣的。
其一,短期內籌集資金,那金銀山是富饒,但是每年所得金銀卻是有限。便如您練兵,十年內一年得五萬兩,和把十年前的錢在第一年調出來,哪怕只是湊三十萬兩,也是後者更有利于大局。
其二,便是為那利益集團。
東翁可知道,自從李肇基有了佐渡金銀島後,不少士紳商賈想要去佐渡殖產興業,有些人甚至還試探包下一座金銀山,向李肇基納稅上供。」
沈猶龍微微搖頭︰「這老夫沒有听說過,但猜也能猜到。」
「是啊,但李肇基並未同意,他說佐渡局勢不穩,但實際上不想讓外人插手他的核心。但李肇基卻是想和士紳合作,就要讓士紳在他的擴張里獲得利益。
而這恰恰就是銀行與錢莊的區別所在,銀行把對某個人某個產業的貸款,當成了對這個人這個產業的投資,就如同股東一樣,是要長期合作的。
李肇基的計劃就是如此,銀行建立起來後,他本人就可以從銀行里往外貸款,然後對外擴張,通過向銀行上繳利息的辦法,讓銀行股東和資金所有者獲得回報。
獲得回報的人,就更願意借款給李肇基擴張,如此士紳們錢生錢,李肇基借雞下蛋,雙方擁有共同的利益,在一些事務上就共同進退。」趙文及神色復雜的說道。
沈猶龍嘆氣一聲︰「是啊,老夫也是堪破了這個關節。
等銀行建立起來,李肇基貸了款,就再也動不了這個人了。有一天,朝廷想對付李肇基,士紳們第一個不同意,抓了李肇基,誰還他們的錢呢?」
趙文及攤開手︰「可這是堂堂陽謀啊,只要總督大人和陳老先生想要練兵救國,那就只能按照李肇基想的推進下去。」
「老爺,陳平將軍來了,在外面候了一會。」松寶進來收拾碗筷,低聲說道。
沈猶龍直接用筷子敲了松寶的腦袋︰「你個糊涂東西,是不是陳平不給你門子錢,你就故意讓他在外門等,等老夫吃完了,你再通報。」
「小的是想讓老夫用些東西,一晚上沒睡,老爺。」這說出了松寶的心思,但他哪里會承認。
「糊涂東西,還敢 嘴,日後陳將軍來,要立刻通報。去,把陳將軍請來。」沈猶龍呵斥道。
陳平進來,叉手行禮,沈猶龍與他過話,聊了幾句閑話,問他新婚生活,陳平一一回答了。
沈猶龍打趣了他幾句,也就進入正題了,說道︰「陳平,你帶的那營兵,在香港也駐扎了小半個月了,與東番兵相處如何。」
陳平說︰「還好,他們不敢造次,領兵的楊彥迪對雙方軍隊一視同仁,都分配營房,吃用也是一個標準。最近五日,雙方營伍還一起合練,卑職麾下炮手,還實操了他們的野戰炮。」
「哦,是嗎?」趙文及驚呼出聲。
沈猶龍不解︰「怎麼了,趙先生,有什麼不對嗎?」
趙文及說︰「學生听說過一些趣聞,說東番軍中的野戰炮是用上好的銅料鑄造的,炮車更是李肇基參與,精心設計。貴的很,李肇基稱呼其為潑辣的姑娘,還買了一百多騾馬配屬給炮兵。
哎呀,說這野戰炮是李肇基的心頭肉也不為過。他怎麼讓你們用呢,當真是有些奇怪。」
陳平說︰「趙先生說的是,卑職也是發現,東番炮兵的野戰炮輕便,威力大,行軍迅速,很是優秀。而且打的很準,形如紅夷炮,勝過紅夷炮。當真是一等一的軍國利器,卑職心想,這等火炮的制造和使用之法,咱們王師掌握了,日後定有大用。
可這炮極貴,如何得到,卑職沒有能力,但卑職想,只要總督大人知道了這野戰炮的厲害,定然會想方設法為咱們粵軍爭取的。可若是總督大人費心爭取來,我們不會用,是大罪,用不好,那也是不可饒恕。
因此,卑職一心要讓麾下炮兵學會使用。但楊彥迪不許,卑職就想了個法子,與他交換。」
「你拿什麼換的?」沈猶龍微笑問道,他對陳平是很滿意的。
陳平說︰「騎兵。」
沈猶龍臉色微變︰「你拿騎兵就換了操炮之法?你可知騎兵何其珍貴!」
陳平連忙跪在地上︰「總督大人容稟,卑職沒有拿騎兵本身去換,而是用騎兵協助其訓練換的。」
「什麼意思?」
陳平說︰「東番軍中主力,名叫淡水營,是在東番成軍的,規模在五百人左右,據說李肇基還要擴充其規模。這支軍隊,銃炮犀利,甲械精良。與倭軍、土蠻、大呂宋人都有過作戰。
但所對陣的敵人中,沒有騎兵,而其本部也沒有。為了訓練淡水營對付騎兵,在東番時,卑職親眼見他們用戰象沖擊淡水營大陣。
而卑職所部與淡水營合練,楊彥迪提出,要我部騎兵與其淡水營協同,不僅要演練分進合擊,共同進退的協同之法,還要讓我部騎兵扮做敵騎,演練對抗、偵查等科目。」
「嗯,看起來你們並未偷懶,所以你就提出與其交換了?」沈猶龍分外欣慰,溫言說道。
陳平說︰「是,大人。那楊彥迪演練軍陣,確實下功夫也不怕靡費,便說演練步兵抗拒騎兵沖陣吧,淡水營實彈操演,只是把鉛彈取出,只打火藥,避免誤傷我部騎兵。
大人您想,這是多難得的機會,他東番兵想要學習應對騎兵,我王師騎兵何嘗不需要戰馬和士兵適應槍炮齊鳴呢?
這是雙方都有利的,所以卑職就同意了。」
沈猶龍頷首捋須︰「好,用東番之資,練我王師精騎。陳將軍做的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說實話,這段時間,你在香港,老夫就是怕你在東番軍那里吃了虧,現在看來,你非但沒有吃虧,還賺得實利。
甚好,甚好。」
陳平謝了沈猶龍的夸贊,起身說道︰「只是卑職也有一件事不明,亦心懷疑慮,不稟告總督大人,實難心安。」
「松寶,搬張椅子來,讓陳將軍坐下說話,看茶。」沈猶龍說。
陳平坐在椅子上,卻沒有動茶杯,說道︰「卑職詢問過東番兵卒,其所對之敵,多是倭軍和土蠻一類,並無騎兵。土蠻就不用說了,東番島上沒有馬騾,那倭國戰馬,據說大的也就比驢子高些,也不堪用。
而再問往來商賈,說紅毛夷和大呂宋,在南洋用兵,雖然有馬,但都是軍官將領騎乘,並非騎兵。
如此林林總總算下來,東番軍的敵人沒有騎兵,他們為何要訓練將士應對騎兵呢?」
沈猶龍和趙文及卻沒有憂慮的樣子,趙文及問︰「陳將軍,淡水營訓練應對騎兵,可重視否?」
「十分重視。先生,那火藥何其珍貴,淡水營數百支槍開火,光是火藥就要耗費多少呢?而且他們演練多種陣法。有時一營兵圍成四方陣,有時分兩個四方陣。
有時縱隊轉橫隊,再變四方陣。還讓我部騎兵,集團沖鋒和小股沖鋒分別進行,他們分別應對。
自卑職答應交換後,他們每日只要進行操練,必然與騎兵有關,就是不讓王師騎兵參與,那也是自行演練應對方陣呀。」
沈猶龍和趙文及相互看了一眼,紛紛點頭,面帶欣慰之色。
「總督大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陳平問。
沈猶龍呵呵一笑︰「算是好事吧,看起來李肇基確有支援朝廷,北上作戰的心。」
「是啊,是啊,如此認真,當真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