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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巫師何芳

巡夜歸來,徐志穹在衙門點過卯,正準備回家睡覺,忽見屈金山走了過來︰「志穹,去明燈軒。」

屈金山來了,這是有大事。

徐志穹進了明燈軒,看見武千戶正在看書,看得面紅耳赤。

這是看什麼書呢?

徐志穹湊近看了一眼,嚇了一哆嗦。

他正在看春畫!

很熱烈的春畫!

之前說武栩愛看春畫,是為了借楊武之口,騙韓笛的,沒想到武栩真有這樣的嗜好。

「你站這麼近作甚?」武栩抬頭道,「這是大師畫作,你個俗人能看出個甚來?要看,拿這本書看去吧!」

武栩把《化蠱卷》交給了徐志穹,徐志穹愣了片刻︰「千戶,我不懂陰陽術,也不懂蠱術,這書給了我也沒用,應該給屈燈守。」

「你以為我不想給?屈金山那個老頑固不肯看,他說太卜寫的東西一律不看,里面指不定藏著什麼暗手!一本書而已,能有什麼暗手?

不過看不看倒也無妨,真遇到蠱術,太卜這些手段未必有用,終究免不了一場血戰。」

徐志穹收下了《化蠱卷》,眼楮還盯著武栩手里的春畫。

武栩皺眉道︰「還看甚來?」

徐志穹抽抽鼻子︰「這畫,畫的真好看,千戶,借我也看看唄!」

「借你?那怎麼能行?你知道這一本畫冊要多少錢麼?」

「什麼了不起,」徐志穹嗤笑一聲,「我花一吊錢,能買十幾本。」

武栩啐一口道︰「你那種市井俗物也拿得出手麼?你去問問大師李沙白是什麼人?你去問問肖松庭,李沙白的一本畫冊要多少錢?」

肖松庭!

這畫是肖松庭送給武栩的!

徐志穹扯了個謊騙楊武,楊武告訴給了韓笛,韓笛又把這消息告訴給了誰?

有誰能支使的動堂堂綠燈郎?

選項有很多,有可能是余杉,有可能是鐘參,有可能是比鐘參還大的人物。

但這些人可以一一排除掉,他們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在武栩身邊插個暗子。

排除到最後,只剩一個人——梁玉明。

梁玉明是最關心武栩動向的人。

肖松庭是梁玉明的人,這廝是個內鬼。

難怪武栩從來不讓肖松庭參與重要行動,他早就看穿了肖松庭的身份。

可既然知道他是內鬼,為什麼不殺了他?

武栩的動機應該和我一樣,既不想驚動了梁玉明,還想借這個內鬼搞點事情。

徐志穹拿著《化蠱卷》,剛要離開明燈軒,武栩又吩咐一句︰「去趟刑部,替我送一封書信,刑部之前抓了幾個人牙子,殺也不殺,放又不想放,耗了這麼久,現在沒去處了,想把事情甩給我,

你把信給他們,跟他們說我願意收下,但我沒地方存著,見一個殺一個,他們要是跟你嗦,你扭頭就走,告訴他們,我沒心情跟他們磨牙,更沒心情陪他們和稀泥。」

徐志穹得令,拿上書信,出門正想問刑部衙門在哪,忽見楊武走了過來。

「志穹,你這是要去哪呀?」

好小子,你是真上心,在這等著我,你這是想要監視我!

韓師妹給了你什麼好處?少說也得讓你親一下吧?

別高估了楊武,恐怕連手都沒模著。

徐志穹覺得跟楊武說一半實話︰「我去刑部,幫千戶送一封信。」

「送什麼信啊?」

「刑部抓了幾個人牙子,關在大牢里,案子也不歸他們管了,留著也沒用,千戶想把那幾個人牙子要過來。」徐志穹故意把話說反了,說成武栩主動要人牙子,這樣會給梁玉明造成錯覺,以為武栩陷入了消極之中。

楊武笑道︰「千戶這是想邀功麼?」

「邀什麼功,就是為了交差。」

楊武道︰「我家離刑部不遠,我隨你一起去吧。」

徐志穹心下慨嘆,正經事情要能這麼用心該多好!

梁玉明帶著徐志穹到了刑部,刑部衙門的構造和其他官署有很大區別,整體上倒和掌燈衙門相似,有公堂、有大牢。

徐志穹把書信交給了一名差役,不多時,差役回信︰「徐燈郎、楊燈郎,張循德張主事讓你們進去回話。」

張循德,張主事……

刑部有幾個張主事?

該不會是那條大黑狗的主人吧?

徐志穹和楊武跟著差役去了偏廳,張循德也不抬,看著書信,半響不說話。

楊武低聲對徐志穹道︰「主事大人怎麼不說話?」

徐志穹道︰「許是看信看入神了。」

是真看入神了嗎?

當然不是。

這是刑部兩大絕技——耳聾、眼瞎。

耳聾和眼瞎不是指殘疾,是看到了假裝沒看見,听見了假裝沒听見,說起來容易,但想做到一定境界,還真有不小難度。

不管是原告、被告、首告、苦主,只要來刑部辦事,先在下邊站著,不管你佔不佔理,就當做沒看到你,先磨磨你的銳氣。

張循德要讓徐志穹和楊武學學規矩,不是針對他們兩人,而是針對掌燈衙門。

當初張循德的一個外室,就是那個養大黑狗的張夫人,被兩個家僕當街打死了,青燈郎董慶山將兩個凶手當場擊斃,這件事情理應到此為止。張循德雖然是受害一方,可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外邊的女人,損失不算太大。

可董慶山覺得呂三身份可疑,把兩人的尸體和兩個婢女帶回了掌燈衙門,嚴加審問,雖然沒審出什麼結果,但這件事對張循德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本來他有望升為從六品,此事過後,升遷的消息石沉大海。

自此,張循德對掌燈衙門異常厭惡,今天見了徐志穹,必須得給他個教訓。

徐志穹等了許久,只听到張循德嘆了口氣道︰「難啊!」

這句「難啊」,學問大了。

剛才不說話,差不多能沉默了幾分鐘。

加上這一聲「難啊」,接下來可以沉默半個時辰。

如果有人求他辦事,這聲「難啊」,能直接擊潰對方心理防線。

楊武的心理防線被擊潰了︰「志穹,這,這可怎麼辦?要不咱回去再跟千戶說說吧……」

楊武話沒說完,徐志穹抱拳施禮,對張循德道︰「告辭。」

張主事剛開始裝逼,徐志穹就要走?

張循德大怒︰「你給我站住,你要去哪?」

徐志穹道︰「回衙門給千戶回信,張主事說難。」

「本官的話還沒有說完!」

「那就請張主事派人去衙門說,在下告辭了。」

楊武在旁嚇壞了︰「志穹,你,你這是做什麼……」

張循德一捶桌子︰「你好大膽子!區區個九品衙差,你知不知道自己跟誰說話?左右,把他給我拿下!」

兩個衙役帶著枷鎖走上來,對著徐志穹喝道︰「你,別動!」

他們敢喊,可沒敢伸手,他們听過徐志穹的名聲。

看到這兩個慫貨,徐志穹樂了,他左手提著燈籠,右手把佩刀抽出來了。

衙差一驚,不敢上前,知道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楊武嚇傻了︰「志穹,可不敢胡來!」

張循德捶著桌子道︰「造反了,反了你了!你在刑部衙門敢亮兵刃!」

造反的大帽子先扣下來,這是張循德為官多年的話術心得。

徐志穹用刀尖指著張循德道︰「到底是誰造反了?我是掌燈衙門的提燈郎!我是皇城司的官!沒有陛下的旨意,你個七品主事讓衙差拿著武器想對我作甚?你敢叫手下人襲擊提燈郎?張循德,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和陛份相當了?」

扣帽子的手段,徐志穹前世見得太多了,反手一帽子就能扣回去。

只是沒想到張循德的反應這麼激烈,他突然站了起來。

徐志穹以為張循德要和自己打一場,他錯了,張循德沒那麼沖動。

張循德之所以站起來,是因為听到了「陛下」兩個字。

听到「陛下」兩個字,必須要站起來,這是刻在骨髓里的條件反射。

「張某對陛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可昭日月,絕不容你信口雌黃!」說話間,張循德的神情莊嚴而肅穆。

趁著他莊嚴的時候,徐志穹掉頭走向了門外。

張循德喝道︰「你且站下,本官還有一封信要送給武千戶。」

徐志穹道︰「你自己叫人送去,我沒時間等你!」

楊武就快嚇哭了︰「志穹,少說一句吧。」

張循德怒道︰「你太猖狂了,誤了要緊事,你吃罪得起麼?」

徐志穹回頭道︰「張主事,既是有要緊事,應去和千戶當面說。」

張循德喝道︰「你家千戶見了我,也不敢如此狂妄!」

「只怕我家千戶懶得見你,」徐志穹笑一聲道,「你且到大牢里,先把稀泥和好,和勻了,再去找我們千戶!」

「你!」張循德氣得面紅耳赤,徐志穹帶著楊武離開了偏廳。

楊武一路埋怨徐志穹︰「你看你,千戶讓你求人辦事,你怎麼把人家給得罪了!」

徐志穹冷哼一聲︰「我就是這個脾氣!」

「你呀,太愚直了,我可說你什麼好,咱們出來當差,可不是在書院那時候,我就說……這什麼聲音?」

走到刑部前院,忽听有人哀嚎,離近了一看,劉德安被綁在木樁上,一名刑部檢校正拿著鞭子猛抽︰

「我讓你去德花班,你個不知羞臊的,還敢報出刑部的名號,臉都讓你丟盡了!」

劉德安哭道︰「我沒去,真不是我!」

「還敢特麼嘴硬,人家都告訴我了,刑部去了個一臉膿包的人!」

「我臉上這是麻子!」

「你不認是吧,我特麼扒你一層皮!」

……

楊武詫道︰「這不是劉德安麼?他怎麼去德花班那種地方,真不嫌丟人!」

徐志穹道︰「你不也去過吉慶班麼?」

「吉慶班還是比德花班干淨些的,好歹是在城里。」

徐志穹點點頭,表示贊同︰「要不說他丟人麼!」

……

離開了刑部,兩人各自回家。

躺在床上,徐志穹打開了《化蠱卷》。

難怪武栩看不懂。

徐志穹以為這本書直接介紹化解蠱術的方法,用個藥,用個法陣之類的,結果一上來介紹的是陰陽家的學術知識。

這里的學術知識還不是陰陽學的名詞解釋,都是一些數算題,這簡直是對武栩的靈魂拷問。

徐志穹倒是擅長做題,可這題目也沒那麼容易。

陰氣多三分,清氣少一分,遠近多半尺,耗損減一分三成,力損一分,速提兩分四成,再添陽氣三分五……法陣困敵三十人,陰陽兩氣各幾分?

列舉了這麼多條件,是要求一個法陣的最大傷害值。

這是線性方程求最優解,一共十六個條件,對應十六個方程。

解這道題,需要線性代數的知識,徐志穹能解開,但解開了有什麼用?

書里沒介紹布置法陣的方法,光解題就能化解蠱術麼?

徐志穹一夜沒睡,很困,把《化蠱卷》收了起來,他睡了。

一覺睡到午後,徐志穹想向童青秋請教一番,卻見童青秋的門前,听著一輛馬車。

有客人。

徐志穹不便打擾,正要離去,卻見童青秋把客人送了出來。

是個女客人。

好俊的女客人。

姿色不輸韓笛,堪稱萬里挑一,就連徐志穹如此苛刻的審美,都暗自贊嘆。

那女子沖童青秋抱拳道︰「童師兄,小妹所言,望師兄三思,太卜誠意邀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這又是來逼童青秋做官的。

這姑娘說話好大口氣,那麼多人來請童青秋做官,都被童青秋拒絕了,她憑什麼就能請得動童大哥?

童青秋也笑了︰「何師妹,多年不見,你脾氣漲了不少,童某說不去就不去,你還能把我綁去不成?」

女子一笑,沒說話,轉身進了馬車。

馬車剛要走,女子突然探出頭來,看著徐志穹道︰「閣下是徐燈郎吧?」

認識我?

徐志穹錯了搓鼻子,點了點頭。

姑娘笑道︰「在下陰陽司七品巫師何芳,曾听太卜說,閣下數算之學了得,何某改日再來向徐燈郎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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