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蘭鎮數百里外,一道澹色青影如煙雲掠過,浮動在山林之間,向著某處急速掠去。
公孫九娘時不時的回頭張望一眼,看到的卻只是綠的千嬌百媚的山中木林。
可縈繞在公孫九娘心頭的壓抑不但沒有減弱分毫,反而逐漸壓得她喘不過氣氣來。
有人在跟蹤她,可她卻看不到對方。
一咬牙,公孫九娘停下了腳步,從懷中扔出十數張宣紙畫。
畫上人影眼眸亮起星光,每一張宣紙畫中都婷婷鳥鳥,身姿款款的走出了一位「公孫九娘」。
這些公孫九娘穿衣打扮各不不同,臉上的神色神情也不盡不同,或嗔怒,或嬌羞,或冷冷,或嫵媚……
而共同點就是這些九娘都有著勾魂奪魄的魅力,會人忍不住去沉淪!
這是公孫九娘的「畫皮」,專門贈予各家公子,專趁夜色進入那些公子哥的夢中,悄無聲息的抽取他們的靈魂。
以這些畫皮做出的「公孫九娘」,栩栩如生,尋常人難辨真假。
如今靈魂早已收集完畢,公孫九娘的這些畫皮也沒了用處,所以現在便拿出來用作迷惑暗中敵人。
隨著公孫九娘的一念動,九娘本體跟隨著十幾張畫皮一同化作神光沖向四面八方,想要甩掉暗中跟蹤者。
可下一瞬九娘便停下了腳步,因為有人攔在了她面前,並且她剛剛散出去的十幾張畫皮也瞬間死了個干淨。
那女子身穿紫色長裙,身材縴細,笑容文靜,從容貌上更是有著與公孫九娘不分伯仲的美艷!
而在女子胸前微微坦露的深深溝壑上,正紋著一個「牧羊人」的紋身。
紫裙女子溫柔中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在了公孫九娘身上,舌忝了舌忝桃紅色晶瑩的嘴唇,雙手一甩,兩柄彎月彎刀顯現,刀光森冷。
「鬼物會有內髒嗎?我很好奇!」
察覺到紫裙女子身上傳來的森森殺意,公孫九娘心中發沉,暗道不妙。
之前她的畫界曾短暫覆蓋住過整個曲蘭鎮,當時畫中霧氣無法抵達的地方有兩處,一個是曲蘭鎮那有大秦國運護佑的縣衙,而另一個則是某座酒樓的客房!
從霧氣的反饋來看,公孫九娘知道了那個客房里竟住著一位龍門境修士!
也只有龍門境修士才能跟在她身後,讓她無論怎麼找也找不到蹤跡!
對方如今攔住她,殺意濃濃,只怕是來者不善。
「你是……」
公孫九娘蹙眉開口,剛想要詢問對方身份,可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之前不遠處的紫裙女人便消失在視線中。
公孫九娘童孔驟縮,意識到不妙,等到察覺到身邊一側傳來的致命殺機時卻已經來不及。
一股冰冷的觸感從月復部傳來,公孫九娘愕然垂首。
只見小月復那里正有一柄彎月利刃不知何時已經洞穿了她的身體!
此時彎刀的主人正與公孫九娘挨得極近,兩美貼貼,美艷無邊。
如果不是公孫九娘月復部的彎刀,兩人看上去更像是好姐妹一般。
「好奇怪,捅進去的觸感和人族完全不一樣……」
荼蘼如同求知的孩童般,眼中滿是好奇的看著公孫九娘的月復部,甚至手腕發力,還多轉動了幾下。
公孫九娘疼的冷汗直冒。
他們深淵鬼國的子民皆是鬼物,身體完全由陰氣所化,自然不會如人族那般流淌鮮血。
可對方的彎刀與力量卻充滿了詭異,捅進身體之後竟在源源不斷的蠶食著她的力量,直接廢掉了她所有的反抗之力,並且還附帶著令她都難以忍受的劇痛!
公孫九娘身體痛到弓起,臉色如紙蒼白,掙扎後才勉強睜開眼,死死盯著身邊的女人,在看到對方眼中隱約藏匿著的變態快意後,公孫九娘明白了——
這家伙並不只是單純的殺人,她更享受的是殺人時給被殺者帶來的痛苦與折磨!
這是個標標準準的,心理扭曲的,變態!
「你是……誰?」
公孫九娘忍痛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想不明白,她與席長越明明在這曲蘭鎮一直小心謹慎,並未鬧出多大動靜,就算大秦仙朝有察覺到不對,可不是已經派出了一位白龍嗎?這個龍門境殺手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以對方這行事舉動的風格判斷,對方絕非尋常正道修行之人,更像是邪道修士!
所以公孫九娘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會引來一個龍門境的邪道修士!
「我?」
荼蘼似乎很欣賞公孫九娘此時的表情,青蔥一指抬起了公孫九娘如玉的下巴,欣賞著這曠世美顏如今因痛苦而嫉妒扭曲的模樣。
如同一件絕世瓷器即將被她親手毀掉一樣,荼蘼心中充滿了快感。
「牧羊人的獵犬,荼蘼。」
荼蘼行事從來不會遮遮掩掩,她一向會讓人死的明白,正如被掏空的身軀一樣,根骨分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荼蘼上下打量著公孫九娘飽滿的胸脯與潔白的大腿,似乎在猶豫從哪開刀比較好。
「我對離山劍宗的遺址很感興趣,我想去那里邊拿點東西,但同時我並不想你們鬼國的那位王上蘇醒,所以你才需要死在這里。」
他們是以情報買賣和委托行走世間的「牧羊人」,不管是荼蘼還是荼蘼背後的牧羊人,對千年前的離山劍宗自然有著濃厚的興趣。
要知道,傳說千年前封印深淵鬼國時,離山劍宗可是舉宗之力,傾巢而出,甚至包括了曾經離山劍宗的鎮山之寶!
不過對于離山劍宗遺址下的深淵鬼國,他們可就敬而遠之,沒有絲毫興趣了。
畢竟那鬼地方可不是活人能輕易踏足的,更別說鬼國里還有那位神秘至極的「王上」了。
那位深淵鬼國的君王一旦蘇醒,就算牧羊人親自前來,怕是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他們是情報買賣,不是送命外賣!
所以荼蘼才在觀望之後果斷選擇出手,截殺公孫九娘!
一來她確實還沒解剖過「鬼物」,比較手癢。
二來便是不打算讓公孫九娘將那些魂炎送回鬼國,燒斷封印,釋放那位鬼國君王。
「哈……哈……」
公孫九娘此時已經疼到意識模湖了,面色蒼白如雪,但依舊還是喘著粗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王上拼盡全力才撕開一點封印,將我與席長越送了出來,為的就是解開封印,釋放王上,讓鬼國重現人間!」
「如今釋放王上的希望就在眼前,擔負了整個鬼國希望的我怎麼能放棄?我又怎麼可以放棄!」
公孫九娘胸口起伏,氣息越來越微弱,可眼中的光芒卻逐漸明亮。
荼蘼臉上依舊帶著疏遠而空洞如戲子面具般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區區一個神台境的鬼物,重傷成如此模樣,體內力量更是早已被她吸干殆盡,即便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荼蘼不是沒殺過類似的存在,比如一些自命不凡的天才,臨死之前骨頭很硬,口中喊著「愛與正義」,相信所謂的「邪不壓正」和「天命在我」。
但最後呢?
荼蘼將那些天才滾燙的血液與敲碎的骨頭殘渣混合,灌進了他們那永遠無法再閉合的嘴里!
讓他們抱著他們所謂的「天命」溺死!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不能死的,包括鬼物,包括她自己。
「看起來……你還什麼都沒發現啊……」
虛弱不堪,生命幾乎已經走向終點的公孫九娘虛弱的笑了笑,眼中滿是譏諷與玩弄︰「你難道沒發現,我一共十九張畫皮,而你卻只殺了十八個嗎?」
在明知不可能走掉之後,公孫九娘以自己的性命牽扯住了荼蘼全部的注意力,悄悄送走了最後一張畫皮。
荼蘼一愣,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
「哈哈哈!」
公孫九娘暢快的大笑起來,即便頭身分離,即便神魂俱滅,也依舊在笑!
千里之外,某座波光粼粼,漁歌互答,卻深不見底的大湖之下,幽幽不可察的人間至暗,至陰,至詭的鬼蜮世界中。
萬鬼咆孝!萬鬼朝拜!萬鬼臣服!
而在萬鬼所望的王座之上,一位沉睡了近千年的君王幽幽睜開雙眼!
一朵匯聚了無數條人族神魂而化成的透明色火焰出現在他眼前。
如果淮知安等人在這里,一眼便可以認出,這雙眼楮就是之前曾在席長越背後出現,幫助席長越鑄就神台,跨越龍門的那雙眼楮。
而捧著這朵火焰的,那位在鬼國中最喜歡畫畫的鬼娘子,在看到她一生忠于的王上蘇醒後,嘴角帶笑,眼角帶淚,無聲散去。
如果見不到朝陽,如果見不到曙光,那便讓我就此沉淪于黑夜之中吧。
因為那應行的路,我已經行盡,黎明之前,當有人永留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