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燦的內心深處對婁主任一直很尊敬,即便婁主任後來倒向了高院長。他知道,婁主任那是為了急診科的發展,這才以身侍賊。
此刻看著滿臉怒容,拼命搶頭功的婁主任,周燦感到有一絲疑惑。
他去安排人手自是不提。
有著高院長從旁協助,再加上周燦本身在各臨床科室之間的人脈極佳,很快就組織起了一個超級精英手術團隊。
可惜喬雨出國深造去了。
否則,這台手術讓她來當器械護士,肯定還要更好一些。
她也能從中學到許多寶貴的手術知識,積累經驗。
給宋先生安排的術前檢查、術前準備,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手術方案的制定,周燦早就推演了無數遍。
畢竟宋先生的身份尊貴,不能出任何差池。
……
周燦進手術室換衣服時,找到一個與婁主任單獨相處的機會。
「婁主任,這事沒有提前向您匯報,還請您見諒。」
「哼,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這麼大的事一個人就拿了主意。給我好好手術,搞砸了,我饒不了你。」
婁主任怒哼一聲,根本不給周燦再解釋的機會。
這是周燦進急診科以來,婁主任第一次對他這麼不近人情,這麼橫眉怒眼。
周燦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情瞞著婁主任,瞞著許醫生,為的就是不讓他們有阻止的機會。
許醫生今天休假,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周燦的想法很簡單,真在手術中出了問題,自己一個人擔著。許醫生已經慘兮兮,可不能再讓他牽扯進來了。
至于婁主任這次跳出來搶功,行為讓人疑惑。
周燦出于尊重,沒有亂想。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許醫生明天來上班就能有一個驚喜。
要是手術中出事,估計等不到明天,許醫生就會收到驚嚇了。
神外最好的1號百級層流手術室內,周燦與超豪華的精英手術團隊正式開始為患者做手術。重癥醫學科的劉主任親自帶著團隊與麻醉科的酆主任團隊,一起為患者的生命保駕護航。
護理工作方面,手術護理總指揮是神外手術室經驗最豐富的一位巡回老師。
蔣薇擔任周燦的器械護士以及副總指揮。
馬曉蘭運氣不太好,預產期馬上到了,只能在家休產假。
錯過了這次鍍金的機會。
當然,風險也很大,萬一手術失敗,有可能鍍金不成反變成受罪。
話又說回來,該簽的術前簽字,邊管家都已經代簽了。
真有什麼事情,哪怕宋先生死在手術台上,最多也就是領頭的少數兩人受罪。其他參與手術者,頂多受到一點牽連,太大的風險是沒有的。
「酆主任,手術可以開始了嗎?」
「生命各體征平穩,全麻實施成功,開顱吧!」
自從麻醉科改革後,酆主任很少出現在急診科手術室,只在神外與心胸外科的四級大手術中看到他的身影。
圖雅最強的麻醉醫生,應該非他莫屬。
資歷夠老,經驗豐富,專業水平也是一流。
他與周燦之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著師徒情份。周燦跟著他在麻醉科學到了許多寶貴的麻醉知識以及救命的手段。
這個救命是指救患者的命。
術中發生意外,那是常有的事,這時候分秒必爭,救命手段極其重要。
周燦親自主刀,也必須是他主刀。
宋家不看重那些華而不實的虛名,只看重主刀醫生的真實實力。
他們對周燦做過極為詳細的調查,覺得周燦有這份能力,才願意讓周燦給宋先生做這台手術。
這時手術室的門自動打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盡管戴著口罩與頭套,周燦仍能一眼就認出是許醫生。
他的心頭微顫,這事沒想到還是被老師知道了。
許醫生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其他人太多的關注。
因為手術室內的醫護人員相當多。
而且基本都是各領域的頂級精英,一個個眼界高著呢。
大家現在關心的就是本職工作,盡全力配合周燦,把這台手術做成功。
至于其它的,沒人會去關心。
許醫生進來後,只是站在周燦的身後掠陣,並沒有說話。
但是周燦能夠感受到,老師的眼神特別柔和。
開顱的每一個動作,周燦都是細致小心。
因為宋先生現在非常脆弱,生命之火已經極為暗澹,任意粗魯一點的動作,都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即便是經驗無比豐富的酆主任,看著周燦給患者切開頭皮層、皮下組織、然後在顱骨上鑽孔,再用電鋸沿孔切開顱骨瓣……
每一步都看得他膽戰驚心。
不單是他,所有人都差不多。
看到宋先生的心率突然下跌時,甚至所有人的呼吸都摒住了。
「酆主任,要推強心嗎?」
「先觀察,周燦的技術已經非常好,應該不至于影響到患者的生命體征有太大波動。很可能與剛切開顱骨瓣有關,過一會就能恢復平穩。」
酆主任冷靜的坐在後方為患者的生命保駕護航。
他的眼神極其銳利,時而盯著監護儀器的表盤與屏幕,時而看看患者的手術進展。
周燦一步一步解剖,終于可以看到腦干區域了。
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依然可以看到當年切掉腫瘤後留下的手術痕跡。
普通人看不出來,有著豐富腦外科經驗的周燦,卻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缺損的部位。
「老師,當年切斷的神經是這里嗎?」
周燦指著其中靠近腦干延展出來的三叉神經旁邊問道。
「對,就是橋腦這兒被切了一刀。當時的腫瘤很大,而且浸潤到了腦干區域,如果不把手術做徹底,必定會復發。當時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拼盡全力冒險一搏,要麼把顱腔關閉,縫好,告訴家屬手術難度太大,無法手術。」
許醫生沒有再說下去。
他選擇的是前者。
冒險一搏。
結果後半生被毀,大好前程沒有,直接掉入深淵。
當外科醫生是真心不容易,想要成為一名仁心仁術的外科醫生,更是難上加難。
如果再讓許醫生選擇一次,或許就會選擇後者。
把顱腔重新關上,宣布無法手術。
這種事情在醫院時有發生,雖說有點丟面子,但是總比出事要強。
「當時切開後,又重新縫上了?」
「做過修復,效果不理想。」
許醫生坦然承認。
「看這情況,必須把當年修復的部位切開,並且清創,然後重新吻合。」
周燦仔細檢查後,如此說道。
神經吻合極難。
而且神經細胞是唯一不可再生細胞。
它沒法像其它身體組織一樣自動修復、愈合。
吻合神經的時候,里面有著數以萬計的神以導絲,每一根都必須對號入座,才能確保神經吻合後的效果達到最佳。
有些導絲搭錯,落空,那就是罵人時常說的搭錯了神經。
後果可想而知。
「酆主任、劉主任,我準備動腦干了,到時候患者的生命體征有可能消失。你們最長能給我多長時間?」
周燦深吸一口氣,眼神卻是始終堅定。
「三分鐘以內最穩妥,時間越短越好。」
酆主任直接說道。
腦干被稱為生命禁區,別說是切它,就算是外周區域,也沒幾個醫生敢動。
國內目前也就只有少數幾家大院敢號稱腦干不再是生命禁區。
圖雅也勉強具備這方面的實力。
但是說實話,武白鶴從不會拿前途與明天當賭注,只要風險過高,他就放棄。
除非家屬願意簽免責,並且由圖雅的法務出面簽文書。
十例腦干手術,能夠成功兩例就已經很不錯了。
周燦現在的切開術還差一點才到七級,清創、吻合、縫合、打結、病理診斷,全是七級。只能說,有著一試的能力,但是並沒有十足把握。
他的穩刀法與快刀法一直卡在第二境界,沒能突破到第三境界,這也導致他的切開術同樣卡在了六層。
清創與切開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
特別是宋先生的腦干修復部位,想要切開,然後清創,難度可想而知。
「三分鐘肯定不夠,我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周燦搖搖頭。
切開、清創,然後快速吻合,別說是三分鐘,就算三十分鐘能做好都是神外領域的頂尖水平了。
「那你要多長時間?」
重癥醫學科的劉主任問道。
「保守估計,最少需要十分鐘左右。」
周燦的快刀法與穩刀法如果能夠突破,這個時間或許可以再縮短不少。
因為切開的好與壞,直接關系著後面的清創難度。
同時還關乎縫合的難度與效果。
劉主任听完後,轉頭看向酆主任。
「老酆,咱們要不試試降溫法?除此之外,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夠把時間延長到十分鐘了。」
「這個辦法不錯。」
酆主任的眼神微亮,點頭同意。
低溫與常溫環境下,人體的消耗是兩個概念。
現在技術比較成熟的冷凍封存生命,還有科幻篇中,有人在雪山崩塌中不幸被凍住。然後過了N年,通過解凍技術,那人重新活了過來。
手術室的溫度一般控制在25度左右。
因為患者是光著身體做手術,這個溫度對患者最為友好。
冬天一般把手術室溫度調到20度以上,二十二三度最為適宜。夏天把溫度控制在26度以下合適。
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
常規手術,手術室溫度控制在這個範圍內,但是遇到特殊手術,可以通過調低溫度來配合手術的順利實施。
最常見的是調低溫度到15度左右。
這時候,人體的血液循環,代謝速度都會相應變緩,對出血控制,術程延長,都極為有利。
「我們通過調低室溫,可以把時間延長三倍左右,9分鐘以內應該會比較安全。你看有把握嗎?」
「行!不過我要先出去穿件襖子。」
周燦听到時間可以延長三倍,達到9分鐘,他知道,這已經是極限。
降低手術室的溫度,固然能夠延長患者的極限耐受時長,但是對術者而言,極不友好。
低溫環境下,術者的行動會變得緩慢,動作變得笨拙。
這會大幅延長手術操作時間。
比如周燦本來可以一秒縫三針,這是最快速度了。在低溫下,可能一秒還縫合不了一針。
這樣算下來,患者的手術耐受時間提升了,但是手術總時長也跟著延長數倍。
唯一的辦法,就是術者穿上保曖的襖子。
……
十分鐘後,主要手術人員都已經換上了保暖內衣。
周燦更是穿上了棉襖。
必須說明一下,這種臨場出去換衣服,身上的無菌服必須換新的。包括頭套、手套等,都要換新的。
這是一種浪費行為。
但是為了確保手術順利實施,別說是幾套無菌隔離衣,就算再大的消耗也是值得的。
家屬絕對樂意出這筆錢。
只要是通情達理的家屬就不會計較。
手術室溫度已經開始調低,劉主任與酆主任都是如臨大敵。
溫度降低,患者的生命體征會受到嚴重影響。
青蛙可以冬眠,熊也可以冬眠,但是人類沒有這個能力。
危重癥狀態的患者就更加不能耐受低溫帶來的傷害。
每年的冬天,很多年紀大的老人,還有臥病在床的重癥患者,都會特別難熬。
低溫,本身代表的是生命的凋謝。
「抓緊時間吧!」
酆主任等到患者的體征穩定後,對周燦說道。
「好!」
周燦握住手術刀,眼神變得堅定、專注,整個手術團隊所有人都在配合他。宋家也在盼著他能夠手術成功,許醫生能否翻身,月兌去身上的罪枷,也全靠這台手術。
那種無形的壓力,變成重擔,壓在他的身上。
深呼吸數次後,他握刀切了下去。
沒有遲疑,沒有任何膽怯。
有的只是一份責任,一份仁心。
隨著他的刀切下去,那清晰的刀感反饋通手指與掌面,傳回大腦。
周燦在這種極度高壓狀態下,眼中只有病人。
仿佛,他能看到那跳動的生命。
「滴滴滴……」
監護儀器的報警聲響成一片。
各醫護人員已經忙成一團,死神徘回在手術室上空。
周燦的腦子里卻在自然而然的對刀法進行著領悟。
因為他必須一刀切好。
「快刀的極致就是快到電光石火,忽視所有的難度,快刀斬亂麻,一蹴而就。穩刀法的真諦則是穩中取勝,力求穩定,持久,不失衡……精準刀法則是只追求精確,無任何偏差,力道剛剛好,下刀的位置剛剛好,收刀剛剛好,正好切掉病灶,或者相應的組織正好被切開……」
他的腦子里不斷浮現出快刀法、穩刀法、精細刀法的三種真諦。
精細刀法是在神外手術室跟著武白鶴學習的。
三者交織,全部融于他手中的手術刀上。
切的是腦干的橋腦部位。
這里曾經被許醫生切開過,屬于誤切。
後來的修復不理想,現在必須切開重新修復。
周燦非常清楚,宋先生的命,已經掛在這把刀上了。
切開時,效果並沒有達到理想狀態,距離他預想的完美,差得很遠。
「糟了!」
周燦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他已經感受到了滅頂之災正在降臨,或者說,已經降臨了。
師恩、威嚴如君王的宋家、自身的職業生涯、這麼多醫護人員的期待……它們化作一根根鞭子,狠狠抽在周燦身上。
越是遇到危險情況,越需要冷靜。
周燦想起胡侃主任的叮嚀。
只見他握刀的手,慢慢變得放松了許多,不再是死死握住手術刀。
而是變成了一件‘玩具’,手術刀不再是被他死死握住的救命稻草。這是一種心境上的升華。
以前是刀馭人,現在,他似乎模到了一絲真正的精髓,人馭刀。
那把手術刀就那麼隨意被他握在手中,不是擺爛,更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由他賦予了手術刀生命與靈魂。讓它活了過來,讓它躍動于指尖與掌心,隨心所欲的听從周燦的指揮。
指哪打哪。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像是入了魔怔,外界的一切皆不管不顧。
只有早就融入他生命中的手術。
切開時確實沒達到理想效果,但是接下來的清創,他明顯有了補救的實力。
身後站著的許醫生,還有對面的武白鶴,看到周燦的手術刀正在快速揮動,清創。
他們皆是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楮。
這個妖孽,使的是什麼刀法?
怎麼有點像是四不像,穩刀法不像穩刀法,快刀法不像快刀法,精準刀法也不像,但是又仿佛揉合了三家所長,把這三個矛盾體完美的揉和在一起。
清創出來的切口,許醫生還看不出什麼名堂。
武白鶴卻是露出無比羨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眼神。這種程度的神經切口,是他苦苦追求的完美切口,卻是追求了一輩子也未達到。
周燦此刻卻是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