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鹿城營地議事大廳。
眾人一並商議迎敵之策。
起初得知城牆就快塌了,洪振基差點崩潰,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沒想到黑鹿城又要失守了。
不光是洪振基,崔洛賢和一干千乘將領,都過慣了守城的日子,而今無城可守,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但情勢如此,黑鹿城頂不住第二發弩箭,三天之後,城牆必定垮塌,千乘眾將商議的重點是,放棄黑鹿城後,下一座駐守的城市是哪里。
眾人圍著地圖商量了一個多時辰,到最後也沒商量出個去處。
其實不用商量,大家都知道結果,去哪座城都不合適。
黑鹿城是千乘國的門戶,門戶一旦被打下來,身後的道路,四通八達。
有很多路線能抵達神臨城,無論駐守哪座城市,都無法阻擋圖奴進攻的腳步。
眾人相繼表明了自己的意見,旋即轉過臉,看著洪振基。
按照他們的想法,現在應該直接退回神臨城,把半個千乘國交給圖奴。
諸將會說什麼,洪振基早有預料,他看著徐志穹,等著徐志穹的態度。
徐志穹沉默不語,眾人的視線又集中在了洪振基身上。
他們在等著洪振基的決斷。
洪振基的手在發抖。
他只當了幾個月的神君。
現在他即將丟掉半個千乘國。
余杉搖頭道︰「這半壁江山若是交給了圖奴,想拿回來,卻難比登天。」
崔洛賢道︰「黑鹿城已無城可守,不知余將軍有何良策?」
余杉指著地圖上黑鹿城道︰「城東有一座山,名喚香織山,可在山上駐軍兩萬,與黑鹿城互相策應,縱使城牆受損,也能持續固守。」
利用山勢,居高臨下,往來策應,這是防守的常用策略。
听到這番話,洪振基似乎看到了些許希望。
崔洛賢搖搖頭道︰「香織山,不能駐軍,若是能駐軍,我早就安排人馬駐扎了。」
余杉皺眉道︰「為何不能駐軍?」
「山上沒有水源。」
余杉沉默了,他對千乘國確實沒有這些本土將領熟悉。
駐軍兩萬,人吃馬喂,飲水的消耗非常驚人,駐守一兩日,還能勉強支應,決不能長期在此駐守。
在山上的駐軍的想法被否決了,洪振基再次看向了徐志穹。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多希望徐志穹能說一聲,黑鹿城還守得住。
結果徐志穹說了一句︰「黑鹿城,不用守了。」
諸將紛紛點頭,洪振基萬念俱灰。
三聖子洪華恆也不甘心,嘴唇微動,似要開口。
徐志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作聲。
洪振基閉上眼楮,正要下令撤軍,忽見徐志穹捏著傳音牌,暗中向他傳去了聲音。
听到腦海之中的聲音,洪振基先是一驚,隨即平復神色,抬起頭,對著一種將領道︰「華恆、崔洛賢、叢銘,你們留下,運侯、余將軍,請你二人留下,巾青將軍(郁顯國衛尉,朱雀三品修者),也請你稍待片刻,其余人,退去吧。」
所謂其余人,都是千乘的本土將領。
諸將面面相覷,不知洪振基是何用意,洪振基劍眉倒豎︰「都給朕滾出去,滾快些!」
諸將不敢久留,迅速離開了議事廳。
徐志穹用法陣把議事廳封住,洪振基吩咐秦燕,讓內侍嚴加戒備,議事廳附近,不得有人靠近,這是為了防止別人偷听。
一名參將問道︰「什麼事情,這麼機密,還怕我們知道?」
另一名副將嘆道︰「這你還不懂,神君在商議撤軍的路線。」
參將恍然大悟︰「那確實得機密點,這要走漏了風聲,被圖努人追上了,咱們都回不了神臨城。」
議事大廳內,崔洛賢已經畫好了路線,指著輿圖道︰「神君,沿此路線撤兵,行軍最快,我率軍士沿途稍加阻擊,在我軍撤回神臨城之前,敵軍絕對不會追上……」
洪振基神情冰冷看著崔洛賢,崔洛賢話說一半,吞了回去。
神君為何這般看著我?
是我會錯意了?
崔洛賢轉眼看向徐志穹,低語道︰「運侯適才不是說要退兵麼?」
徐志穹面無表情道︰「我幾時說要退兵了?」
崔洛賢費解道︰「運侯適才卻說,黑鹿城不用守了……」
「不守城,就不會打仗了麼?」
崔洛賢問道︰「依運侯之意該如何?」
徐志穹道︰「出城迎敵。」
「又作牽制襲擾,爭取時間修城?」崔洛賢似乎猜出了徐志穹意圖。
徐志穹搖頭道︰「不作襲擾,與敵決戰!」
崔洛賢緊鎖雙眉︰「運侯,不要意氣用事,敵我戰力懸殊,應趁我軍主力未損,即刻退回神臨城,
若待主力再遭重創,屆時無力再戰,一國之土,將淪于敵手!」
徐志穹道︰「圖奴之軍不過五萬,連日攻城折損一萬有余,而今不到四萬,千乘有軍八萬,何謂戰力懸殊?」
崔洛賢道︰「此非以軍士多寡而論,首戰之時,我軍十萬,敵軍五萬,連戰連敗,運侯難道忘卻了?」
徐志穹搖頭道︰「首戰之時,九成將士未曾經歷戰事,戰力自然不堪,而今歷經數戰錘煉,戰力遠非昔日可比。」
崔洛賢嘆口氣道︰「運侯,有城尚且守不住,沒城這仗如何去打?」
「守不住黑鹿城不是打不過圖努,是城牆頂不住星君打造的床弩,」徐志穹在指著輿圖道,「三日後,敵軍還將帶床弩來攻城,我軍直接出城,與之決戰!」
崔洛賢沉默許久道︰「與其出城迎戰,還不如等城破之時,在城中與敵軍巷戰,或許還有幾分生機。」
與圖奴交戰多年,崔洛賢真是嚇怕了,如果在平地作戰,他不認為八萬千乘軍能抵擋四萬圖奴。
徐志穹不同意巷戰︰「等城牆被攻破,千乘軍士氣大落,況且巷戰也不利用施展兵力優勢。」
崔洛賢無聲慨嘆,哪有什麼兵力優勢?
「運侯,平地作戰,我軍絕不是圖奴的對手,騎軍一番沖鋒,便能沖散我軍。」
徐志穹道︰「我軍也有騎兵,今日剛剛抵達,算下來將盡一萬!」
余杉咂咂嘴唇道︰「這個騎兵……」
崔洛賢急道︰「余將軍,怎就不敢說句真話?那些騎兵能用麼?」
余杉去檢驗過,一萬騎兵,能真正作戰的,差不多有兩千。
能拿上長矛勉強廝殺的,差不多也有兩千。
剩下一半,能騎著馬,跟著跑。
這和圖奴的騎兵似乎是兩個概念。
余杉看著徐志穹道︰「這些騎兵,與圖奴騎軍直面相抗,委實勉強了些。」
洪華恆嘴唇顫動,他實在忍不住想插句話。
徐志穹抬頭道︰「三聖子,有話但講無妨。」
洪華恆看了看洪振基。
洪振基皺眉道︰「讓你說便說!」
洪華恆指著兩座山道︰「咱們既然是有騎兵,干脆就把騎兵放在這香織山上,等敵軍和咱們交戰,騎兵從山上沖下來,接著山勢,直接打敵軍側翼。」
洪振基嘆道︰「適才卻不說過,香織山上沒有水。」
洪華恆道︰「神君,咱們不用長期駐扎,開戰之前,把騎兵送上去就好。」
余杉沒作聲。
崔洛賢笑了笑。
洪華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問了一句︰「可有何處不妥?」
崔洛賢又確認了一遍︰「王爺,您是說開戰之前,把騎兵送到香織山上?」
洪華恆點頭道︰「我去那山上看過,山勢還算平緩,騎兵上去不難,山間草木也不算太多,有適合沖鋒的路線。」
崔洛賢道︰「王爺,恕末將直言,您打過仗麼?」
洪華恆搖搖頭道︰「仗是沒打過,但兵書還是看過的,當初有一戰就是這麼打的,當時是……」
「咱們別說當時,就說現在!」崔洛賢道,「咱們把騎兵送到山上,然後圖奴知道山上有騎兵,然後他們側翼還不做防備,就留給咱們打?有這便宜事情麼?」
洪華恆搖頭道︰「那自然不是這般,我們把騎兵送到山上,肯定不能讓圖奴知道。」
崔洛賢連連長嘆道︰「王爺,您知道一萬騎兵動起來是多大的動靜?您知道城外有多少敵軍的斥候和細作?
一萬騎兵送到山上,還想不讓人知道?就算我用潛行無聲之技也做不到!」
余杉看著徐志穹道︰「陶姑娘有辦法麼?」
徐志穹搖了搖頭。
一萬人,悄無聲息送到兩座山上去。
除非把整個陰陽司搬來,單憑陶花媛和在此間的陰陽師,絕對做不到。
洪華恆抿抿嘴唇道︰「我不懂打仗,且當我胡說就是了。」
徐志穹 然抬頭︰「我找人來做此事。」
崔洛賢愕然道︰「運侯,莫要說笑!」
「我幾時與你說笑了,我想辦法把一萬騎軍送到香織山上去,保證不讓敵軍察覺。」
崔洛賢盯著輿圖看了半響,眼楮里閃爍出一線光芒。
「要是運侯真有這本事,這仗倒也能打。」
這是非常有效的戰術,舉例來說,就是楚禾和徐志穹打架,尉遲蘭從側面沖出來,直接把楚禾踹倒,然後兩個人圍毆。
余杉想了想,搖搖頭道︰「我軍要是在山下和敵軍交戰,山上騎兵俯沖下來,亂軍之中,難分敵我,只怕我軍也要受到殃及。」
余杉的擔憂也有道理,尉遲蘭沖的太 ,直接把徐志穹和楚禾都撞倒了。
這種情況會造成混戰,對于經驗不足的千乘軍來說混戰肯定佔不到便宜。
崔洛賢在地圖上點畫道︰「不在山下交戰,離山下一百步與敵軍廝殺。」
讓徐志穹站在城下,楚禾站在山下,尉遲蘭沖下來的時候,只會撞倒楚禾,不會撞到徐志穹,然後兩個人再上去圍毆。
余杉在輿圖上測算片刻道︰「離山下一百步,距離城下只剩八十多步,大軍根本排布不開。」
崔洛賢思量半響道︰「除卻騎兵一萬,我軍還有七萬步兵,我率兩萬大軍在城下迎敵,其余軍士藏在城中,
待圖奴大軍沖上來,兩軍鏖戰之時,余將軍率騎兵自山上突襲,直沖敵軍主陣,待敵軍大亂,城中之軍出城,隨我一並壓上,或可全殲敵軍。」
舉例來說,就是徐志穹和楚禾打架,身後再藏一個楊武,尉遲蘭沖上去把楚禾撞倒,楊武也沖出來一起圍毆楚禾。
好計策!
余杉微微點頭,轉而又有些擔憂︰「圖奴知道我軍兵力絕不止兩萬,若是見我軍兵力太少,只怕敵軍會有戒備。」
崔洛賢道︰「散播消息,只說我軍大部分人馬已經潰逃,我軍逃習慣了,敵軍必然會相信。」
說話間,洪振基的臉色很難看。
什麼叫我軍逃習慣了,崔洛賢這廝太不會說話。
余杉還是有些顧慮︰「圖奴軍中也有不少名將,在沙場征戰久了,只怕還是會有所戒備。」
崔洛賢點點頭道︰「若是想徹底打消敵軍戒備,除非……」
話說一半,崔洛賢欲言又止。
余杉也明白了崔洛賢的意思︰「這卻是要……」
他也不好說出口。
最終還是徐志穹直說了︰「只要神君親自率軍在城下出戰,敵軍定然會放下戒備。」
洪振基豎起眉毛道︰「此言何意,這是讓朕做誘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