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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陰陽交界的異類

午後,徐志穹找到了牛玉賢,把楊武的生辰給了他,讓他幫忙做個靈位。

牛玉賢費解︰「楊武的墳頭就在城外,你還給他做什麼靈位?」

徐志穹嘆道︰「兄弟一場,且在家里擺上幾天,偶爾給他送些香燭紙錢。」

牛玉賢本就不是話多的人, 徐志穹想要,他就給做了,一盞茶的功夫,靈位做成了,非常精致。

徐志穹掏出了散錢,牛玉賢拒絕了︰「好歹共事一場, 也算我一份心意。」

徐志穹帶著靈位又去了豐樂樓旁,王家紙馬鋪,這是大宣京城賣最大的一家祭品店, 楊武點名要這里的東西。

王家紙馬做的確實精致,紙人,紙馬,紙衣裳,若不是上前模模,都分不出真假。

而且這里祭品,燒了不留紙灰,據說直接被鬼魂帶走了。

徐志穹買了兩個紙人,一匹紙馬,兩件紙衣,叫老板給送家里去,隨即又去了孫家香藥鋪, 買了十塊上好的檀香。

買完這些東西, 徐志穹落淚了。

口袋里還剩下幾十文錢,他又回到了學生時期的清貧歲月。

這役人買得也太不值了!

回到家中, 紙人紙馬也送來了,徐志穹握住議郎印,扛著一干物件, 具孤影獨行之象,回了議郎院。

他在前院落地,卻听正院里有聲音,楊武的聲音。

「來了,坐。」

這小子還挺用心,這是在練習呢。

「你就會說這一句話麼?」

還有人!

第一天當上議郎,怎就有人來了!

徐志穹一驚,趕緊沖進了正院,卻見夏琥在院子正戲耍楊武。

「你說句別的我听听,你別怕羞,你總躲著我作甚?」

楊武赤著身子,縮在牆角里,兩手上遮下擋,都快哭出來了。

原來是老相好,徐志穹長出一口氣,把夏琥請進了正房。

夏琥冷笑一聲道︰「你好大膽子,第一天上任, 就敢擅離職守。」

「我那什麼,不是那個……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

徐志穹進議郎院, 只需要具孤影獨行之象,但其他人進來,得有開門之匙。

道長走的匆忙,也沒跟徐志穹細說,連徐志穹自己都不知道開門之匙,夏琥怎麼可能找來?

夏琥笑道︰「咱們道門有一年多沒出過議郎了,罰惡司貼出了告示,這事早就傳開了。」

「這事還用貼告示?我去了那麼多次罰惡司,怎麼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告示?」

「我不是說了麼,一年多沒出過議郎,你才當了幾天判官?這次來的是我,算你走運,若是罰惡長使來了,又或是馮少卿,看到你擅離職守,可有的你苦吃!」

說完,夏琥用手指戳了戳徐志穹腦門,徐志穹輕輕模了模夏琥的小手。

夏琥趕緊把手抽了回來,嗔怪一聲道︰「見面就找食吃,以後卻再也不來找你!」

徐志穹搓搓手道︰「此前不知你要來,卻連點果子涼飲都沒備下。」

「嘴臉!」夏琥一笑,「剛買了役人,想你日子肯定難過,我這有些吃的,你且拿去吧。」

夏琥從一個口袋里拿出一籃梨,一籃桑甚和一籃子雞蛋。

這些本是要拿來賣的,卻都送給了徐志穹。

平時和夏琥親昵慣了,可仔細想來,除了一支茉莉,徐志穹還真沒給過她什麼,倒是在買雞蛋的時候佔過不少便宜。

以前嬉鬧都是為了生意,這一次,她是真心對徐志穹好。

「如此一來,我卻覺得虧欠你了。」徐志穹第一次在夏琥面前表現的有些慚愧。

「說這作甚?好像你真有良心似的。」

夏琥低頭淺笑,徐志穹雙目凝視著這美人。

凝視許久,夏琥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這不是判事閣,這是議郎院。

這是一座深宅大院,周圍可沒人打擾。

這麼看下去,恐怕就出事了。

娘子官人叫了這麼久,當真要出事了?

夏琥摘下了面具,臉蛋卻比櫻桃還紅。

人家都準備好了,是不是該親一口?

若是不親,是不是也不合禮數?

徐志穹看著夏琥的臉蛋剛要親下去,忽听門外楊武喊道︰「來了,坐!」

又有誰來了?

一人喊道︰「馬議郎在麼?」

夏琥一驚,趕緊躲在了一旁,徐志穹剛要開門,夏琥搶先一步,把面具給徐志穹戴上了。

「道門有道門的規矩,不可以真容示人。」

徐志穹推門來到院子里,但見門口站著一個男子,臉上戴著面具,身長七尺九寸上下,比徐志穹略矮一點,體型干瘦,下巴上帶著一抹胡須。

「你是何人?」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姓薛名運,字步高,八品引路主簿,來找馬議郎借宿一晚!」

「且在院子里等著!」

徐志穹關上房門,準備先辦正經事,夏琥在旁道︰「先給他安排個住處,別讓他走了。」

「走就走唄,他來借宿,又不給房錢,我非得留他怎地?」

夏琥搖頭道︰「你不懂,留宿同門,乃是非議郎的本分,他留宿一晚,你能賺一粒功勛。」

這也能賺功勛?

怪不得徐志穹借宿的時候,曹議郎答應的那麼痛快。

「一粒功勛又怎地?我在乎那一粒功勛麼?還是辦正經事吧。」

「非急這一時半刻麼?」夏琥在徐志穹的桃子上擰了一下,徐志穹揉了半響。

「潑婦,你放肆!」

「快些去吧!」

徐志穹走出了正房,那個叫薛運的男子還站在門口。

用罪業之童一看,這人的確是八品修為。

「你因何事來我這里借宿?」

薛運道︰「生意上的事,我做事不穩,漏了手尾,被一惡人追殺,實在無路可去,今日在罰惡司看了告示,記得你的開門之匙,便想來這里躲一躲。」

「且去西跨院歇息吧!」徐志穹沒有多問,當初他借宿時,曹議郎也沒有多問,這麼處置肯定沒錯。

「謝議郎!」薛運去了西跨院,徐志穹回到了房中。

夏琥數落了徐志穹兩句︰「咱們七品修為不易,處事萬萬小心,這人既是被追殺,你理應幫他躲難,倘若你不留他,他被惡人所害,你是要吃責罰的!」

徐志穹一怔︰「還真是得慎重。」

夏琥道︰「我對議郎之職所知甚少,這一行當的修行也全靠自己模索,但道門基礎還是知道一些的,

是非議郎,裁決各類是非,尤其是六品之下的判官做了錯事、犯了規矩,都會來找是非議郎裁決,倘若你認定這判官當真做錯了,要出一紙罰書。」

「什麼是罰書?」

「就是把事件前因後果寫明,還要寫清楚罰他多少功勛,末尾寫上一個罰字,蓋上議郎印,再把這張罰書送去罰惡司,那名判官自然會受罰,受罰的功勛之中,有一成歸你,

倘若這名判官犯下不赦之罪,你也可以用議郎印直接蓋在他頭頂上,廢了他功勛,他這一生積累的功勛,也有一成歸你。」

徐志穹點點頭︰「若是這人沒做錯呢?」

「那就要出一紙張赦書,也是寫明前因後果,在末尾寫一個赦字,蓋上議郎印,交給犯事的判官,讓他自己送去罰惡司,只要判對了,屆時你也會得到賞賜。」

「若是這人做對了,該賞呢?」

「那就寫一紙賞書,末尾寫個賞字,讓那人自己送去賞善司,賞善司的規矩我不是太懂,這件事更要慎重,無論罰錯,赦錯,還是賞錯,都是重罪,你可不好擔待!」

徐志穹思忖良久道︰「倘若我自己做了一件對事,我可以給自己寫個賞書麼?」

比如說把秦長茂殺了。

夏琥錘了徐志穹一拳︰「你還真會鑽空子,是非議郎不能給自己裁決是非,這是規矩,可不敢亂來!」

徐志穹點頭道︰「記下了。」

「當真記下了麼?」夏琥臉又紅了。

「記得真真的!」徐志穹又想親一口。

兩人走得近了些,默默相視,氣氛越發濃烈,忽見夏琥哆嗦了一下。

「怎地了?」

「有人來我判事閣!」

徐志穹仰天長嘆,神情沮喪。

夏琥也不是滋味,心里焦急,可腿上又舍不得走。

七品判官不能擅離職守,這是大事,耽誤不得。

夏琥戀戀不舍,又囑咐了一句︰「議郎院和罰惡司一樣,都在陰陽交界之地,此地多有異類,凶惡無比,罰惡司判官眾多,他們不敢怎地,議郎院只有判官一人,你可千萬小心!」

徐志穹一驚︰「什麼是異類?」

「有積年不散的冤魂,還有濁氣交織而成的邪魔,總之……」夏琥又哆嗦了一下,有人在判事閣里連聲呼喚。

不能再耽擱了,不然穿幫了。

徐志穹摘下面具,給夏琥戴上︰「路上小心些。」

夏琥點點頭,原地轉了幾圈,消失不見。

徐志穹走到院子里,楊武還在院子里縮著,一臉羞憤道︰「衣服買來了麼?」

徐志穹怒道︰「你還理直氣壯?你是役人,我是役人?」

楊武低頭不敢作聲,徐志穹從前院把紙人、紙馬、紙衣扛了進來。

楊武一臉歡喜,見徐志穹擺好了牌位,趕緊撲了上去。

一團黑氣在牌位上縈繞,牌位和亡魂之間有了感應。

楊武催促道︰「先把衣服給我。」

徐志穹給他燒了一件紙衣,紙衣化作紙灰,飛的到處都是。

不說不留紙灰麼?這是被他們騙了?

徐志穹正覺得惱火,卻見紙灰依附在了楊武的黑氣上,變成了一身衣衫,衣衫的材質看起來和綢緞幾乎沒有分別。

「我爹曾經說過,王家紙馬鋪做的東西貨真價實,你看這衣裳,卻比我活著的時候穿的還好。」

徐志穹冷笑一聲︰「你是穿的好了,可知這紙衣有多貴!」

楊武穿著衣裳轉了幾圈,走了兩步,得意許久,又覺月復中饑餓。

「志穹,燒些香給我吃唄!」

徐志穹在牌位前燒了一顆檀香,楊武深吸一口氣道︰「這味道,卻比地府吃的那些好多了!」

徐志穹一愣︰「只是味道好麼?你知道這檀香多少錢一顆?早知道我在紙馬鋪給你買些就是了!」

一顆檀香燒過,楊武吃飽了,又央求徐志穹給他燒了紙馬。

紙馬化灰,沾染了楊武身上的黑氣,竟然變成了一匹真馬!

不止長得栩栩如生,這馬還會動,楊武騎上紙馬,在院子里激動的跑圈。

這就不是技藝扎實能解釋的了,徐志穹在這匹紙馬上聞到了陰陽術的味道。

王家紙馬鋪,有陰陽師。

徐志穹喊道︰「你先下來!」

楊武乖乖下了馬,徐志穹走到紙馬跟前,他想上去騎一下。

楊武趕緊攔住徐志穹︰「騎不得!」

「你能騎得,為何我騎不得?」徐志穹推開楊武,剛跨上紙馬,紙馬當即化作紙灰,徐志穹狠狠摔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道理!

楊武模著地上的紙灰,一臉沮喪道︰「就說你騎不得,你非不信,這下連我也沒得騎了。」

徐志穹道︰「時才我模著這馬筋骨結實,怎麼說散就散了!」

「本來就是紙灰做的,」楊武道,「我騎著它,沾著我身上的鬼氣,就能動,你沒有鬼氣,他動不了,你太重了,紙灰也被壓塌了。」

徐志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家紙馬鋪的祭品之中,摻混著陰陽術,祭品燒掉之後,術法釋放,紙灰在視覺上消失,實際上是依附在了鬼魂的鬼氣之上。

正常的鬼魂看不見,紙灰也看不見,因此燒紙不留灰。

但楊武是從役鬼玉里出來的,屬于有實體的鬼魂,鬼氣可見,紙灰也可見。

以此說來,紙馬不能自己動,是靠著鬼氣驅使的。

換句話說,楊武不是在騎馬,是在騎自己。

楊武對此並不贊同︰「雖說是靠我鬼氣驅使,可卻比我這兩條腿跑得快!」

徐志穹一笑,只當這是一輛自行車吧。

那兩個紙人呢?

兩個俊俏的姑娘。

徐志穹對楊武道︰「難道你還想自己睡自己?」

「任地下流!」楊武一撇嘴,「我就想找個人聊天解悶!」

和紙人聊天?

這和自言自語有什麼分別?

「你自己把紙人燒了吧!」

「燒不了,」楊武搖頭道,「我自己燒的東西,我收不到!」

還這麼多講究。

徐志穹給楊武燒了一個紙人,紙人化灰,借著楊武的鬼氣,化成了一個漂亮姑娘。

姑娘深情款款坐在楊武身邊,柔聲細語道︰「公子,你好俊美。」

楊武笑道︰「不知小姐芳名?」

紙人掩口而笑,笑聲道︰「小女子姓……」

徐志穹舉起了拳頭。

這就是自言自語。

她要是姓韓,徐志穹會把楊武打到魂飛魄散。

「且不論姓什麼,你先到一旁歇息。」楊武一聲吩咐,紙人立刻走了。

楊武起身向徐志穹行了一禮︰「志穹,你對我真好,我都不知該如何謝你。」

「你怎麼不知道!」徐志穹一瞪眼,「你得給我干活呀!」

他把木盒拿了出來,里面裝著兩根蠟燭。

陰陽司獨有的雙生蠟燭。

「你留一根,我留一根,你這根亮了,我這根也會亮,你在議郎院守著,遇到事情就把蠟燭點亮,我小睡一會,該去巡夜了。」

……

黃昏,徐志穹離開了議郎院。

楊武就這點好,做事情認真,他坐在院子當中,學著徐志穹的語調,反復練習︰

「來了。」

「坐!」

美女紙人被放在了一旁,沒了鬼氣,也沒了生氣靜靜的坐在角落里。

子時前後,一陣寒風刮起。

議郎院外,白霧重重包圍。

一團白霧,隨風浮沉,緩緩墜落在前院,貼著牆壁,游蕩到了正院。

原本坐在牆角的紙人美女,身子微微一顫,緩緩站了起來,貼著牆根,慢慢的走。

她走到了楊武身後。

楊武專心練習,完全沒有察覺。

美女睜著眼,面無表情,一步一步向楊武靠近。

距離楊武的 背不足一步,紙人對著楊武的後腦,慢慢張開了嘴。

楊武打了個哆嗦,忽覺背後寒冷,他剛要回頭,又听有人呼喚。

「馬議郎,馬議郎!」住在西跨院的薛運,伸了個懶腰,走進了正院。

楊武趕緊戴上面具,應一聲道︰「你有何事?」

「茅廁在什麼地方?」

「茅廁?」楊武也是剛來,他也用不著茅廁,「這個,你自己找找吧!」

薛運看著楊武道︰「你這聲音有些怪!」

楊武咳嗽一聲道︰「晚飯吃的咸了些,喉嚨有些發緊。」

薛運沒再多問,往前院找茅廁去了。

楊武回過頭,愣了半響。

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背後。

不見身影,但氣息猶在。

好重一股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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