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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有人與神靈為敵

滂沱大雨中,水車站在一處臨河的突出崖壁上,前進不能,後退不得。

這里已經是他和他部下費勁心力所能找到的河谷最狹窄處,他恨不能肋生雙翼,從那一道不足二十米寬的峽谷上一躍而過。

然而,這窄窄的二十米,如今便如天塹一般橫亙在他面前。

「天!是你要亡我嗎?」

水車從來不信鬼神命運,可是當此之際,心底卻油然生出一股茫然來。

如今正值三月末,雨季還遠未到來。大平原上的春雨何曾如今天這般凶 過!

竟然一夜之間,河水暴漲,就這樣斷了他的歸路。

這頭頂上的冥冥,竟然也如那些白人一般使壞,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斑鳩敗亡不成?

「天!難道你看不見這大地上流淌的鮮血嗎?還是說你就是他們的幫凶!」

「你降下這大雨,是想要替他們洗刷罪惡嗎?」

「我告訴你,你洗不干淨!」

「這這片大地上死去的數千萬印第安人,他們的冤魂沒有一日安息!你也想要和他們合起伙來欺壓我們嗎?」

「你這個幫凶!你這個劊子手!我們詛咒你!所有死在白人屠刀之下的印第安人,都在詛咒你啊!」

水車朝著天空狂罵了起來。

當此之際,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可想了。

四面八方都是黑沉沉一片,只有偶然亮起的閃電,照亮了天空上,無窮無盡白茫茫一片的大雨如羽毛一般紛紛墜落。

過了今夜,若斑鳩無恙,則一切都好。

若斑鳩敗亡,則他麾下托納提烏三百軍士,亦將蹈河而死,再無它念。

水車狀若癲狂,罵到興出,一口熱血噴了出來,濺入身下洶涌河水中。

他亦恍然未覺,干脆月兌下了身上衣裳,指著頭頂黑天,將所有污言穢語都從口中潑灑了出去。

往日里托納提烏的兵士們,雖然覺得自家團長嚴苛刻苦,可到底還算是個禮貌人。

卻不知水車平日里言行舉止,皆有依循。

往常做小兵的時候如此,及至一躍成了托納提烏軍團團長,對自己便更是嚴苛。

卻是將所有的狂放姿態,盡數壓抑在了心底。

斑鳩行事向來天馬行空,托納提烏軍團更是秉承著斑鳩的風格,往往有出人意料之舉。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軍團主帥的水車,除卻在軍事上狂放不羈之外,對自己的要求卻是越來越嚴苛呆板。

《操典》規定,行軍時一步長65厘米,水車會專門在地上劃上刻度,讓自己以及自己的士兵,每一步都必須按照這個步長來行走;

《操典》規定,一餐時間不應超過10分鐘,水車專門在他的隊伍里設置了計時官,只要一超過10分鐘,立刻命士兵放下食物,多一秒都不行;

《操典》規定,無論何時,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應衣扣緊結,容貌嚴肅。水車又專門設置了風紀官,凡是抓住衣衫不整者,一律按《操典》軍規執行。

人人都說托納提烏軍團上下一體,宛如一具血肉機器。

可只有水車明白,在斑鳩各種天馬行空、不循常規的指令下,只有這樣一具機器,才能符合斑鳩的要求。

斑鳩北上,想要在布拉克山開闢第二基地。為何不帶上聲勢更隆、而且明顯更善于治政的十五美元?原因無它,托納提烏軍團在水車的操練下,如臂使指,收放自如。

托納提烏軍團,在外界的風傳中,進攻時是飛揚跳月兌的鬼魅,堅守時是不動如山的磐石,散開是漫天飛舞的星火,聚攏是無堅不摧的鐵拳……在外人的眼中它莫可名狀。

但只有水車自己知道,托納提烏並沒有什麼神奇的,無非就是‘嚴苛刻苦’四字而已。

嚴苛到一絲不苟!

刻苦到分毫不讓!

別人所看見的‘舉重若輕’,實際上是他們一遍又一遍‘舉輕若重’的操練而已。

如今水車這一番一反常態的悲愴大罵,直將大雨中靜立如林的士兵全都驚呆了。

自托納提烏成軍以來,何曾見過自家主帥如此失態過?

……

卻不知此時的水車,早已心喪若死!

再不管什麼《操典》,也再不管什麼以身作則,往日所壓抑的種種情緒,在那一道橫亙在前的天塹面前,盡數化為烏有!

其心中悲愴,縱便是連連嘔血,也是無法再抑制了。

旁人只看見了斑鳩的風光無限,馬德雷山林部落何其龐大,如今正是手執反抗軍正朔,隱然是全天下印第安人之共主。

只有水車心知肚明,斑鳩這一步步行來,莫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實在是印第安人情勢之崩壞,環境之惡劣,遠超常人所想象。

諸般心機,萬千籌謀,如今又到了最後關鍵一步。

只需要在白石堡立住腳跟,憑借斑鳩的本事,不出兩年,自然可以在北地又卷起風雲。

到時候與南邊馬德雷山林部落以及杰羅尼莫互為策應,則整個落基山脈,從南到北將構成一條血肉防線,止住印第安人被趕下大洋的命運。

可若是在白石堡立不住,山林中那一只部落遲早也要敗亡。說不定到時候,更南邊那一條毒蛇,就是第一個反噬之人!

斑鳩一系人馬自然是身死族滅的下場,而這天下所有與他們類似的,黃皮膚黑頭發的人種,也將再無做‘人’的可能。

……

「羽蛇神,你不配做我們的神靈!我詛咒你,千萬年來,我們所祭奉你的貢品,都將化作毒藥,讓你和千千萬萬印第安人一起,成為大地上哀嚎的亡魂!」

「托納提烏若毀滅,整個世界都將永遠陷入黑暗之中!毀滅吧!毀滅吧!我們一起死!一起死吧!」

……

在電閃雷鳴和水車狀若瘋癲的叫罵聲中,有一個士兵實在忍受不住,對旁邊人說了一句︰「我泅過去,看能不能去給斑鳩送個信!」

說罷,也不管旁邊同袍的攔阻,將背上槍支一丟,就撲向了身下滔滔河水之中。

「我也去!」「我也去!」

一時之間,竟然又有好幾人,就這樣從懸崖上跳了下去,想以肉身橫渡大河。不求其它,但求能奔在對岸那一支白人軍隊前面,去告訴斑鳩一聲。

……

這一夜,在每一個托納提烏軍團的士兵心中,世上再無神靈!

若有,那也一定是他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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