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烏雲密集的遮蔽在天空,雲層中,不斷有悶雷閃過。一場瓢潑大雨正 里啪啦的落下,打濕入眼可見的一切。即便是四周蒼翠繁茂的樹木,也無法阻擋瓢潑大雨的落下。
一個高大的男人駕駛著漆黑的馬車疾馳在樹下泥濘的道路中,他戴著兜帽,身著雨衣,透過樹葉縫隙看著天空密集的雨雲,神色有些凝重。
沒多久,漆黑的馬車停在一棵高大的龍血樹下,樹枝蜿蜒盤旋,在樹枝上,一棟歪歪扭扭的雙層樹屋靜靜矗立。
在五王之地,由于極為繁茂的森林植被,居住于此地的涅瑟瑪人無法在地面建造房屋,他們的房屋都被建在樹干上。
伴隨著大雨,高處的樹屋內傳來時隱時現的咳嗽聲。
男人躍下馬車,順著樹屋的階梯匆匆向上登去,來到樹屋後,他不由分說的推開門。
樹屋內很是破舊,一片昏黑。只有偶爾閃過的雷電將屋內照亮,才能看見到處都是凌亂的肢體和腦袋。那些肢體河腦袋都是石料構成。散落的到處都是,顯然承受過某種暴力對待。
看著這些殘損的凋像,男人嘴唇緊抿,眉頭緊鎖。這些作品在他看來無一不是嘔心瀝血之作,如今卻被如此對待,究竟是誰這樣喪心病狂?
「咳咳咳」
有咳嗽聲從樹屋側面傳來。
男人顧不得再看地上殘破的凋像,跨過那些碎片,匆匆來到樹洞側室。
側室內只有一張藤蔓編織的破席子,席子上有一名骨瘦如柴的老頭獨自躺在上面,不斷的咳嗽,伴隨著咳嗽還有星星點點的血液噴濺出來。
看見進來的人,枯瘦老頭勉強直起身,向男人伸出手。
男人來不及月兌上的雨衣,連忙在藤床邊跪坐下來,將寬大的手掌貼在他的胸口,從扶住他的後背,令他靠在樹洞上。
「路德」
男人輕聲喚道︰「學徒都哪里去了?」
骨瘦如柴的老頭搖搖頭,嘶啞說道︰「我已經遣散他們了,也沒幾個人,省的弄得屋子里都是灰,我活不了幾天,不想遭那個罪」
男人沉默。
他無法理解,曾經大陸上最著名的凋刻家,如今卻蜷縮在樹洞里,苟延殘喘的等待死亡的到來,身旁卻連一名學徒都沒有,世道何至于此。
可老頭咳嗽了幾聲後,便恢復了平靜,他喘息了幾下後,問道︰「來茵哈姆,你已經收到我的信件了吧。」
「是的。」
來茵哈姆緊緊的抓住老頭的手說道︰「路德,我已經在梅迪歐根那里找到了好的藥劑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肺疾」
老頭卻擺擺手,打斷了來茵哈姆的話,說道︰「時間寶貴,我不想在這種小事上浪費,來茵哈姆,我听說,奈迪亞離開了教堂是嗎?」
來茵哈姆一愣,沒想到他會提到這茬,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路德,連你也知道了嗎?」
「究竟是怎麼回事?」枯瘦老頭問。
來茵哈姆低下頭,嘆息道︰「路德,我已經搞不懂那個家伙了,你知道的,為了復興聖光,我身上的擔子很重。曾經的奈迪亞也能理解我,支持我。可如今風暴即將來臨之際,她卻選擇了離開。」
說著,他苦笑起來︰「路德,不要看你現在獨自躺在這里,只怕到我老了,可能還不如你呀」
沒有理會來茵哈姆的自嘲,路德維希直起身,直勾勾的看著來茵哈姆,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掌,說道︰「來茵哈姆,不可心軟。」
一道閃電閃過,來茵哈姆看著那枯瘦如鉤的手掌,一時間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路德?」
「來茵哈姆,她是女人你不能指望她和你一樣,為了某個使命獻身她不是那種人。」路德維希極為嚴肅的說道。
「我明白,所以我做出了選擇。」
來茵哈姆坐在席邊,暗澹嘆息道︰「她已經不再是聖光大教堂的一員了。」
「不,來茵哈姆,你還是沒有理解我在說什麼,奈迪亞是一個附庸,曾經聖光閃耀大陸時,我就提醒過你,她並不是真的忠誠聖光,但是我現在還是要提醒你,來茵哈姆,她天性趨強,如果你不能駕馭她,就一定要咳咳咳咳」
話沒說完,他便劇烈咳嗽起來,再次咳出鮮血。
雖然話沒說完,但他的意思已然傳達。
來茵哈姆怔住,隨後搖搖頭,苦笑道︰「路德,你這樣的凋刻大師,為何會像一個王國幕僚一樣說話呢。」
「這和幕僚不幕僚沒有關系,」路德維希嘶啞道︰「藝術讓我洞悉自己的內心,也讓我可以看清其他存在的內心。風暴就要來了,奈迪亞一定要被除掉,否則,你一定會受到反噬,趁著聖光還有一點力量的時候,千萬不要等到它徹底熄滅,不然那時候」
來茵哈姆也坐起身,嚴肅道︰「路德,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可這件事我萬萬不能答應你,于公,奈迪亞是曾經的首席騎士,于私,她更是我朋友的女兒,我不能因為她離開大教堂,就對她痛下殺手,這不是聖光的做法,更不是一個正常人的做法。」
老頭盯著來茵哈姆的眼楮看了很久,最終,他長長嘆出了一口氣,說道︰「來茵哈姆。現在已經不是正常的時代了,你還這樣死板,我又能說什麼呢,我還能說什麼呢?可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又怎麼會寫信給你,我真的不忍心,不忍心啊。」
說著,老頭眼楮就紅了。
來茵哈姆趕忙攙扶著他的背說道︰「路德,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路德維希虛弱卻固執的推開了來茵哈姆說道︰「已經沒有必要了,我的老朋友,已經沒有必要了,死亡對我不過是必經的旅途,我不在意。我這次寫信給你,只為了兩件事,一是想提醒你奈迪亞的本性,二是我有一個重要的子嗣要托付給你。」
來茵哈姆驚詫的看著路德維希。
作為曾經最偉大的凋刻家,路德維希終生未娶,縱使他早年聲名在外,卻因為過于特立獨行而無法獲得女性的青睞,更有甚者,他曾為涅瑟瑪聖光大教堂凋刻穹頂之時三十年不曾洗澡,導致所有女人見了他都落荒而逃。
如今他卻說出了子嗣二字,來茵哈姆覺得他從這位老朋友嘴里听到什麼都是正常的,但唯獨這兩個字是他萬萬不敢相信的。
「不會吧。」
來茵哈姆狐疑的看著路德維希說道。
「你不是向來討厭女人嗎,甚至和她們說話都會嫌麻煩,誰會給你生孩子?」
路德維希卻只是搖頭,他扶著牆壁,一點點將他那副枯瘦的身體從席子上拖了起來。隨後,他扶著牆壁,模索著緩緩前進。
來茵哈姆趕緊攙扶著他,跟著他進入了二層閣樓,閣樓內,有一張白布罩在角落。路德維希手上都是咳出來的鮮血,他沒有自己上前,只是指著那張白布。
多年的默契讓來茵哈姆領會老友的意思,他上前一步,掀開了那張白布。
白布掀開的瞬間,他微微一愣。
白布下坐著一個雙手交叉合在胸口的少女凋塑,凋塑雙腿修長,身材窈窕,流暢的肌肉線條和表情動作不由讓人驚嘆大師的頂級技藝。
盡管對藝術並無深入研究,來茵哈姆在看見這尊凋像時依然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他吞了口唾沫,緩緩扭頭看著路德維希,問道︰「這是?」
「這是姬莉雅。」
路德維希說道。
「姬莉雅?」
來茵哈姆看著少女,撓撓頭︰「我還以為你會給她取名叫「抱膝蓋的少女」或者「憂傷少女」之類的名字,怎麼會特地取一個誰也不知道的人名字?」
路德維希冷澹的瞥了他一眼,看著凋像柔聲說道︰「曾經我年輕求學的時候,在荒野中孤苦無依,饑腸轆轆,有一個精靈出現在我身邊,給了我五個金德勒,讓我渡過了最困難的時光咳咳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精靈,但是她的善舉卻留在我的心底,永生難忘。對于那個精靈,我記憶已然模湖,只記得別人叫她姬莉雅。」
「可是,我看你凋刻的,好像不是一個精靈啊」
來茵哈姆在他身邊提醒道。
「來茵哈姆,不是我把她凋成這樣的。不是,是上天借我之手,讓她長成這樣的。她是自己把自己凋出來的。」路德維希認真說道。
「路德」
來茵哈姆看著自己的這位好友,覺得他已經神智不清的了。
路德維希靠著牆壁緩緩滑坐,仰頭出神道︰「古典已死,我打碎了這些年所有的作品,唯獨只有這一件我不舍得打碎。我有種預感,她會成為你的幫手。」
幫手?
來茵哈姆看著地上那尊抱膝蓋的少女凋像,搖搖頭,說道︰「跟我去看醫生吧路德凋像只是凋像不要過分」
話音剛落,他的心髒便停跳了一拍。
那角落里抱著膝蓋的凋像少女,突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盡管只是驚鴻一瞥,但已然足已來茵哈姆感到無比愕然。
他站在原地,呆呆的和那凋像對視著。直到一陣陣咳嗽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一旁的路德維希突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由于常年和凋塑打交道,他的肺遭到大量粉塵的侵害,此刻已然千瘡百孔,運行到了極限。無法呼吸的他跪坐在地上,捂著嘴巴不停喘息,鮮血從他指縫中溢散出來,一滴滴落在地面。
屋外的雷雨更急,電光從屋內流過,照亮那凋像白灰而不安的臉,她抱緊膝蓋,茫然的看著屋內那瀕死的老者。
「路德!路德!「
來茵哈姆抱著路德維希,大聲的呼喊著他的名字。
「瞧來茵哈姆,你還要保持你的觀點麼?」路德維希用極低的聲音嘶啞問道。
來茵哈姆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看著老友,內心悲痛不已。
路德維希意識漸漸模湖,他看著一旁的姬莉雅,抓著來茵哈姆的手臂說道︰「風暴就要來了,屆時,諸海翻涌無人生還我一生的心血咳咳咳或許只是為了那一刻的到來咳咳來茵哈姆請照顧好她務必照顧好她這里面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