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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一章 誰能給任頌德定罪?

罰惡司長史,端坐在正堂之上。

所有在罰惡司的判官都戴著面具,長史也不例外,但他的面具有些特別。

判官的面具都只遮住半張臉,鼻尖以下是露出來的。

他的面具把整張臉遮蓋的嚴嚴實實,面具上黑白相間,勾出一張猙獰的臉譜,很像儺戲中的惡煞。

這是罰惡長史的面具?

怎麼看著像從集市上剛買回來的?

「靜安,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長史的語氣難以捉模,徐志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一口一個「靜安」稱呼的親熱,這讓徐志穹心頭一凜,兩人關系似乎非比尋常。

他該不會徇情枉法吧?

任頌德的魂魄直接坐在了地上,神情陰冷的看著長史,似乎沒有對長史抱有太多希望。

「靜安,你還有何話說?」長史又問了一句。

任頌德冷笑一聲︰「命數,這就是命數!也不知是我命里有此一劫,還是咱們道門有此一劫,我為咱們道門兢兢業業一輩子,竟死在了一個無恥小賊的手里。」

長史道︰「如此說來,卻是冤屈了你,馬尚峰,這事你怎麼說?」

徐志穹道︰「不須我說,兩尺六的罪業在這里。」

長史點點頭︰「靜安,罪業兩尺六,難不成還能不認?」

「罪業怎地?誰沒罪業?誰頭上沒根犄角?」任頌德嗤笑一聲,罪業在他眼里貌似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長史道︰「犄角都有,但也得分個長短吧?」

任頌德道︰「我這罪業從哪來的,你當真不明白?我幫你打理偌大一座罰惡司,這里邊有多少難處,難道你自己不清楚?

我不像你,把罪過全推給部下,把功勞都留給自己,為了咱們道門的本分,有多少罪過都是我自己扛下了?我計較過麼?你現在拿罪業來責難我?你良心何在?」

說話間,任頌德在眼楮上不停擦淚,還抽泣了兩聲,好像真受了莫大的委屈。

這種鬼話,徐志穹自然不信,但不知罰惡長史信是不信。

罰惡長史道︰「你且說,你扛下了什麼罪過?」

任頌德道︰「別的不說,就說這議和的事情,這件事你也清楚,這應該是我最大的罪過吧?

都說我讓宣國受了委屈,是!宣國是受了那麼一點委屈!可咱們做判官的只為宣國著想麼?圖努就不是人?

兩國打仗,每天有多少人死在戰場上?我議和止戰有什麼錯?我用宣國一點土地,一點銀子和糧食,換來了兩國幾萬性命我有什麼錯?憑什麼算我的罪業!」

一陣陽氣襲來,任頌德好像用了某種技能。

判官的魂魄在被徹底廢掉修為之前,依然能使用技能。

任頌德這技能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徐志穹完全感受不到技能的效果?

罰惡長史拿起了任頌德的罪業,模索著犄角上的每一道紋路。

他好像有一種能力,好像隨身攜帶著一架孽鏡台,能通過模索直接看到罪業背後的罪行。

「議和之事,算了你一尺三的罪業。」罰惡長史給出了結果。

「听听,听听!」任頌德放聲笑道,「一尺三!整整一尺三的罪業算在了我頭上!你模著良心說,這事情我做錯了嗎?」

罰惡長史緩緩說道︰「算了你一尺三的罪業,是因為你割了半個涌州給圖努人。」

任頌德道︰「土地怎麼了?土地難道比人命金貴?土地到了圖努人手里,難道就不是土地了嗎?」

長史道︰「那半個涌州之間,有十幾萬宣人不肯遷走,你知道圖努人的天性,他們一個活口都沒留,十幾萬宣人都被他們殺了,這筆債,難道不該算在你頭上?」

任頌德哼一聲道︰「人是圖奴殺得,憑什麼算在我頭上?再說了,我提前十天發過告示,告訴那些宣人立刻遷走,他們不走,難道怪我?」

徐志穹笑了,這老狗真能狡辯,但狡辯的手法並不高明。

不止不高明,還非常令人作嘔。

罰惡長史道︰「圖努人是你引進來的,你就給了十天時間讓宣人遷走,那些沒遷走的都是農人,且不說他們能不能在十天之內走出故土,土地是農人的命根,你讓他們十天之內舍卻命根,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麼分別?」

任頌德冷笑道︰「這也能怨到我頭上?我想救他們,他們不听勸又能怪誰?

再說了,我還保住了萬千將士的性命,我沒去賞善司討賞,這份功勞就不作數了嗎?」

長史看著徐志穹道︰「這事,你覺得該怎說?」

徐志穹道︰「守土衛國,是將士本分,將士于沙場廝殺流血,正是為保一方蒼生無憂,

你一紙和書,不光葬送了十幾萬百姓,卻還葬送了無數將士的鮮血,你還厚顏無恥在此喊冤?」

任頌德怒道︰「黃口豎子,幾時輪到你來教訓我?我見過多少血?我經過多少事?你打過仗麼,就在這大放厥詞?」

徐志穹笑道︰「仗打過,血流過,但有一件事,我還真沒做過?」

任頌德冷笑道︰「你沒做過的事情多了!」

「別的事情不值一提,這件事情非同一般,我听說你在圖奴面前,有一招尻高首低搖尾巴,尻子撅的比腦袋還高,搖的比圖奴的獵犬還像樣,京城當年流傳一段歌謠,專門稱贊你的,

說頌德好爭氣,割銀又賠地,尻子翹的高高滴,跪迎圖奴帝!

這說的是你吧?你在長史府再給我們搖一次尾巴,讓我看看尻高首低到底什麼樣子?」

「你,休要胡言!」

徐志穹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說這都是為了止戰,這都是為了救人,這都是你受過的委屈,你好好搖一下再讓我們看看,我怕長史不信你!」

任頌德怒不可遏,沖上來想和徐志穹撕打。

徐志穹正等著他來打,本來就覺得之前打他打輕了!

可任頌德想想自己的處境,終究沒動手。

他打不贏,打贏了也沒用處,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削減自己的罪業,讓自己盡量少受苦。

任頌德道︰「莫說這些瑣碎,我保住了萬千將士的性命,這就是我的功勞!」

長史道︰「這份功勞,也沒虧待你,你沒去賞善司討賞,但賞善大夫給你記下了,他削減了一尺的罪業,你的罪業只增加了三寸而已,賞善大夫對你算是寬容了。」

徐志穹非常驚訝,賞善大夫竟然給賞賜了!

是白悅山做的麼?

這種事情都能給賞賜?這賞善大夫也太湖涂了!

任頌德比徐志穹更驚訝!

一尺三的罪業免掉了一尺,還剩三寸。

那剩下的罪業從哪來?

任頌德覺得自己沒做過那麼多壞事!

「三寸,也是不應該的……」任頌德稍微有些慌亂,「除了這議和的事情,我也沒有別的罪過了。」

「當真沒有?」長史繼續模索著犄角,「你在內閣任首輔時,晴州河堤出現傷損,知府上書請求重修河堤,戶部撥了十萬銀子,被你挪用給皇帝修了兩座行宮,此事卻沒冤枉你吧?」

「那是皇帝想要行宮,雖然沒有明說,但我也是按他的意思行事!身為臣子,忠心君王總沒錯吧?」

「次年多雨,晴州決堤,百姓死傷三萬,這罪過你也不認?」

任頌德喊道︰「這是天災,憑什麼算在我頭上?」

「決堤之後,你隱瞞不報,災民餓死五萬有余,因疫病而死將近十萬,這罪過你也不認?」

「這都是天災所致……」

「次年,你在晴州加稅三成,又餓死了兩萬百姓,這也是天災?」

任頌德道︰「國庫缺銀,這是無奈之舉。」

「你為排除異己,羅織罪名,數年之間害死近百名官員,這也是天災?」

「他們也不是什麼好人,再說了,下旨殺他們的是皇帝,這事不能算在我頭上。」

長史把罪業扔在了書桉上,搖搖頭道︰「馮靜安,諸多罪業算下來,只算了你兩尺六,真是便宜了你!

若不是當時的賞善大夫湖涂,給你多算了些功勛,你頭上的罪業,卻比你身子還長!」

當時的賞善大夫?

徐志穹皺皺眉頭。

難道當時的賞善大夫不是白悅山?

看來賞善大夫的權力,遠比徐志穹想象的要大,他能讓罪孽深重的人減免罪責,甚至逍遙法外!

任頌德笑道︰「好大膽子?你敢說賞善大夫湖涂?誰都能說這種話,就你沒這資格!」

為什麼長史沒有資格?

任頌德接著說道︰「我為罰惡司立下的這些功勞都實實在在,你不服也沒用!我還告訴你,凡間的事情我自有苦衷,我為道門立下的功勞,足夠抵消這些罪業。」

「你為道門立了什麼功勞?」

徐志穹第一次從罰惡長史的語氣中听出了些情緒。

他很憤怒。

長史道︰「你趁我不在之時,收了多少賄賂?打壓過多少判官?京城的判官就快絕種了,你還敢說功勞?」

任頌德喝道︰「咱們道門選人理應嚴守規矩,什麼人都能當判官麼?

那些行止不規矩的判官就該受到懲戒,憑什麼說我打壓他們?」

徐志穹道︰「那你收了任多賄賂又怎說?我听錢立牧說過,每次引薦新人入品,都要給你不少銀子。」

任頌德哼一聲道︰「這都是污蔑我。」

「我听說不少女判官為了受你照顧,身子都獻給你了!」

任頌德怒道︰「這都是無稽之談!」

徐志穹道︰「要不咱們上孽鏡台照照?」

任頌德老羞成怒︰「說這作甚?你們沒收過錢麼?你們沒睡過女人?莫再跟我在此饒舌,你們沒資格給我定罪!咱們去賞善司,咱們去冢宰府,今天說什麼也得討個公道!」

「好,我且帶你去賞善司!」長史站起身來,提著罪業,走到了任頌德身邊。

長史的身材好壯碩,比徐志穹還要高些,比徐志穹要粗壯的多。

只是他走路的姿勢很怪,好像腳上有傷。

任頌德的戒心很重,看到長史來了,趕緊起身,做好了戰斗準備。

「我怕你算計我,要走你先走!」

長史點點頭道︰「路你認得,咱們現在就去找賞善大夫。」

徐志穹以為罰惡長史在誆騙任頌德,沒想到兩人真要去賞善司。

「馬中郎,」長史回頭對徐志穹道,「這事和你也有些相關,你跟著一並去吧。」

我也去?

去見白悅山那個怪胎?

他會怎麼處置任頌德?

如果他認為任頌德沒錯,而我又殺了任頌德,這罪過豈不是要落在我頭上?

偌大一個判官道,層層關系竟如此復雜。

師父在這道門里到底是什麼角色?

如果他們知道我師父的身份,應該不敢為難我。

可這個時候,我應不應該透露師父的身份?畢竟我對師父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

一路忐忑,走到賞善司。

山下河邊,小亭之中,白悅山正在彈奏古箏。

罰惡長史不敢打擾,三人且在小亭旁邊等了兩刻(二十多分鐘),白悅山終于彈完了這一曲。

他轉過臉來,問道︰「你們听出曲牌了麼?」

他又開始考試了。

長史搖頭。

任頌德搖頭。

徐志穹也跟著搖頭。

白悅山看著徐志穹,頗為不滿道︰「他們都是俗人,難道連你也听不出曲牌?」

我也不算雅人吧?

徐志穹搖頭道︰「晚輩駑鈍,當真听不出來。」

白悅山問道︰「且說你為什麼听不出來?」

徐志穹道︰「晚輩見識淺薄,當真沒听過這首曲子。」

白悅山嘆道︰「謬矣!听不出來,是因為你戾氣太重,心神不靜!」

徐志穹一愣,難道這曲子別有玄機?

「懇請大夫再彈奏一次,容晚輩細細品鑒。」

白悅山喝口茶搖搖頭道︰「再彈一次卻是不能,你已經錯過了這段機緣。」

徐志穹一咬嘴唇,心里有些遺憾。

罷了,我確實听不出來,錯過就錯過了。

白悅山放下茶杯道︰「況且,這曲子是我現編的,我也忘了剛才彈了什麼。」

一陣寒風吹過小亭,眾人默默無語。

徐志穹微笑的看著白悅山,心中一片嘆服。

我套你,特麼套死你!

你特麼現編的曲子,還問什麼曲牌?

白悅山看了看任頌德道︰「靜安,你怎麼變成了魂魄,是誰害了你?」

任頌德流淚道︰「大夫,求您為我做主,我慘死于部下同門,馬尚峰之手!」

他強調了兩個詞,一是部下,二是同門。

這就指出來兩條罪過,一是殘害上司,二是殘害同門。

白悅山一拉古箏琴弦,怒喝一聲道︰「豈有此理!」

徐志穹攥緊了議郎印,做好了逃命的準備。

忽聞琴弦繃斷,白悅山的指甲套飛了出來,正插中任頌德眉心。

任頌德癱軟下去,滿身衣衫月兌落,些許金豆落地。

白悅山走到近前,俯視著任頌德道︰「讓你個敗類活了這麼久,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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