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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首戰

五月十一,朗晴日,風聲歇。

第三輪比試的章程早已寫成告示張貼出來,晉級八人不計門派身份之別,從一到八依次排號,以此為準捉對比武,即一號對二號,三號對四號,五號對六號,七號對八號。

不同于第一輪的海選,這次比武是為了決出優勝,故而每場比試不設時限,須得一方認輸乃至落敗才算罷休,一輪結束方啟下輪,其後八進四、四進二及二進一,再無多余休養時間,看似規則簡單,凶險卻絲毫不遜于第二輪的陰風林圍獵。

今日天色方亮,已有許多人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門,陸陸續續趕到了天罡殿前的演武場上,原先設立在此的八座擂台俱已拆除,三才大鼎也被挪到了長階下,騰出廣場中心地搭建起一座高台,只見這台子高逾九尺、三丈見方,四角各立著一根鐵柱,彼此之間鐵鏈相連,與其說是比武擂台,更像是一座囚籠。

因此,蕭正風甫一見到這台子,心中驀地浮現出兩個字來——斗獸!

他與方懷遠等人同行,待抵達廣場已近辰時,擂台方圓三丈被武林盟弟子以圍欄隔開,仍擋不住爭先恐後的各路好漢,從上往下看去只見得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猶如烏雲垂地。

隨著上位者先後到來,原本喧鬧如早市的演武場很快安靜了下來,這次方懷遠未在高處設座,隨大流地邀請蕭正風同入木棚觀戰,周絳雲攜陸無歸入座左側,白道三大掌門合坐右面,一如當日在天罡殿內議事。

劉一手站在高處,朝四面八方朗聲道︰「承蒙天下英雄關照,本次大會群英聚首,各門派後起之秀層出不窮,無不是我武林未來棟梁人才!青出于藍,後浪推前,如此代代相傳方能續人間千百年薪火不滅,此乃個人之幸、師門之幸,更是江湖之幸!」

劉一手聲如洪鐘,這一番話說得場上鼓聲雷動,不僅是年輕人熱血沖臉,便是上了年紀的一方豪杰亦胸中浩氣激蕩,許多人高聲應和起來,兩三千人聚在一起,萬丈豪氣沖雲霄,饒是地位超然如蕭正風,此刻也為這浩大聲勢所懾,對一呼百應的武林盟主之位更加忌憚三分。

「歷經一輪初試、兩輪角逐,共計八人今日決勝,究竟哪位少年英雄能夠獨佔鰲頭,請諸位拭目以待!」說到此處,劉一手收斂了笑容,面色變得肅然無比,「八位比試者,簽生死狀!」

話音未落,人群如排浪分海般向兩邊讓開,以穆清為首、水木最末,一行八人走上前來,守在台下的人正是那在八卦潭主持初試的矮瘦小老頭,他掀起眼皮瞅了瞅這八個人,目光在黑道三人身上停頓了下,這才攤開生死狀,將筆遞向穆清道︰「于此處,簽上你的名字。」

穆清並不接筆,直接咬破大拇指,干脆利落地按在了生死狀上,道︰「天下英雄在此,無人不是見證,要個什麼白紙黑字?今日一戰,生死不論,是非恩仇台上見,誰要是貪生怕死,誰就趁早滾下棲凰山,終生不得踏足此地半步!」

誰也不曾料想看似溫柔的穆清竟會剛硬如此,她這一記血指印蓋上,身後昭衍、江平潮等四人亦效仿而行,五道血痕刻于紙上,仿佛一朵五瓣梅花,凌寒風骨,傲絕如初。

「好骨氣,就是不知道你們的命是否也如骨頭一樣硬!」

面對滿場喧囂,尹湄眼皮也不眨一下,同樣咬破拇指蓋下血印,水木跟謝青棠更無退怯之意,一時間隊伍拆半分開,兩方人劍拔弩張。

眼看著比武尚未開始,八個人已經要斗起來,為免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劉一手連忙招呼他們前去抽簽。

昭衍事先跟方懷遠通過氣,知道這所謂的「公平」不過是一場掩人耳目的戲法,隨手抓了個紙團出來,攤開看去正是一號,心里更是有了數。

左右不過八人,抽簽很快有了結果,只見是——

一號昭衍,二號水木︰

三號王鼎,四號謝青棠;

五號鑒慧,六號江平潮;

七號穆清對八號尹湄。

對戰名單不多時便被公示出去,引得場上眾人一片議論紛紛,昭衍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待鐘聲一響,他便飛身上了擂台,對台下的水木笑道︰「水護法,上次在流霜河畔匆匆一別,想不到重逢竟是這般光景,尚未恭喜你榮登少宮主之位,還不快些上台來與我敘敘舊?」

听他提起「流霜河」,水木臉色一黑,當即施展輕功上了擂台,冷笑道︰「姓昭的,上次是我一時大意才著了你的道,今天這台上避無可避,我倒要看你還能耍什麼花招!」

話音未落,水木雙手一翻,無人看清他如何開弓拉弦,箭矢已破空而至,此舉大出旁人所料,須知弓箭手長于遠攻,在近戰中本就位于不利之地,何況是被限制在一方無遮無掩的擂台上。

正當眾人以為這一箭要做無用之功時,昭衍嬉笑的神色卻收斂了起來,他腳下一動就要閃避,沒想到水木竟然算準了他的退路,幾乎在他腳尖落地剎那,箭矢已經飛射到面前,昭衍心頭一驚,反手出劍劈了過去,孰料這一劍竟將箭矢從中「劈開」,原是水木用了「並蒂開花」的箭法,昭衍一劍將飛箭分成了兩支,一上一下射向他頭顱和胸膛,聲勢如挾風雷,眨眼間已逼命而至!

千鈞一發,昭衍當即展開天羅傘,他先前吃過虧,知道不可硬抗的關竅,運起內力輪轉一揮,身體順勢一側,使了個「分花拂柳」將兩支利箭向後推去,然而這一合之間,水木趁機欺身而近,天狼弓化作一道鋼鐵長棍,朝著他的頭顱橫掃而來!

「嗆啷」一聲,水木以為十拿九穩的一擊竟被擋下,原是昭衍料到他會趁虛而入,轉身剎那便將無名劍反背在後,正正擋住了天狼弓,旋即鋒芒掉轉,直往弓弦割去。

水木見狀用力一蹬地面,身體驟然向後飛退,堪堪避開了割弦一劍,二人距離甫一拉開,又有三支箭矢搭上弓弦,但聞一聲霹靂響,三支飛箭分別射向昭衍頭顱、心口、丹田三大要害,一息不到便逼至近前,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追擊,揮劍迎了上去。

手腕一抖,劍鋒在胸前疾畫太極,只听一聲怪音響起,仿佛空氣里有水泡乍破,三支利箭竟被一股柔勁「粘」在了無名劍上,隨著昭衍振臂一揮,箭鏃猛地掉轉了方向,朝著來處撲了回去!

水木的箭本就有石破天驚之勢,現在又附著了昭衍的內力,饒是他也不敢托大,心知躲避不及,索性雙手握住弓身,長弓急轉帶起罡風如圓盾,飛箭與這無形氣勁相撞竟迸發了一串火星,水木得了這喘息之機,立刻仰面倒地,三支箭矢被長弓一推一帶,從他頭頂射了出去,直直跨越了數丈距離,駭得那方人群慌忙退避,眼睜睜看到三支利箭釘在了一根大圓柱上,半截箭身都沒入其中,頓時心生寒意。

不等水木起身,昭衍一劍便刺了過來,逼得他就地滾開,奈何昭衍步步緊逼,劍鋒始終不離水木身前一寸,他這一滾就到了角落,後背乍然抵上台柱,當即一掌拍地,身體借力而起,抬腳在柱子上連踏了四步,猛地折身落下,揮動長弓打向昭衍頭顱。

察覺背後勁風突起,昭衍立刻俯身下腰,天狼弓幾乎擦著他的後腦勺重重打在柱子上,空心鐵柱當即發出一聲不遜鐘鳴的悠長銳響,連帶上面的鐵鏈都劇烈晃動起來。

一擊不成,水木面冷如冰,忽地手臂下落,長弓倒轉向右,將將迎上昭衍奇詭一劍,只見他手臂一翻,弓弦順勢絞住昭衍手腕,同時右腳聚力踢出,昭衍不敢生受他這一踢,避讓間失了平衡,被水木後仰一帶,弓弦立刻勒了進去,迸濺開一片血花!

台下,無數人臉色齊變,幾乎不忍看昭衍被絞斷手腕的慘狀。

水木一仰下腰,昭衍也被弓弦扯到了半空,他驀地唇角一挑,那笑容就像是只小鉤子,令水木心下一動,想也不想就要松開弓弦。

奈何已晚。

電光火石間,無名劍突兀地斜出一斬,被昭衍手腕牽制的弓弦早已繃緊到極致,只听一聲刺耳的裂響,弓弦在劍鋒下斷開,一半打在昭衍手臂上,剩下一半狠狠抽中了水木的手背。

台下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上方兩人已是落地分開,一縷縷鮮血從昭衍手掌中流出,沿著劍刃滴落在地上。

原來,他適才是將劍柄緊貼手腕藏進了袖子里,以手掌抓住劍刃刺向水木,果真騙得他使出弓弦絞殺的絕技,有了劍柄格擋,弓弦只在昭衍腕上留下了半圈不深不淺的血痕,水木卻在錯判之下丟失了箭術這一制勝優勢,此番行險可算是穩賺不賠。

弓弦被割,水木背上的箭囊也就沒了用武之地,他面如鍋底卻無憤懣之色,反手將弓箭一並丟在了地上,對昭衍道︰「你敢以身為餌,我這張弓廢得不冤枉。」

「我這一招是行險,但也是使詐,不佔你兵刃便宜。」說罷,昭衍還劍入鞘,擺開掌法架勢,「在此領教少宮主拳腳功夫!」

水木一怔,難得笑了起來,道︰「好!」

一字出口,一掌拍出,水木身為駱冰雁精心培養的繼承人,不僅是箭術高絕,拳腳功夫也十分不凡,霍長老生前得意的「百川分流掌」同樣為他修煉,昭衍只見他雙掌齊出如奔雷走電,一左一右朝自己攻來。

不敢托大,昭衍側身讓到水木左側,一手扣住他左臂,一手曲肘朝他腋下空門撞去,水木年紀不大卻已將招法練得收發自如,察覺到昭衍意圖,右掌順勢回轉劈來,昭衍暗道一聲「可惜」,手指在水木腕脈上一撥便離,後者只覺得整條左臂的筋脈都被他這一撥給勾動起來,剎那間麻痹了片刻,一掌便也落了空。

「咦?」

台下,江天養眉頭一動,低聲對王成驕道︰「王幫主,你看昭衍這一指功夫,似是與那白凌波的‘驚弦指’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王成驕雖然性情直爽,于武道上的見識卻非同小可,只見他沉吟了片刻,道︰「他這一手與其說是指功,不如說是劍法。」

江天養奇道︰「劍法?」

「是‘靈蛇吐信’這一式的變招。」

身為劍法大師,謝安歌亦是看出了其中門道,唇角不禁帶起三分笑意,輕聲道︰「此子手無寸鐵,便以指為劍,水木若是與之力敵,恐怕要吃虧。」

果不其然,水木一掌對上了昭衍一指,看似是那根指頭單薄無力,實有一道銳利劍氣自指尖迸發,水木只覺得掌心刺痛如遭冰錐穿透,一股精純渾厚的內力隨之排山倒海般襲來,他心下雖驚不亂,右手變掌為爪,使了個「盤」字訣繞過劍指,直向昭衍手腕抓去,兩人手上相搏,腳下也不肯松懈,雙腿交錯如飛,一時飛天,復又落地,膝彎、足踝、腿腳無一處不可相斗,直看得人眼花繚亂,只覺得台上手影翻飛,腿影也化了千百,仿佛這二人都生出了三頭六臂八條腿。

昭衍見識過霍長老的百川分流掌,是以從一開始就近身而戰,一招一式無不迅疾,欲牽制住水木的掌勢,可惜水木很快洞悉了他的意圖,使了個虛招將他甩開,人如蜻蜓點水離地而起,一記鞭腿攜劈山之勢向昭衍當頭落下,尚未及身,勁風已壓得昭衍衣發狂舞。

不假思索,昭衍抬臂過頂擋下一踢,手掌順勢一繞,扣住水木足踝向後推去,孰料水木右掌蓄勢已久,借著他這推拉空隙陡然發難,一招「驚濤拍岸」向昭衍當胸拍來!

兩人距離不過咫尺,這一掌來得既凶又疾,昭衍唯有生受一掌,喉間發出一聲悶哼,鮮紅血絲登時滲出唇角,手上卻是分毫未松,只見他一手鎖住水木腳踝,一手抓住水木腰間,猶如霸王舉鼎般將個成年男子高高舉起,旋即腳下交錯,身軀急轉,饒是以水木的能為,也被他這一下橫空拋飛出去,直接飛過了鐵鏈,眼看就要墜下擂台。

關鍵時刻,水木一記「倒掛金鉤」勾住了一條鐵鏈,整個人倒掛在擂台邊上,額頭上冷汗淋灕,單掌在台子上一拍,身軀翻轉而起,恰好與追擊過來的昭衍對了一拳,兩人在半空中你來我往,見招拆招,過了三五回合才雙雙落地,各自退了兩步。

打到這一步,昭衍尚有余力,水木卻已有了力竭之態,他死死盯著昭衍,將剩余內力聚于一掌,衣袖都鼓漲起來,在昭衍落地剎那一掌直擊而出,正是百川分流掌第八式的「乘風破浪」!

這一式並不迅疾,卻能引動人周身氣機,一息不到便封鎖左右退路,如有海上孤舟破浪而至,狼奔豕突般撞了過來,昭衍手中無劍,若再以指力硬抗必得筋斷骨折不可,于是他也出掌迎上,只听一陣陣爆竹般的聲音響起,兩人四肢百骸都被彼此內力沖撞,俱是渾身大震。

就在此刻,昭衍驟然變招,手掌擦過水木掌緣,貼著手臂平推過去,一記掌刀狠狠劈在了水木腋下,後者只覺得一陣劇痛襲來,整條右臂頓時泄了力,被昭衍伸出左手擒住腕子,右手則在他身上一推一拍,又是一掌打在了羶中穴上。

吃了這兩招,水木喉口一甜,腳下來不及後退,昭衍抓住他的腰帶將人往自己這邊猛然一拽,同時側身弓肩撞向水木胸膛,適才被強壓下去的那口鮮血立時噴了出來,昭衍又繞到水木身側,一手扼住他咽喉,一腳踢中他小腿,將人當作了竹竿子,驟然下壓按在了自己膝蓋上。

「 嚓」一聲,腰椎被膝蓋頂壓出不堪重負的怪響,水木整個身軀變成了一張弓,只要昭衍再次用力,就能同時折斷他的頸骨和腰椎骨!

「這——」

「好高明的擒拿功!」

「怎麼……」

這一串連招看似繁瑣,使出來卻只用了一息工夫,許多人都只覺得台上殘影一動,水木便受制于昭衍之手,紛紛目瞪口呆。

水木身體被折,脖頸也遭一只鐵掌死死扼住,他剛要奮力反擊,頸、腰兩處便齊齊傳來錐心刺骨般的劇痛,令他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只能睜眼看著昭衍,艱難地道︰「你——」

「水木,上次為了救人突圍,我不得不使出下策,你心有不甘,我亦然。」

頓了下,昭衍垂眸,一字一頓地問道︰「如今,我不耍花招,堂堂正正地贏了你,你……服不服?!」

手掌傷口再度裂開,鮮血順著昭衍的手淌在水木頸間,眨眼間染紅了他的衣襟,猶如封喉喋血般令人怵目驚心。

水木怔怔地望著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流霜河前,十五騎爭先恐後地馳往長橋,獨昭衍一人勒馬掉頭,朝自己率領的百名追兵迎戰而來。

天狼弓水木從來不是輸不起的人,只是意難平罷了。

片刻的沉默過後,水木抓住昭衍的那只手緩緩松開,他提起最後一口真氣,大聲應道︰「我,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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