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本就是你的,我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雲策站在他面前,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這個時候,距離他回歸神位也才過了四十年。
沒想到,一直努力鍛煉,從不酗酒的恆冀,居然死的這麼早。
「我不想要了。」
沒錯。苦無心不想活了。
他在人間這麼久,一直覺得人間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街角糞坑炸了這種小事,他也覺得有滋有味,覺得人生充滿樂趣。
可是後來,也許是他在人間生活了太久,街角的糞坑每隔一段時間總會炸,她已經感受不到什麼新鮮了。
可能這也就是為什麼,見到那個小男孩的第一眼,他也想過一種別樣的生活,想看看,自己的心在一個凡人的胸膛里會過上怎樣的日子。
他結合自己曾經的性格,構思過無數恆冀長大以後的模樣。
或許霸道、或許調皮、或許欺負弱小、或許坑蒙拐騙、或許無惡不作、或許……
兒時的恆冀,也確實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
他至今也忘不了恆冀拿著一根樹杈子,戳自己的模樣,女乃凶女乃凶的模樣,說著最狠的話,「你是妖怪,看我不戳死你!」
可是長大後的恆冀,卻完全跑偏了,他端莊穩重、他正義凜然、他有責任心、他心地善良……
不過這些都是對別人的,對苦無心而言,恆冀還是那個恆冀,抓住空子就對自己惡語相向,每次上戰場的時候,別人都是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隊友。
可是他稍不留神,背後就是恆冀的刀了。
也許,恆冀是真的討厭他,希望他死的,苦無心想。
可是自己還沒死,恆冀又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苦無心驀然回首,發現自己身邊的人,那些能稱得上是朋友的,都已經死的死,走的走了。
當年一戰,沈微言、印黎死在了戰場上,左丘玥也在後來殉情了,再後來,他家大人和夫人也在淵啟山上沒了蹤影,山茶只在淵啟山腳下撿到了一塊破碎的壽石,正是夫人的。
夫人死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听附近的精怪說,那一日淵啟山上火光沖天,那座山上只怕再無生機。
淵啟山上被人設下了結界,山茶進不去,于是她便在山腳下自刎了。
苦無心見她可憐,便將她的尸首帶回了將軍府,反正府里的主子們都不在了,她留在這里,也算是和苦無心做個伴了。
畢竟沈微言死了,尋歡只說是要听掌司大人的話,出去游山玩水了。伏妖司不能無人鎮守,恆冀便回去了。
苦無心一個人,平日里除了日常灑掃,和山茶的墳堆說說話,日子倒也能過得去。
大戰結束後,左丘昇做了皇帝,蕪國的君綰也算是信守承諾,從此以後兩國再無戰事。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四十年,直到恆冀去世,苦無心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心里緊繃著的一根弦突然斷了。
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呆坐在凳子上等了許久。
他將將軍府里搞得一團糟,然後站在院子里等恆冀來罵他,可是他等不到了。
除了左丘昇,他相熟的一切都已經不在了。
對了,還有宮里的一位老人——沈慕時。
這些年來,她的身體還算是硬朗,只不過也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
不知道她這些年來,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思緒回轉,苦無心撫模著胸前的跳動,「我本無意再活,你即便是今日救了我,來日我也還是會自尋短見的,何必浪費力氣。」
雲策不愧是雲策,他雖然做神時不喜歡和那些妖打交道,但是經過此次歷劫,他也改變了不少。
雖然我父神曾經說過,要將在凡間的一切都當作過往割舍,但對于他而言,兄長的話顯然更有說服力。
「我兄長曾經說過,生命中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問心無愧。」他蹲下來,與苦無心在同一水平線上,「他們的死,我無能無力,但是如果連你都救不下來,我問心有愧。」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下雨,二人站在雨中,任由大雨將自己淋濕。
雲策轉身看向宮里的位置,「如果你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不如繼續追隨我吧。」
追隨他,好像確乎成了苦無心活下去的理由,他點頭了,正好听說內雋在伏妖司內獄里的牢期已滿,不妨叫上他,也比得上他整日里出去賣身葬父得好。
這一點,雲策是不管的,只要苦無心願意,那便隨他吧,一來,宅子夠大,二來,他也不會在這里過多停留的。
他此次回到人間,原本只是為了探望故人,救下苦無心只是順便,他實在無法再看著任何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除了一個人,一個即將病逝的人。
前兩日恆冀病逝的消息傳到了宮里,左丘昇情急之下,中風了。
雲策來,就是為了送他最後一程。
看著這個昔日好友躺在榻上被病痛折磨的模樣,雲策也不禁動容,哪怕他在過去的這些年里早就見慣了生死,哪怕他身為戰神,早就殺人如麻,早就習慣了離別,可是看著這個曾經最為歡月兌的人,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還是心軟了。
順著床邊坐下,輕輕一揮手,左丘昇的氣色便已經好了大半,不過他知道,這只是回光返照罷了,冥界索命的鬼差早已經候在門外了。
「表哥?」左丘昇抬起眼皮,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坐起來,將淚水擦掉,看清楚來人的瞬間,眼淚決堤,他哭得像個孩子。
「看來我是真的快要死了。」他抽噎著,「我听母後說,人死的時候,自己最親近的人會來接走他。」
他朝雲策身後張望,「怎麼不見大哥和妹妹?這麼多年了,你們居然一次都沒出現在我的夢里,真是好狠的心吶,獨留我和母後在這世間。」
雲策苦笑了一聲,「還以為你做了皇帝能穩重一些,沒想到還是這般愛哭。」
他頓了頓,又道︰「和恆冀一樣。」
「原來如此。」左丘昇看向他,「表哥已經見過恆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