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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與馬皇後返回紫禁城的馬車並沒有朱極想象的那麼匆忙。

事實上,像他這樣氣吞山河的帝王,又怎麼會因為經歷過多次的天象亂了方寸。

更何況,一想起朱極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朱元璋甚至連內心最後一點對于日食的敬畏都徹底打消,如今他之所以皺著眉頭,完全只是頭疼可以預見的臣子們雪片一般的奏本。

而依偎在他身邊的馬皇後,卻渾然不覺朱元璋的煩惱,嘴角露出的笑意說明她腦海中正想著某些開心的事情。

「妹子,想什麼呢?」

朱元璋做好快刀斬亂麻的準備,扭頭一看枕邊人久違地親密,心里不由得泛起淡淡的喜悅。

他不用看也知道,這回兒馬皇後一定是開心的。其實如果沒有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他此刻必然也很開心。

似乎因為朱元璋的詢問想到了什麼,馬皇後抿嘴笑道︰

「我在想啊,極兒要是知道,剛才是我給他洗的腳,他會是什麼心情?」

感覺身邊這位的心思已經完全沉淪到那個混賬小子身上,朱元璋沒好氣地反駁︰

「就那個混賬小子,到時候指不定會把你氣死。我看你還是想想,到時候該怎麼收拾這廝。這要是咱,咱就見天兒出一身臭汗再讓他給咱洗腳,洗一月,不,洗一年。」

這般孩子氣的說法頓時引得馬皇後一陣白眼。

國瑞爺瞬間迎來劈頭蓋臉的數落︰

「你倒是狠得下心來,盡把當皇帝的威風往兒子身上使。你要是到時候真敢讓他給你洗腳,當心我一氣之下帶他回鳳陽老家。」

朱元璋頓時跟扎破的氣球一樣,急忙擠出尷尬的笑容賠笑︰「好好好,咱不跟那個混賬小子置氣便是了。」

「不過妹子,就算到時候相認,你也不能太驕縱那混賬小子。如今他一介百姓,便連天狗食日都毫無畏懼,將來要是他有了身份,豈不是要把這天給捅個窟窿?」

心里雖然也認同朱元璋這麼說,但馬皇後依舊忍不住垂淚︰

「還不是因為他自小就沒了爹娘,也沒先生教他,便成了如今這幅野性子。」

「一想到這些年他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我這心里就跟扎了刺一樣難受。」

「今天給他洗腳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懂事的孩子。又勤快,又知道疼人,雖然知道你對他好,私底下卻從來沒失了禮數分寸……」

沉默了一路的馬皇後終于開始表達自己對朱極的喜愛。

听著枕邊人的講述,朱元璋瞪大了眼楮,心里的醋意是越听越多。

等馬皇後講完,朱元璋氣憤的大手狠狠拍打在錦墊上,讓填塞了軟棉的長凳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混賬,對一個下人都這麼客氣,就不知道對咱尊敬一點?每次都要把老子氣個半死,他這是成心跟咱過不去。不行,下次見了他,咱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這位咬牙切齒的九五之尊,耳邊忽然傳來低聲嬌斥︰「你敢?」

于是在這只有兩個人的馬車里,九五之尊重歸修身齊家的好丈夫。

再次舌忝著臉向馬皇後賠笑之後,朱元璋終于還是嚴肅起來︰

「妹子,咱是該給這混賬小子找個老師了。」

這一次,朱元璋沒有迎來反對的意見。馬皇後挺直了身形,目光與朱元璋對視,雖然還帶著憧憬的笑意,卻同樣鄭重地點點頭︰

「陛下說的沒錯,極兒這些年缺失了太多東西。不過當務之急,卻是應該給他找個好老師。不然今後咱們相認,他如今的模樣只怕很難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的認同。」

「只是,這朝野上下,誰來當極兒的老師最合適呢?」

馬皇後最先想到的是宋濂,但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選擇。

固然朱元璋所有的皇子都是由宋濂啟蒙,但以宋濂的敏銳,很難保證朱極的身份不會被他發現。以宋濂固執較真的性格,很難保證他不會將這件事情搞得難以收場。

甚至,接下來所有她能夠想到的人選,都有這方面的顧慮。

但朱極的教育確實迫在眉睫。

看到馬皇後那為難的樣子,這位大明雄主總算是擺月兌之前郁悶的心情,略微有些得意地扭頭笑道︰

「不知道選誰好了吧?這種事情,還是得咱來做主。」

任誰都難以想象,當今天子私底下居然還有這般賣弄的時候。

不過,當馬皇後听到朱元璋低聲說出的那個名字,她的眼楮都不由得微微瞪大了一些。

半月後,一輛普通的馬車靜悄悄地駛進莫愁湖。

馬車上的老者被一名後生攙扶著小心翼翼地踩著凳子下來,面朝彩漆如意門,秉持著謹慎的態度緩緩步入其中。

被府中僕役恭敬地引進會客廳,看到其中坐著的人,老者瞳孔瞬間縮小,本就謹慎的態度,變得愈發恭敬起來。

客廳,赫然是朱元璋與馬皇後兩人一起等候。

自開國後,幾乎很少有人能單獨接受這二位的接見。

更何況,還是在這等位置偏僻隱秘的地方。

雖然仲春時節天氣依舊有些寒冷,但老者孱弱的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冒出絲絲冷汗。

「微臣,叩見陛下,皇後娘娘。」

看著身形顫顫巍巍的老者,朱元璋端起茶水潤潤嘴唇,很是隨意地點頭︰

「起來吧,坐下說話。」

待老者心神不定地落座,朱元璋一反常態沒有拿起他皇帝的架子,反而如同當年那個義軍首領一般溫和地與老者閑聊起家常來︰

「上次見面,還是大朝拜的時候。這兩月不見,你倒是越發老朽了。」

懷舊之中,多少還有些嘲弄的意思,老者臉色不自然的同時,馬皇後輕輕咳嗽一聲,接過朱元璋的話頭:

「誠意伯已是花甲年歲,還要大老遠請你過來,當真是讓我心里過意不去。」

老者自然便是朱極口中活不過一年的劉基,听到馬皇後的話充滿歉意,劉基懸著的心多少輕松了些許。帶著敬意向主座的兩位微微欠身,劉基緩緩說道︰

「有勞陛下與皇後娘娘掛心,微臣確實有些老邁了。不過為人臣屬,忠君之事,必當殫心竭慮,怎麼承皇後娘娘歉意。只是不知,此次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劉基的回答,一听就是官場老油子的經典語錄。

他心里很清楚朱元璋在這麼個地方召見自己,只怕有比上次讓他當宰相還要麻煩的事情等著他。

所以就著朱元璋諷刺他的那兩句,非常坦率地承認自己年紀老邁。

所以就算馬皇後再怎麼深表歉意,接下來他們要說的事情,他這個老邁之人也沒那個能力殫心竭慮。

明面上表中心,暗地里找借口,朱元璋听完火氣蹭一下又忍不住躥了上來,心道這老東西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識抬舉。

正待要發作時,他放在桌上的手臂卻被馬皇後按住。

不同于朱元璋的怒火朝天,馬皇後依舊一臉笑容應對著劉基,似乎完全沒有听懂劉基剛才話語里的拒絕。

「今日請誠意伯前來,卻是有件喜事,想要與你共享。我與陛下也知誠意伯年邁,不良于行,是以前些時日,為你物色了一名弟子。」

「此子雖然不同詩書,但心地良善,拜入誠意伯門下,也好車前馬後侍奉與你。」

劉基表示,這麼好?但我不信。

他不確定朱元璋給自己送這麼個弟子來,是為了光明正大監視自己,還是有什麼別的企圖。

但無論出于什麼原因,劉基都有預感,這必然是一個非常大的麻煩。

「這,還請皇後娘娘寬恕。微臣自年前起,便深感神思昏沉,如今便是連耳目都不甚清明。昏聵至此,豈不是要誤人子弟。劉基當真是有負陛下與皇後娘娘厚望。」

劉基這番推月兌,瞬間讓朱元璋想起當年他希望劉基當宰相時的那番應對。

這神思昏沉的借口,一找就是五年。

要不是朱極那混賬小子滿朝上下就看重這廝一人,當真以為他朱元璋手里的刀不利索是怎的?

馬皇後還想委婉地規勸幾句,但朱元璋早已听得不耐煩︰

「咱今日便跟你講明了,讓你教的,是咱早些年丟失的大兒。今日你知道了他的身份,要麼,就老老實實教他,要麼,就給咱待在這個院子里養老。怎麼選,你自己看著辦吧。」

溫和委婉的那套他朱元璋不會,也搞不來。

但手拿屠刀殺氣騰騰逼人就範他駕輕就熟。

當著劉基的面將朱極的身份說出來,朱元璋徹底斷了劉基的退路。

劉基甚至可以感覺到,只要他說半個不字,只怕他青田劉氏一門都要頃刻間灰飛煙滅。

他太清楚朱元璋的手段了。

沉吟片刻,劉基終于小心翼翼地問道︰

「敢問陛下,希望微臣教這位皇子些什麼?孔孟,黃老,還是韓非?」

劉基隱晦地探尋著,他很清楚,如果這位皇子不是足夠特殊,朱元璋是不會放下對自己的懷疑和成見將他召回的。

而朱元璋的答案,卻足以讓他內心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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