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知縣跪在了眾人當中,沒等開口說話,里長杜廣興上前踹了他一腳︰
「姓高的,你特娘說麼,你為什麼斷我們生路,春耕就要到了,你把南神弟子都抓走了,你讓俺們怎麼活!」
梁賢春正在呵斥梁玉瑤,林天正也本想上前搭救高仁孝,可一听這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梁賢春喊一聲道︰「高知縣,你不是要抓血孽修者麼?」
高仁孝高聲喊道︰「血孽修者就是朱雀道上的,聖旨上寫的清清楚楚,我是奉了聖上的命令來抓這些罪徒!」
話音落地,梁賢春瞠目結舌,林天正和左楚賢也傻了眼,左楚賢問了一句︰「高知縣,你是進士出身?」
高仁孝端正神色道︰「老夫乃昭興二十年進士,二甲第十一名,你若不信,可查皇榜。」
雖然年齡差了四十多歲,可若論起官齡,他和徐志穹算同輩,徐志穹從武徹書院畢業那一年,高仁孝考中了進士,只當了一年縣令。
這把年紀考上進士實屬不易,可左楚賢還是對此表示懷疑。
他一開始以為高仁孝這是個倔老頭子,如今看來這廝明明是個傻子。
傻子也能考進士?
左楚賢問道︰「高知縣,你當真區分不出朱雀修者和血孽暴徒?」
高知縣冷笑一聲道︰「都屬同道,都是暴徒,都是一丘之貉!」
左楚賢還想繼續追問,林天正沒心思和這傻子磨口,他把視線轉向了知府向思善︰「向知府,你就由著這老兒胡作非為?」
向思善干笑一聲道︰「這事情,卻還不好說。」
向知府有他的苦衷。
他不是不知道內情,但這事他不好處置,原因有三個︰
一是大宣的地方官制,作為知府,向思善是高仁孝的上級,但卻沒有罷免高仁孝的權力。
在大宣,知縣由朝廷直接任命,罷免權也在朝廷,向思善若對知縣不滿,必須要向吏部奏報彈劾。
在正常情況下,知府彈劾知縣,只要情況屬實,朝廷都會批準。
彈劾的奏報上去了,吏部也接核準了,奏章送到內閣,內閣票擬之後送到司禮監,可司禮監遲遲沒有批紅。
這就產生了第二個問題,向思善模不清朝廷的態度。
去年,朝廷曾大張旗鼓抓捕朱雀修者,或許這一次又想借血孽門之事,再度對朱雀修者下手。
向思善為官二十余載,深諳官場之道,如果這是朝廷的想法,向思善自然不敢違忤,所以向思善只好先對高仁孝加以勸說和警告,讓他先別把事情鬧大。
可高仁孝完全不理會向思善。
他為官時間尚短,而且非常清廉,完全沒有把柄在高仁孝手上,在這種情況下,向思善根本沒有威懾他的本錢。
無奈之下,向思善只能選擇最穩妥的處理方式,靜觀其變。
高仁孝一天沒有被罷免,向思善就不對玉安縣做任何干預,直至形成了今天的局面。
奏章上去了,向思善已經洗月兌了自己的責任,事情走到這一步,卻和向思善沒有太大關系。
高知縣跪在地上,仍舊對著鄉民破口大罵︰「你們這般暴徒,為一己之私,與朝廷相抗,你們都該滿門抄斬!」
林天正仰面嘆曰︰「真乃愚人,世間罕有之愚人。」
徐志穹不管他是愚人還是智人,在徐志穹眼里,這是個該殺的人!
他從衙役身上拿來一把佩刀,站在高知縣面前道︰「高仁孝,污蔑良善,意圖殺良冒功,你知罪?」
高仁孝很害怕,看著徐志穹的刀刃,低下了頭。
他頭上那不足半寸的罪業特別明顯,殺了這廝,徐志穹勢必要遭處罰。
罰就罰了,這個禍害不能留,為了給梁大官家舌忝溝子,這老東西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今後再讓他擔任知縣,這一方百姓不知會被他糟蹋成什麼樣子!
徐志穹舉刀,剛要斬下,忽听梁賢春喝一聲道︰「徐校尉,稍待片刻,此事且交我來處置。」
徐志穹把刀放了下來,但沒有放走高仁孝︰「將軍,此人罪不容赦,不知將軍要如何處置?」
梁賢春看了看四周,一群鄉民都瞪著眼楮看著她。
這件事必須處置妥當。
梁賢春自幼痴迷于修行,十六歲便到了七品,十七歲進了蒼龍殿,三十四歲便有了四品修為,這份天資,足以讓梁季雄艷羨。
然而她這半生,除了修為,再無其他過人之處。她不懂帶兵,也不會打仗,連官場和宗室之間的爭斗都看不明白。
除了蒼龍道門,她唯一熟悉的領域只有一個,她在郁顯國做了五年使臣,對兩國外務還算了解。
去年,昭興帝下令驅逐朱雀修者,險些讓大宣和郁顯徹底決裂。
如果這一次的事情再次鬧大,兩國的關系基本沒有挽回的可能。
所以梁賢春當前的主要想法,是讓事件平息下來。
「徐校尉,此間不是京城,你以提燈郎的身份執法並不合適,至于高知縣意圖抓捕朱雀修者,終究只是意圖,事情並未坐實……」
向思善在旁附和道︰「將軍所言極是,終究這人還是沒抓來。」
林天正聞言惱火。
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等他把人抓來才能定罪?
「將軍,高仁孝欺壓良善,以至激起暴亂,此賊若不嚴懲,恐民憤難平!」
梁賢春低聲對林天正道︰「林校尉,個中緣由我心里清楚,但為這一個迂腐老兒連累了徐志穹,你覺得值得嗎?」
林天正想想覺得也對,提燈郎確實不該在京城之外執法。
而且梁賢春確實不打算放過高仁孝︰「高知縣,你迂腐荒唐,猶不自知,今日之舉,不僅辱了你這身官袍,也辱了大宣朝廷的名聲,
我將以此事上奏聖上,將你貶為庶人,日後永不錄用,念你年邁,今留你一條性命,望你好自為之!」
梁賢春又對一眾鄉民道︰「高仁孝行事荒唐,爾等受其逼迫,無奈相抗,今免去你等罪責,各自回家,以備春耕!」
里長點點頭,鄉民們無罪,高仁孝也被罷了官,幾名朱雀修者也保住了,事情到此為止,對他們來說倒也是完美的結果。
梁賢春又對向思善道︰「向知府,此事你做的很是取巧,但治下不嚴,你終究難辭其咎,自今日起,高仁孝暫且停職,等候發落,玉安縣政務,你另派人員打理,不得有誤!」
向思善連連答應。
林天正和左楚賢頻頻點頭,都認為梁賢春處置得當。
梁玉瑤示意徐志穹別再固執,此事就此作罷。
林天正不時向徐志穹遞眼色︰志穹啊,別再和這種人糾纏了,就放了他吧。
左楚賢也沖著徐志穹微微頷首︰徐燈郎,不值得為這蠢人連累了你,放了天吧。
徐志穹又看了看高仁孝的頭頂。
罪業不夠,確實不該殺。
他今後不能再做官了,也不會再對當地百姓構成危害。
這種情況下,似乎沒有固執下去的理由。
可徐志穹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確定這個人危害極大,可又說不出緣由。
寧可背上罪過,徐志穹也要殺了這個人。
他再次把長刀舉了起來,梁賢春喝道︰「徐校尉,你卻沒听見我的話嗎?」
梁玉瑤走到近前,柔聲勸說︰「志穹,事情過去了,隨我回營地歇息吧。」
里長在旁道︰「徐燈郎,俺們算是記住你了,俺們幾個村的老少爺們,都忘不了你的恩情。」
徐志穹置若罔聞,嚴重寒光乍現,正要砍了高仁孝的腦袋,一陣殺氣襲來,耳畔突然蕩起了熟悉的聲音︰「志穹,快走,別動他,快走!」
是武千戶!
徐志穹一愣,本能的看向了天空。
梁賢春趁機上前,拖走了高仁孝,回身吩咐蒼龍衛︰「還不把高知縣送走!」
兩名蒼龍衛上前提起了高仁孝,名義上是護送,實際上是看押,把高仁孝帶回了縣衙。
徐志穹站在原地發愣。
為什麼?
為什麼千戶要阻止我?
高仁孝到底是什麼角色?
此事貌似處置完了,回到營帳之中,梁玉瑤給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勸道︰「高仁孝這種迂腐蠢人,不值得讓你手上沾血,更不值得為他留下話柄。」
「蠢人?」徐志穹抿了一口酒道,「這種蠢人怎麼會考中進士?」
梁玉瑤笑道︰「左楚賢也想不明白,許是有人幫了他一把,可若是真有人能幫他,又何必非讓他等到這把年紀?」
「蠢人……」徐志穹喃喃自語。
「別在惦念他了,」梁玉瑤又給徐志穹倒了一杯酒,「此前我覺得,你的心思總和別人不一樣,這世上真沒有像你這般機敏的人,
現在才知道,你不光機敏,卻也是個真正懂得體恤百姓的人,若不是你心里裝著那群鄉民,卻不知他們要受多大冤屈……」
「蠢人……」徐志穹還在喃喃自語。
六公主惱火道︰「我說話,你听了沒?」
「沒听。」徐志穹很是坦誠。
梁玉瑤皺眉道︰「你總是想著那蠢人作甚?這次姑姑說得對,畢竟高仁孝的罪行還沒坐實,免官也就夠了,你還非得殺了他怎地?」
「他不是蠢人」徐志穹連連搖頭道,「這個人的所作所為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