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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妮子,莫哭

「你說甚,你殺了你親娘!」鐘參瞪圓了眼楮看著吳自清。

吳自清站在囚籠里,連連搖頭道︰「事出有因,是母親先要殺我,我失手錯傷了她。」

鐘參回身拉了把椅子,坐在囚籠前︰「你莫急,且慢慢說來!」

「今日, 我回到家中,咳咳,母親讓我吃酒,咳咳……」吳自清口干,說話時一直咳嗽。

鐘參吩咐道︰「趕緊,給吳御史取些水來!」

武栩也拉了把椅子坐下︰「別光他喝呀,咱們也喝點!」

鐘參點頭道︰「喝著, 喝著, 趕緊泡茶!」

武栩搖頭道︰「喝茶有什麼意思,我那有上好的梅花酒。」

鐘參點頭道︰「煮上,快煮上!」

喬順剛道︰「剛才巡夜,買了些糕點和葵花籽!」

武栩道︰「拿來呀!」

鐘參喊道︰「我正堂有羊肉,就在後廚,都拿來!分給弟兄們吃!」

眾人吃著羊肉和糕點,嗑著瓜子,喝著梅花酒,听吳自清講述經過。

這成什麼樣子!

這是審桉來了,還是听書來了?

這是掌燈衙門大牢,你們把這當勾欄了嗎?

徐志穹很是氣憤,氣得吃了兩斤羊肉!

他們太不像話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 京城孝子, 當街弒母,實屬天下奇聞。

听到緊張之處,鐘參張著嘴, 瞪著眼,嘴里的酒都漏的到處都是。

就是去了橋頭瓦市, 找最好的說書先生, 也說不出這麼精彩的戲碼。

吳自清是想替自己申辯,是在情急之下無奈殺人。

可這樣的申辯毫無意義,眾人全都當了奇聞听了。

從子時一直听到丑時,鐘參心滿意足,離開了大牢。

「真沒想到,扳都扳不倒他,他竟然自己倒了,」鐘參哈哈笑道,「志穹啊,你有功啊,你們衙門有功啊,我得賞啊!」

姜飛莉在旁不是滋味︰「這又不是他們的功勞,這分明是他運氣好,撞上了。」

鐘參哼一聲道︰「你也撞去呀?我也把差事吩咐給你了,是你自己說不管的,傷了一個尉遲蘭,看你那通撒潑!志穹沒受傷嗎?人家武千戶就不心疼?可掌燈衙門沒矯情,人家死頂!該賞就得賞!」

姜飛莉憤恨不語,徐志穹對武栩道︰「千戶,我想去查查吳自清的府邸, 看有沒有貪贓枉法的證據。」

他是想去查一下那本《禮訓》,但又沒辦法明說。

沒等武栩開口,鐘參發話了︰「還查他作甚?當街殺母,橫豎都是問斬,再加一條罪過,也不能讓他再死一次。」

武栩道︰「指揮使說的是,沒必要再查了。」

徐志穹道︰「吳自清號稱御史台第一廉吏,若是能查出吳自清貪贓枉法的證據,也省得御史台日後糾纏。」

說的對呀,第一廉吏都是個貪官,御史台還有什麼狂妄的資本?

可武栩還是搖頭︰「殺了他也就罷了,不必和御史台翻臉。」

鐘參瞪起眼楮道︰「怎就不必了?御史台沒把我皇城司放在眼里,我就要殺一殺御史台的威風,這事就交給你們衙門了,若是查出證據,我還有重賞!」

徐志穹得令,武栩默而不語。

徐志穹當夜在小舍睡了一晚,次日早早來到了吳府。

吳府門前的血跡還沒洗,徐志穹帶著幾名白燈郎直接進了大門。

家中做主的只剩下黃氏,看到一群提燈郎,黃氏要跪,徐志穹喝一聲道︰「不準跪!」

黃氏平時被打怕了,一點七品夫人的氣度都沒有,徐志穹說不準跪,她彎著膝蓋,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半蹲著在原地,直打哆嗦。

「把你們家人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叫到院子來。」

「老爺,我們沒犯法。」黃氏又想跪。

徐志穹皺眉道︰「誰說你們犯法了?這是規矩,懂麼?」

官府搜查之前,必須將無關人員清除出去,以防止掩藏、夾帶、阻撓。

黃氏把眾人集中在一處,徐志穹看了一眼,問道︰「人都齊了嗎?」

他沒看見那小姑娘。

黃氏不敢回答,徐志穹喝一聲道︰「但凡少了一個,便砍了你們腦袋!」

黃氏一哆嗦,趕緊讓婢女把妙瑩從柴房里放了出來。

真是被打怕了,吳自清都被抓進了大牢,黃氏還不敢把女兒放出來。

妙瑩滿頭灰塵,臉上泥污斑斑。

她有些畏光,也不敢看人,兩手抄在袖子里,不哭,也沒有任何表情。

徐志穹皺眉道︰「你叫什麼名字?」

妙瑩不作聲,黃氏在旁回答道︰「是我小女,名叫妙瑩。」

徐志穹又問︰「今年多大年紀?」

妙瑩還是不回答,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不好。

這孩子被折磨這麼多天,心智出了問題。

哭一聲啊,哭一聲也好。

她的袖子在動,里邊藏了東西。

什麼東西?

不是刀吧?

她頭上有黑氣,滿心都是怨念,這妮子當真要瘋了。

她若發狂殺人該怎麼辦?

楚禾也看出了異常,怒喝一聲︰「問你話,為何不答?」

這一聲虎吼,嚇得眾人膽戰心驚,有不少婢僕當場跪下了。

黃氏抱著妙瑩道︰「燈郎,我這女孩八歲了,她,她不愛說話。」

「我問你了嗎?」楚禾又喝了一聲,「她是啞巴麼?」

黃氏不敢作聲,小女孩低著頭,袖子又動了動。

楚禾上前道︰「袖子藏著什麼?給我拿出來!」

妙瑩後退兩步,面無表情看著楚禾,雙手依舊緊緊抄在一起。

楚禾咬牙道︰「你瞪著我作甚?」

黃氏護著女兒道︰「燈郎,我這女兒不懂事,頑劣了些,燈郎,我求你……」

楚禾不容分說,上去扯妙瑩的手臂。

妙瑩躲開楚禾,踢了楚禾一腳!

楚禾本來沒打算動真格的,這下被激怒了︰「你這妮子想做甚?」

他伸手要把妙瑩摁住,徐志穹喊道︰「住手!」

楚禾退到一旁,徐志穹上前道︰「趕緊放出來,別把它悶死了。」

徐志穹知道她袖子里藏得是什麼。

妙瑩盯著徐志穹,依舊沒有表情。

徐志穹蹲子,神色猙獰道︰「再不放出來,真就悶死了!」

妙瑩把手從袖子里抽了出來,里面有一只老鼠。

老鼠的尾巴被鼠夾夾住了,掙月兌不得。

妙瑩力氣小,掰不開鼠夾。

她就這麼左手托著鼠夾,右手托著老鼠,一直藏在了袖子里。

楚禾捂著鼻子道︰「這妮子恁地腌!」

「你玩這東西作甚,趕緊扔了!」黃氏去搶老鼠,妙瑩不給,抱著老鼠不放。

徐志穹笑道︰「怕什麼,孩子麼,喜歡玩就玩唄,且給我看看。」

妙瑩還是不給。

徐志穹道︰「我幫你放它出來。」

兩雙黑  的眸子對視片刻,妙瑩緩緩伸出手,把鼠夾遞給了徐志穹,卻把老鼠還托在手心里。

徐志穹掰開了鼠夾,老鼠得了自由,朝著牆根跑了過去。

吱吱!

老鼠叫了一聲。

徐志穹側過身子,看著老鼠,喃喃道︰「活著,好好活著。」

妙瑩看著徐志穹,眨了眨眼楮,眼里有淚光閃過。

這話她好像听過。

徐志穹依舊看著逃去的老鼠,直到老鼠消失不見,徐志穹用手搓了搓臉頰。

他搓了好幾下,又晃了晃腦袋。

妙瑩 的沖向徐志穹,嚇得楚禾一哆嗦︰「你要作甚?」

小姑娘抱住了徐志穹的腿。

緊緊的抱著。

她哭了,沒哭出聲,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黃氏上來扯她女兒︰「你作死怎地?快回來!」

徐志穹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看這妮子應該是餓了。」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荷葉包,塞給了妙瑩。

荷葉里包著饅頭,徐志穹在路上買的,給她買的,還冒著熱氣。

小姑娘接過饅頭,依舊抱著徐志穹的腿。

她哭,沒聲音,用袖子蹭蹭眼淚,還是抱著徐志穹的腿。

淚珠抹在滿是灰塵的臉上,黑乎乎的。

頭上的黑氣,散了。

……

徐志穹吩咐手下白燈郎仔細搜查,他留在院子里,單獨問了黃氏幾句話。

「吳自清平時喜歡讀書麼?」

「喜歡,每天都要讀書。」

「他最喜歡讀什麼書?」

黃氏想了許久︰「平時最喜讀《禮訓》。」

「《禮訓》?那不是孩子讀的麼?」徐志穹故作驚訝,「你可知那書在什麼地方?」

「都是放在書房里的。」

「你隨我去拿。」

黃氏帶著徐志穹去了書房,翻了半天沒找到。

她又帶著徐志穹去了臥房,翻箱倒櫃,連床下的暗格都找了,也沒找到。

黃氏嚇得滿臉是汗︰「燈郎爺,我真不知道他把《禮訓》放在何處了。」

徐志穹嘆口氣道︰「罷了,回院子吧。」

到了院子,楚禾走了過來,低聲對徐志穹道︰「東廂房牆里有暗格。」

徐志穹跟著楚禾去了東廂房,砸開了牆上的暗門,暗格之中,黃白之物俱見。

白燈郎現場清點,暗格之中,共有黃金三千兩,白銀兩萬兩,銅錢五萬多貫。

黃金白銀按一兌四的官價,全都折算下來,共八萬兩千貫錢,折成徐志穹前世的貨幣,差不多四千一百多萬。

一位老燈郎告訴徐志穹,在七品官員當中,這算是平均水平。

好個一代廉吏,好個聲名遠揚。

徐志穹對此並不感到意外,此人為六公主做事,卻問六公主用什麼來收買人心?

他敢向六公主伸手,對別人也絕不會客氣,只是手段做的隱蔽些。

看著真金白銀被搬到院子里,黃氏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家主婢僕更是驚訝,平時吃飯連個葷腥都看不見,哪能想到老爺家底如此深厚。

其實黃氏不用害怕,大宣律法和前朝不同,只要不是謀逆重罪,一般不會牽連到家人,當然,夫妻合謀除外。

看黃氏在家里這地位,就知道她沒有合謀的資格。

黃氏也確實不知情,就連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也不知情。

她只知道除了吳自清,誰也不準進前院東廂房。

吳自清為人吝嗇,日子過得清苦,他搜刮來這些錢要作甚?

會不會和怒夫教有關?

徐志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那本《禮訓》,可惜這次沒能找到。

他到底把那本書藏哪去了?

徐志穹吩咐白燈郎把吳府貼上封條,帶著眾人回衙門問話。婢僕概不知情,當日便被釋放,黃氏和兩個女兒多問了一日,也沒問出個端倪,次日便把她們都放了。

其實原本也沒什麼可問的,弄死了吳自清,打壓了御史台,這就是鐘參想要的結果。

可憐黃氏一個七品夫人,身上十個銅錢都拿不出來,吳府被查封了,她們母女沒地方住,打算去橋下蹲一晚。

蹲一晚就能有錢了麼?還不是等著要飯?

徐志穹借了他們母女五兩銀子,讓她們去童青秋的房子里暫時住下。

……

沒找到禮訓,徐志穹不甘心,直接去大牢里找到吳自清詢問。

被審問了兩天,吳自清看開了︰「我憑甚告訴你?橫豎都是一死,這于我有什麼好處?」

徐志穹道︰「你不說,我遲早也能找到,橫豎就在你府里,你若說了,至少這些日子會好過些。」

吳自清冷笑道︰「你能把我怎地?用刑麼?」

徐志穹還真就不好對他用刑。

所有罪名都坐實了,這個時候用刑,目的何在?若是有人問起,該如何解釋?

我想找他要一本書,叫《禮訓》。

《禮訓》滿大街都是,你要這個作甚?

這個《禮訓》不一般呀,書里面有怒夫教的記載!

你是怎麼知道的?

武栩要是問起還好說,彼此之間無須隱瞞。

要是鐘參問起呢?

徐志穹又解釋不清了。

不過這也無妨,不用刑,還有別的辦法折磨他。

「你家的閨女,被你餓了幾天?」

吳自清神情端正道︰「吾女深知孝道,為其祖母,甘願絕食!」

到了這份上,還這麼不要臉!

徐志穹點點頭︰「你且向你女兒學學孝道,自今日起,我幫你絕食!」

徐志穹吩咐獄吏不給他飯吃,吳自清咬牙道︰「餓死便好,免去刑場受辱,吳某一身鐵骨,豈能向爾等宵小之輩低頭!」

好骨氣!

吳自清自詡一身鐵骨,可他肚子不是鐵打的,餓了一天,他招了。

「臥房之中,書桉之下,另有一處暗格,暗格之中藏著《禮訓》。」

「《禮訓》之中夾著一頁,上面寫著夫無怒,家則無規,這是什麼東西?」

「是怒夫教規。」

「你是怒夫教的人?」

「我是內門教徒。」

「還分里外門?」

吳自清點點頭︰「得了教規,就是內門教徒,我只有一頁,花了八千貫買來的。」

徐志穹驚呼一聲︰「八千貫就買一頁?」

「這還是熟人相助,否則千金難換。」

什麼教規這麼值錢?

徐志穹又問︰「除了那頁教規,剩下的都是《禮訓》麼?」

吳自清搖頭道︰「里面還夾著一本賬簿,我收了錢,都記在了賬簿里。」

「好,好,好!」徐志穹笑了,「你先吃點東西,等我把書拿回來,咱們慢慢聊!」

徐志穹本想立刻就去吳府,沒想到鐘參設宴,要給掌燈衙門慶功。

徐志穹去明燈軒想告個假,武栩不允︰「今夜你是主賓,若是不去,豈不折了指揮使的面子?」

徐志穹干脆把實話說了出阿里︰「千戶,我審問吳自清,問出了一句實話,他家里有一本賬簿,能把行賄之人一一查證出來!」

「原來如此,」武栩點點頭道,「不能去。」

「這就不能去?」

武栩皺眉道︰「我說不能去,便是不能去!」

徐志穹道︰「千戶,那賬簿里還夾著一頁怒夫教的教規,是吳自清花八千貫買來的!」

「還有這稀罕東西?」武栩一笑︰「那就更不能去了!」

徐志穹費解︰「這卻怎說?」

「傻小子,你怎恁地傻,卻和那時候一樣傻,」武栩看著徐志穹,「我若是不在衙門,日後卻讓誰護著你?」

……

玉瑤宮中,六公主梁玉瑤面如死灰。

昭興帝剛剛下旨,兩日後,將吳自清凌遲處死。

這人撈不回來了,有事情也要敗露。

她叫來了韓笛,問道︰「陶花媛傷勢如何?」

「回殿下,還下不得床。」

「今夜你出宮,放把火,把吳府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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