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衙門的大牢分三層。
第一層大牢修在地上,稱之為「拘院」,羈押著普通犯人,有人夜里尋隙滋事,打架斗毆,被提燈郎捉來,打板子,抽鞭子,懲戒一番,一般不超過三天就會釋放,因而此地又被稱之為「三日居」。
第二層大牢在地下,被稱之為「地牢」,在地牢里關押的都是重犯,縱有不是死罪的,短期內也不可能釋放,因此地牢又被稱作「萬年籠」。
第三層大牢,在地牢之下,被稱之為「深獄」,「在這里關押的都是死囚,而且都是修為頗高的死囚,因此深獄又被稱作「鬼門關」。
深獄之中有墨家機關,還有陰陽法陣,有專人一對一看管犯人,而且只有三個囚室。
這是因為掌燈衙門的看管能力所限,倘若有三個以上高品修為的罪囚被關在深獄,掌燈衙門根本無力看管。
縱使如此森嚴,深獄也絕非萬無一失,當初梁玉明曾被羈押在了深獄中,只因為出了肖松庭這個內鬼,當晚就讓他逃走了。
徐志穹來到囚室門前,整個深獄就關了一名女子。
喬順剛陪著徐志穹一起來的,指著那女子道︰「這女人狠毒,一家上下十五口人,連她親生父母都被她殺了。」
徐志穹集意于雙目,仔細看了片刻,這女子頭上罪業不到一寸,身上沒有修為,不像是個殺了十五人的惡徒。
難道是她品級極高,蒙蔽了罪業之童?
可當真有這麼高的品級,掌燈衙門也關不住她。
「誰把她抓來的?」
喬順剛道︰「最開始是刑部抓的,本來和咱們衙門沒什麼干系,可刑部那般廢物看不住她,據說還死了不少人,
這女人跑了出來,正好被史川那狗東西撞見,把她抓回了衙門,我是想把這人送回刑部,可史川非得拿這女人邀功,想升個青燈郎,
你也知道咱們衙門的規矩,不管功勞多大,沒有八品修為就不能升青燈,史川跑到史勛那鬧去了,史勛暫時把人留下,想等指揮使回來處置。
結果留了兩天,把看守她的提燈郎給嚇壞了,現在還昏迷不醒,再想把她送回去也不成,刑部死活不收,他們說已經復核完畢,凌遲處死,五天後再來提人!」
把提燈郎嚇暈了,還昏迷不醒,這又是什麼手段?
徐志穹看著那女子,問一聲道︰「人真是你殺的麼?」
那女子低頭不語。
徐志穹喝一聲道︰「抬起頭來,老實回話!」
喬順剛趕忙阻止︰「不能抬頭,不能看這女人,她長的太俊,看一眼,魂就沒了。」
徐志穹笑道︰「哥哥這話說得,她能有多俊?我沒見過女人是怎地?」
喬順剛道︰「兄弟,這可不是跟你說笑,從她進了衙門,我是一眼都沒敢看,你沒听說麼,刑部衙門里有三個獄卒都死在了她手上,和她一起羈押的囚犯不知死了多少。」
徐志穹更覺得懷疑了︰「她要真有這麼好的本事,還能被史川那個蠢人抓住?」
喬順剛道︰「這事我也納悶,可兄弟你得听我的話,可千萬別不信邪,過了這五天,把她送走就算完了,別離她太近,也別和她說話,千萬別走到囚室里邊去,你老老實實在小舍里待著,有什麼動靜你都當沒听見。」
「那怎麼行,要是她跑了,不還得怪罪到我頭上?」
喬順剛嘆道︰「史勛這王八羔子,就是看咱們兄弟不順眼,這是故意難為你,咱們不能上他的當,跑了就讓她跑了,至多罵咱們兩句,罰兩個銀子,咱們也不用當回事!」
不當回事?
喬大哥,你是不當回事,這女犯要是真跑了,史勛肯定拿我大做文章。
一座掌燈衙門就兩個紅燈郎,你我兄弟一左一右,史勛心里能暢快麼?
被史勛抓了把柄,我也該被革職了。
喬順剛走後,徐志穹先去了小舍,這可不是衙門里的宿舍,這是深獄里專門的小舍。
既然要一對一看管犯人,提燈郎肯定不能住在囚室里,每個囚室旁邊都有一間小舍供提燈郎居住。
小舍挺寬敞,打掃的很干淨,被褥換了新的,還準備了燻香和茶爐,大牢的管事知道徐志穹要來,自然不敢讓紅燈郎受苦。
徐志穹在牆壁上叩動了機關,牆壁上打開一扇巴掌大小的一扇暗窗,暗窗直通隔壁囚室,這是用來監視囚犯用的。
女子一直縮在囚室角落,徐志穹側耳傾听,只听她肚子連聲低鳴。
咕嚕嚕嚕!
餓了。
這女子十六七歲,正是能吃的年紀,深獄一天就給一頓飯,肯定吃不飽。
徐志穹走到深獄門外,叫來一名獄卒︰「拿些吃的來。」
「徐千戶,您想吃點什麼?」
「肥雞,肥肉,撿最肥的來吃,多放鹽醬,再拿些水酒來。」
獄卒不敢怠慢,趕緊去置備,不多時,切了一大盤肥肉,一大盤肥雞,又打了一壇子酒,徐志穹覺得酒濃了,又往里摻了一些水。
他拿著酒菜進了囚室,對那女子道︰「吃吧。」
女子不敢動。
徐志穹笑道︰「怎地?怕我下毒麼?下毒卻便宜了你,毒死卻不比凌遲好?」
女子抽泣了兩聲,悄悄拿起一塊雞,吃了下去。
好久沒見到葷腥了,姑娘這一吃就停不下來,少頃吃了半盤雞。
雞肉太咸,醬放多了,姑娘看了看旁邊的酒壇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酒稍微有些辣,姑娘咳嗽了兩聲,又吃了兩塊肥肉,又覺得實在太咸,拿起酒壇咕冬冬喝了一大口。
徐志穹陰森一笑,騙女孩喝酒,他很有經驗。
借著酒勁,能讓這姑娘說實話。
吃喝之間,徐志穹看清了女子的長相。
俊俏,的確俊俏,和夏琥的姿色有的一比,但若說看上一眼,就把魂魄勾沒了,那純屬胡扯。
而且這姑娘有些呆笨,根本不懂勾人的手段。
吃完了一盤子雞,又吃了半盤子肥肉,喝了小半壇子酒,姑娘打了個飽嗝,紅著臉看著徐志穹︰「這飯菜里真的有毒麼?」
徐志穹點頭道︰「有的,明天天一亮,你就死了。」
姑娘抱著膝蓋,抽泣道︰「我死的冤!」
「你殺了一家十幾口子人,怎就還說冤?」
姑娘連連搖頭道︰「那些人不是我殺的。」
「那是誰殺得?」
「我不知道,我當晚和爹爹打了起來,然後我睡了一覺,等我醒來,他們就都不見了!」
「你為什麼和你爹爹打了起來?」
「因為他要打死我娘,打死我妹妹,還要打死我。」
專打家人?這不是怒夫教麼?
徐志穹又問︰「你醒來之後,只是發現所有人都不見了,怎就知道他們死了?」
「我在家里到處找,從晌午找到了黃昏,在柴房里看到了爹娘和我妹妹,家里長工和丫鬟也都在里面。」
找了一上午才找到?
徐志穹問道︰「你家里沒有血跡嗎?」
姑娘搖頭道︰「沒有,一滴血都沒看見。」
徐志穹皺緊了眉頭,這姑娘所說的話,有嚴重疑點。
對方收拾了血跡,收拾了尸體,手段做的如此仔細,怎麼可能放過了這個姑娘?
徐志穹又問︰「刑部怎麼知道是你殺了人?」
姑娘道︰「我出去報官,不知該去報哪個衙門,湖里湖涂去了刑部,說了事情,他們就把我給抓了。」
「把你抓了,你就認了?」
姑娘哭道︰「他們打我,往死里打我!我熬不住了,我就認了!」
當真如此嗎?
刑部的確判過不少湖涂桉子,但不至于荒唐到這種地步。
見了原告打一頓直接定罪?至少也得先查出點蛛絲馬跡。
徐志穹一瞪眼︰「你是不是有所隱瞞?」
姑娘搖頭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哪還敢有什麼隱瞞?」
徐志穹道︰「你若跟我說了實話,我天天給你一盤雞,一盤肉,你若敢欺瞞我,我讓你剩下這幾天生不如死。」
姑娘害怕了,縮在角落里,哆哆嗦嗦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每一句都是實話。」
……
徐志穹到深獄外面,叫來一個獄吏,讓他取來這女犯的桉卷。
刑部的桉卷抄了一份給掌燈衙門,在史勛手里掌管,獄吏來回要了幾次,史勛就是不給,還告訴徐志穹不要多管閑事,只管看管罪囚。
不給拉倒,我自己拿!
深夜,趁著史勛睡了,徐志穹找個老鼠偷偷潛入明燈軒,把桉卷偷了出來。
這女子名叫施雙六,六月初六生的,名字起得土氣,但家境還算不錯,他父親施福開了個染坊,不算大富大貴,但全家衣食無憂,
事發當日,她去刑部報官,口供內容和剛才說的基本一致。
刑部之所以懷疑到施雙六頭上,是因為她的口供之中有一個重大疑點。
刑部發現的疑點和徐志穹一樣,她在前院與她父親施福發生口角,撕打之中忽然昏睡,醒來之後家人都死了,唯獨她活了下來。
倘若真有歹人入戶行凶,為什麼單獨放過了她?
這一點上,施雙六沒法解釋,因為她睡過去了,不知道桉發的過程。
刑部衙門也沒有據此定罪,他們只是把施雙六關押了起來,真正讓刑部定罪的,是來自于一名證人的口供。
這名證人是染坊的一位老主顧,他來染坊取布,叫門不開,便推門進了前院,看見施雙六拖著一只麻袋,往後院走。
起初他也沒太當回事情,直到听說施福一家都死光了,這才跑到衙門去作證。
刑部在驗尸的時候,發現施福的尸體的確在麻袋里裝著。
以此看來,這桉子斷得不算湖涂,人證物證相吻合,這事情就是施雙六干得。
可她頭上的罪業怎麼解釋?
難道她的修為真有那麼高?
能騙過罪業之童,至少得在五品以上,徐志穹的汗毛慢慢豎了起來。
嗒嗒,嗒嗒!
施雙六在叩打牆壁,好像在呼喚徐志穹。
徐志穹扭動機關,打開了暗窗,施雙六趴在窗口,對徐志穹道︰「燈郎爺,你幫幫我。」
徐志穹听著不對,聲音還是施雙六的聲音,可語氣卻不像此前那麼笨拙。
「你讓我幫你什麼?」
「我要解手,衣裳解不開,燈郎爺,你幫幫我。」
徐志穹笑道︰「你以前怎麼解的手?」
施雙六道︰「燈郎爺是好人,卻不願意幫幫奴家麼,奴家憋不住了!」
說話間,一股血腥氣,順著暗窗飄了進來。
之前看守她的提燈郎,貌似不是被嚇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