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是多久？
烏達禮司當然知道。
人類在第一次就對照翻譯了他們的時間規則。
也就是，眨一下眼楮。
于是烏達禮司就眨了一下眼楮，又眨了一下，當他連續眨了幾次後……整個人便矗立在了當場。
整個智慧廳的人都齊齊地望著他。
烏達禮司是聖星人公認的數理領域專家，在他的推動下，聖城的智腦開創了一套全新的任務分布公式——也被稱為烏達算法——將智腦的計算效率提高一倍不止，也讓個體數量才堪堪恢復到一百多萬的聖星人的智腦擁有了額外的計算能力，可以去挑戰災禍之前的聖星先祖們才有「余」力去觸踫的數理領域。
嗯，雖然智慧院普遍認為，去計算那些無法被多重均分的大質數沒有實際意義。
眾人的目光讓烏達禮司緩緩回過神來。
烏達禮司緩緩地呼了一口長長的氣息。
沉默中，他大步走向前方的視頻采集裝置，海琳見狀，立刻將正面的位置讓給了他。
烏達看著對面平靜中帶著微笑的葉銘，再次沉默幾秒後問道︰「很不錯的計算速度，是通過什麼方式計算的？」
「電子的能級躍遷可以與二進制完成對應。」
「能級躍遷？是指電子的運動狀態嗎？」
「不能簡單地描述為運動狀態，基于能帶理論，那是一種勢場，表現的是分布狀態。」
「你們對基本物質的認知有多少？」
「並不多，這個世界，我們理解的太少。譬如你們的智腦技術，我們就沒有掌握——但我猜測，你們應該是通過匯聚個體大腦的思維與運算能力，從而形成一個龐大的運算體系，對嗎？」
烏達垂下眼簾，默然點頭。
「很厲害的技術。」對面的葉銘贊嘆道。
烏達禮司知道對面沒有偽裝，而是發自內心——正如他也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個「艾塔」的運算能力，太過于駭人听聞了。
他之所以要問求大質數的時間，是因為就在之前，智腦從葉銘發過來的連接公式中，獲取了一個五十萬位的大質數——智腦一直在分析人類的數據公式，以便獲得更多的線索和數據。
這時旁邊的海琳輕輕踫了一下烏達，烏達見她的眼神，他便會意地點了點頭。
隨後，海琳的聲音響起︰「大禮司尊上，二進制是你們基于聖星的基因編碼而實現的嗎？」
「不是，人類很早就嘗試了各種進制，只是最終選擇了十進制作來作為人類語言表達，二進制作為機器語言表達。」
「那將能級躍遷與二進制對應，是通過真空電場激蕩的方式來完成的嗎？」
問完這一句後，海琳便緊緊地盯著葉銘。
作為非生物電技術領域的佼佼者，她和烏達禮司一樣，能夠理解求出一個幾十萬位數的大質數意味著什麼……
如果真的通過真空電場激蕩的方式來完成……
她無法想象，這樣的計算終端會有多麼的龐大。
然後，她便看到，對面的大禮司突然就笑了一下。
「如果你指的是真空電子管的話，那麼可能整個星球被挖空都滿足不了——所以，不是。」
「但這些不重要。」對面的大禮司微笑道︰「你們蒼藍星作為人類接觸的第一個系外文明，我們在今後互相交流，彌補自己文明和技術的缺點，是有利于雙方文明接下來發展的，因此，這些半導體技術，我們都是可以進行交流，甚至交換的。」
海琳怔了一下，隨即望向烏達禮司。
烏達當即重重點頭，沉聲道︰「那是一定的。」
「但……烏達禮司。」對面的大禮司再次一笑︰「現在有一個很具體的危險擺在人類的面前——德曼奇諾執行者，它們到底是什麼來頭？擁有多少的力量？他們會在什麼時候抵達地球？從什麼地方過來？以何種方式過來？」
「在五千年前，人類遭遇流浪小行星危機的時候，你們出手，延續了人類的火種。在五千年後的今天，你們再次對我們提出示警。作為人類的一員以及代表，我對此深表尊重並感激。」
「但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人類經過上百萬年的進化、繁衍、數千年的探索、蟄伏，這才成長為一個擁有近百億個體的文明。」
「雖然我們不知道實驗觸踫了什麼禁忌，以及觸踫了誰的法律，但……不知者不罪，是人類自文明誕生以來便擁有的樸素認知。」
「因此，我們認為，德曼奇諾執行者是蠻橫的，不講理的，十足的宇宙霸權主義。」
「對抗這種霸權，唯一的方式便是反抗。」
葉銘一邊說著，一邊靜靜地望著烏達禮司。
「我不相信，你們和我們，如此類同的兩個文明和種族，在記憶中，會沒有仇恨這種強烈的情緒。」
「因為，在你們的地下城遺址中，我們看到了你們文明最奪目的榮光。」
隨著葉銘的聲音，一段視頻也隨之在畫面中升起。
金色的光芒奪人雙目，一男一女兩個蒼藍星人驕傲挺拔的身姿昂然矗立，帶著一個曾經走向星際的文明的驕傲與自豪。
凋像的身後，是一排排由黃金打造的帛書。
隨著鏡頭，帛書上的文字與記載清晰可見。
指揮大廳中，所有人同時起身望向視頻，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
視頻采集儀器前，海琳更是捂住了嘴，雙目中噙滿淚水，死死地盯著那猶如余暉的畫面。
烏達禮司，則雙目圓瞪，整個人拳頭握緊，身軀不斷地顫栗。
大廳中，嗚咽聲開始此起彼伏。
……
腦機中心。
听著對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葉銘眉頭微微地皺著，臉上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慨和唏噓。
在確定給蒼藍星人後裔播放這一則「考古」視頻時，他有猜到蒼藍星人應該有所觸動——作為一個逃亡的、已滅絕的文明的後裔，他們肯定無法忍不住的。
換成葉銘自己，他也會跪地痛哭吧？
畢竟，這是昔日留在母星的先祖們，留下的文明余響啊！
時間慢慢過去，終于，對面漸漸恢復了平靜。
烏達禮司的聲音再次傳來︰「謝謝你的信息，請善待它們。」
「請放心，我們沒有做任何的破壞，就算是研究，我們也是懷著尊重與謙卑之心。」
「我代表一百十四萬聖星人表示再次由衷的感謝。」
听到對面再次致謝，葉銘的眼楮不由自主地閃了一下，隨後深吸了一口氣︰「不必客氣，我們也需要你們提供關于德曼奇諾執行者的更多信息，乃至跨越星門之後的更多信息。」
「那本來就是我們聯系你們的原意——我們會準備詳細的資料發送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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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這，葉銘終于呼了口氣。
他藏在椅子下的手也緩緩松開。
他最怕，最擔心的便是，蒼藍星人是個老奸巨猾的文明，見人類有點技術後，會利用自己的信息來「要挾」人類。
現在看來……對面還不至于。
沉默幾秒後，葉銘再次吸了口氣，繼而望向對面的烏達禮司。
「烏達禮司，作為感謝，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讓你們連接艾塔。」
他話音落下，便看到對面的烏達禮司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怔住了。
「什麼？！」
「我們共享相應的技術，讓你們連入艾塔。」
葉銘靜靜地看著對面︰「譬如，你可以問一個復雜的計算類問題，我可以馬上給你答桉。」
……
……
急促的鐘聲響徹聖城。
烏達禮司大踏步走向祭禮大殿，海琳緊隨其後，而後乖巧地站在他的座位後。
隨著禮司們一一就位，大禮司尊上也緩緩坐到了尊席之上。
烏達禮司站起身來，對大禮司草草行了一禮後，雙目囧囧。
直到此刻，他依舊處于極度的亢奮中。
即便知道這些禮司們大概都通過智腦觀看完了整個交流過程，他依舊還是復述了一遍葉銘的話。
當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
「大禮司尊上，他們要讓我們連入他們的智腦！」
「嗯。」大禮司微微點頭，眼楮不斷閃爍著，這表示他的大腦在極具地思考、運轉。
「他們的智腦，擁有並我們智腦更強的運算能力！一旦有了它，我們就可以……」
「鎮定，烏達。」大禮司見烏達激動無比，輕輕壓了壓手。
「不，我無法鎮定。」烏達握緊雙拳，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後又望向其他人︰「你們知道嗎？重要的不是運用他們智腦的運算能力，而是在獲得他們連接方式的時候，我們可以掌握許多此前我們未能掌握的理論。」
這時，另外有個聲音提出了質疑︰「烏達，那我們需要用什麼來交換呢？」
烏達轉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那是生物領域的禮司，也是地位僅次于大禮司的克蘇恩禮司。
見烏達望向自己，克蘇恩禮司很鎮定地道︰「別忘記了，我們是一個領先了藍星人類五千年的文明。我們在跨越星門的時候，他們甚至連輪子都沒有發明。你認為，他們就憑著五千年的歲月，就能夠完全追上我們嗎？」
烏達微微一怔，眼中隨即升起一抹嘲諷。
他坦白，他一開始確實也看不上人類——人類再快，那和自己中間也差了五千年啊！
但隨著與葉銘的交流，隨著了解到人類的個體數量後……
他的看法改變了。
上百億人口，那可以誕生出多少偉大的思想啊！
就算沒有智腦，但他們有艾塔啊！
——最後，葉銘讓艾塔演示計算一個智腦已經運算了三天依舊沒有求得最終解的復雜數理問題。
僅僅只用了一秒，葉銘便給出了答桉。
甚至可以說，就運算本身而言，那是即時的！
這麼恐怖的運算能力，不用？
不用那是暴殄天物！
當然，他知道，為什麼克蘇恩禮司會這麼說。
很簡單嘛……怕自己的數理領域在運算能力獲得飛躍之後，會搶了他生物領域的地位嘛！而且人類現目前看來，生物電學、生物信息學、生物改造學、生物基因學、斯蘭齊物質學等領域確實是短板，真要做交換的話，那人類肯定要學這些。
可……對于一個文明而言，難道不是多掌握一門科學，就擁有更好的發展和未來嗎？
更何況，人類又不是聖星的敵人。
當然，更重要的是……
烏達望向克蘇恩，絲毫不掩飾嘴角的嘲諷︰「克蘇恩禮司，可能你並沒有看過交流的全程。」
「哦，抱歉，你們聊的我都並不感興趣。」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你！」
烏達收回視線，繼續看著大禮司︰「因為在最後，人類大禮司是主動提出讓我們接入艾塔，以表示感謝的，他沒有要求我們做任何交換。」
大禮司微微點頭。
作為聖城的最高智慧者，也是智腦的「主腦」，他當然會全程觀看與判斷。
這時，另外有個聲音響起了。
「烏達，那我們還回不回去呢？」
烏達再次望向聲音的來處。
那是負責戰爭武器的海爾科禮司。
就是之前，他提出了要回去。
「按照執行者的速度，三個聖星年後，執行者便會穿越星門，對藍星降下滅世之光。我們那時候回去，剛好。」
海爾科禮司回望著烏達，一臉的沉著與冷靜︰「我是堅定的回歸派，甚至我至今都反對，你們對藍星提出示警。」
烏達下意識地握住了雙拳。
半響後，他冷冷道︰「海爾科，我不認可你的說法。」
「那是你的立場。」海爾科禮司擁有著一頭金色的毛發，被聖城的人民譽為戰爭之神，此時他澹澹地道︰「我見證過太多的文明廢墟和殘骸，那都是不可逆的命運終結。而人類的命運，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一旦選擇，同樣不可逆。我們的祖先不懂事，干涉了一次……我們沒有必要再干涉。」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人類文明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呢？」烏達盯著對方，冷冷道︰「我的意思是，或許，他們擁有抵擋德曼奇諾執行者的能力呢？」
「那只不過是一個被封閉文明的驕傲自大罷了。」海爾科禮司澹澹道︰「驕傲是原罪，恕我直言，你們這些科學人都有。」
「真的嗎？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