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
她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自從進入圖雅醫院工作以來，她還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榮耀過。
也就只有在學校時享受過這種被眾人崇拜、敬佩的感覺。
只是內心的正直，還有那強烈的自尊鞭策著她，讓她不由自主的鼓足勇氣，想要澄清這一切。
因為真正診斷出孕婦可能發生了糖尿病酮癥酸中毒的人是周燦。
「你呀，就是容易害羞！今天你做得非常好，表揚你是應該的，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張主任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愛徒。
當父母的從來都是認為自己的兒女才是最優秀最棒的，當師父的同樣認為自己的徒弟最棒。
張碧華壓根沒想到，這個患者不是徒弟診斷出來的。
「老師，其實診斷出這位患者血糖異常的人是周燦，不是我！」楊嬋咬咬牙，最終鼓足勇氣道出了真相。
她不但人長得干淨，而且心靈也是極為純淨。
不屬于她的東西，她堅決不要。
盡管她知道，哪怕她不把真相說出來，周燦也不會說什麼。
但是，她的骨氣與傲氣，不允許她這麼做。
考驗一個人的人品，只要看他對錢的態度就知道了。但是考驗一個人的靈魂是否干淨，那就必須看他面對誘惑時能否經得住考驗，不動搖。
「又是周燦？」
張碧華對這個結果只是感到略微有些驚訝。
「你能夠不倨功，同樣非常不錯。」
夸完楊嬋，張主任的目光看向站在門口的周燦。
這小子，永遠喜歡坐在旮旯犄角里默默的高調。
「小周，過來給大伙分享一下你的診斷思路！這個患者的診斷有極高學習價值，也讓這些年輕醫生們學習一下你的診病方法。」
張碧華並沒有因為被一個後輩搶了風頭而且任何不高興。
寸有所短，尺有所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醫學浩如煙海，太過廣博，窮其一生也學不盡。再加上每個醫生的診斷思維，學識，經驗，對于疾病的理解和領悟都不相同，診斷不同的疾病時展現出來的能力自然也就天差地遠。
再厲害的專家，哪怕是在他擅長的領域，也存在短板和盲點。
就比如這位孕婦的診斷，哪怕是張碧華主任也沒想到患者發生了糖尿病酮癥酸中毒。
當她听到實驗室給出的結果時，特別震驚。
面對後輩的優秀，她表現得十分坦然。
「周醫生太強了！」
高見看著周燦再一次光耀四方，立下大功，要說心里面不酸，那是假的。
只是能力這東西，不是你想有就能有。
就目前來說，高見不得不承認，他的診斷能力，診斷思維，均不如周燦。似乎診斷經驗也比周燦相差甚遠。
「裝得一手好字母！」
杜冷哼了一聲，臉色相當難看。
沒想到又被周燦在眼皮子底下立了大功。
周燦當時讓楊嬋幫忙查看患者的腋窩、月復股溝的皮膚是否發生變色時，他就一直在揣摩周燦的診斷思路。可惜摳破了腦瓜子也沒能想出來。
直到楊嬋建議張主任給患者做血糖檢查時，杜冷才後知後覺的明白周燦的診斷思路。
可惜那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周燦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能硬著頭皮走到張碧華身邊。他有些埋汰的瞥了楊嬋一眼「干嘛把我扯出來啊！」
「趕緊給大伙分享你的診斷思路就對了！你的功勞，我怎麼可能霸佔？」她問心無愧，回懟周燦時自然也就理直氣壯。
她依然是那個驕傲的班長。
「圖雅醫院果然是名不虛傳，不但老一輩的名醫如雲，沒想到年輕輩的醫生也是如此了得。這位周醫生真的只是個規培醫生？」
胡婉君多少有些不敢相信。
別說是規培醫生，便是住院醫師也很難有這麼高的診斷水平。
普通人看熱鬧，身為資深專家的胡婉君，年近六旬，看的卻是門道。
她深知要診斷出這位孕婦發生了糖尿病酮癥酸中毒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看似簡單的一個診斷結果，在缺乏明顯癥狀，缺乏檢測依據，且在患者入院前查過血糖，顯示血糖值正常。這種情況下要診斷出患者的血糖出了問題，需要的不僅僅是過人的膽魄，還有淵博的醫學知識，以及豐富的臨床經驗，過人的思維能力。
四者缺一不可。
胡婉君教授很少夸人，此刻卻是對周燦高度贊賞。
「如假包換！其實我真沒有您想像的那麼厲害。我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規培醫生。圖雅醫院內，比我優秀的年輕醫生數不勝數。」
周燦面對馨香婦幼醫院的這位頂級專家時，不卑不亢，謙虛卻又不會滅了圖雅醫院的威風。
「患者在兩天前剛做過檢查，為什麼你就認定她的血糖出了問題呢？」
胡婉君不恥下問。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周燦的診斷思路。
其他醫生也盡皆等待著周燦分享。
「說來其實並不復雜，我治療過多位糖尿病患者，所以對這個病的一些體表癥狀有著很深刻的印象。比如皮膚暗沉發褐，甚至出現明顯的皮膚病。在臨床診斷中，如果只是脖頸部、腋窩等處的皮膚發暗，哪怕黑得像嚇人，也無法診斷為糖尿病。」
「只有當這個條件出現在孕婦身上時，才增加了糖尿病的診斷機率。而且懷胎的月份越大，患者發生糖尿病的可能就越高。」
病因的診斷遠比想像的復雜。
一個單獨的病癥，很難斷定是什麼病。
比如肚子痛，有可能是腸炎，也有可能是子宮肌瘤，還可能是股疝。
多處皮膚暗沉發褐，再加上懷孕37周，這兩者合在一起，才有可能與糖尿病酮癥酸中毒有關。
「後來患者端起水杯喝水，撈了個空，我立刻意識到，她可能視力也出現了問題。經過觀察她的言行後，我更加肯定了這一點。到得此刻，基本上已經確定她發生了糖尿病酮癥酸中毒。」
周燦的診斷方法明顯要比排除法高效許多。
兩個病征與孕晚期這個特殊條件合在一起，讓他直接鎖定病因。
「兩天前明明查過血糖沒事啊，怎麼突然就出問題了呢？」杜冷終究沒忍住內心的強烈好奇，月兌口問了出來。
一問出來，杜冷立刻意識到暴露了自己的短處。
不過他問的這個問題，有許多人都想知道答桉，所以大家的眼楮並沒有盯著他，而是把目光焦點鎖定周燦。
「病人在入院前的第五天，發生了嚴重的上呼吸道感染。這種急性感染對患者而言是一個應激狀態，當病人發生應激的情況時，體內的胰島素會變得不足。而胰島素反過來調節激素增加，以及肝糖釋放，最終導致患者發生嚴重的高血糖。如果患者住院的這兩天為了配合檢查，進食和飲水受到限制，會進一步加劇病情。」
「以上便是我辯證的全部病理機制。可能有疏漏之處，請大家指正。」
周燦說完後，全場鴉雀無聲。
很多醫生都沉浸在他的分析當中。
「周醫生的分析精闢且精彩，完全符合人體內分泌學病理機制。」
一位馨香婦幼醫院的醫生忍不住贊道。
「這個病例非常有學習意義，讓我們以後診斷孕期患者時要把她們的應激狀態也考慮進去。」胡婉君六十歲的老專家，老教授，可謂是見多識廣。
但是這種罕見病例還是第一次遇見。
當然，也與她的專攻領域是婦科，而不是產科有一定關系。
「後生可畏呀！以後，這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張碧華主任有感而發。
她的專攻領域就涉及到產科，沒想到在這個病例中，她竟然還不如一個規培醫生。
正如她所說，江山代有人才出，天下是年輕人的天下。
老一輩終究有落幕的時候。
「我這個其實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剛好對這種病例有一定了解而已。」周燦可不敢騎在這些主任醫師們的頭上。
在場的全是大老，哪一個都不簡單。
……
孕婦經過輸液後，血糖降到了14mmol/L左右，胎心明顯變強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張碧華主任讓護士把生理鹽水換為5%葡萄糖氯化鈉。
這麼做的目的是增加患者的熱卡，有利于更快糾正酮體。
治療到了這一步，基本上已經轉危為安。一座壓在胡婉君教授等人心頭的大石頭被挪開了。
她們的表情放松了少許。
一行人回到會議室，再次探討積壓的幾個疑難病例與危重病例。
這次，周燦的地位顯著提升，馨香婦幼醫院那邊再沒有哪個醫生敢小瞧他。
至于圖雅醫院這一方，大家早就見識過周燦的本事，現在對他只是更加敬佩而已。
這時候，那個下肢酸痛，靜脈栓塞的患者也做完了檢查。
基本可以確診她的病因就是下肢深靜脈栓塞。而且發生了多處栓塞，並且伴有下肢靜脈曲張。考慮到患者的家庭比較貧困，再加上患者本人的手術條件較差，專家們當場給她制定了藥物溶栓的治療方案。
如果效果不佳，那就只能住院擇期手術。
這個患者的診斷只是一個小插曲，本來也不是特別難。
至少對于在場的專家們來說，這種下肢深靜脈栓塞不算啥。
一共積壓了七個疑難或危重病例，大家一一展開了討論。會議室內的氣氛也慢慢變得活絡，大家紛紛踴躍發言。
兩院的醫生們從最初的涇渭分明，慢慢變得融洽了許多。
「本院收治了一位患者，是一位63歲的女患者，CT檢查結果顯示左肺上葉佔位。考慮肺癌可能性大，請各位在場的專家看看能否手術？」
胡婉君教授示意助手把PPT片播放在屏幕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患者的CT檢查影像。
「這個應該尚屬于肺癌早期，完全符合手術指征。」
「我認為患者年紀偏大，傳統的開胸手術應該盡量避免。」
「胸腔鏡手術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在場的不少醫生其實是內科醫生，對于外科並不擅長。
也就是近年來，內鏡手術高速發展，再加上市場倒逼下，內科為了生存，不得不發展介入手術、內鏡手術。
這才使得內科醫生們對手術也有了那麼一點發言權。
要說專業的話，肯定還是心胸外科的醫生更專業。
「這台手術的難度應該還是蠻高的，要掃除的淋巴結也有不少，還需要行左肺上葉切除術。我們馨香婦幼醫院這邊心胸外科的何秒主任正好到國外進修去了。張主任，您看能不能請圖雅醫院派一位厲害的主刀醫生過來支援一下？」
這個肺癌患者留到最後討論，馨香婦幼醫院肯定早就打定主意要請援兵。
只是兩家醫院還是首次開展合作，而且都是為了相互的利益需求。想請人家的外科團隊過來幫忙，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別看外科醫生在醫院內老是被內科各種鄙視，但是很多疾病的治療，沒外科不行。
而且外科與內科有一個很大的區別。
內科，往往可以單打獨斗，個人英雄比比皆是。
外科則需要一個配合高度默契，且專業素質過硬的團隊。
請內科醫生會診，過去一個人就行了。
請外科醫生主刀，特別是這種大手術，需要的是一個團隊。
別說是馨香婦幼醫院，就算是圖雅附二、附三這種子醫院想要從總院借調外科團隊，也面臨著諸多困難。醫院從來都不是誰的一言堂，而是由多個科室共同組成的一個利益團體。
它更像是一個國家。
一個個科室就像是國家的一個個省，稍大一點的決策，需要大家共同商量。
心胸外科本就是一個非常忙碌的科室，能主持三級以上大手術的主刀，也就那麼幾把。
馨香婦幼醫院想要請一個團隊過來幫它治好這位肺癌患者，圖雅那邊肯定不會答應。
「胡主任，這件事情真不是我能夠決定得了的。貴院如果真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直接跟圖雅醫院的高層或心胸外科聯系。或者把病人介紹到圖雅醫院做這個手術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案。」
張碧華委婉的提示對方。
沒那個本事，還總想著吃肉，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做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量力而行。
「那好吧！這事我向田院長匯報後再行決定。今天辛苦大家了，非常感謝各位專家、醫生、護士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幫我們解決這些疑難病例，我代表馨香婦幼醫院向你們說聲謝謝。」
胡婉君教授站起身，對著圖雅醫院這邊的醫護們鞠躬致謝。
一個個疑難病例得以解決，她們的臉色明顯放松了許多。
回到酒店，馨香婦幼醫院這邊特別懂事，給每一位醫護都專門定制了水果、宵夜，送到房間的那種。服務相當周到。
第二天，周燦與專家們一起到醫院門診大廳坐診。
看著自己的診桌前排起了一支不小的長隊，足有二十位患者以上。他都以為自己眼花了。
揉了揉眼楮，沒錯，確實是周燦醫師的診桌前。
那麼大一塊牌子，這些患者不可能認錯桌子。
杜冷的診桌前還是與前兩天差不多，十一二人的小長隊排著。
「周醫生，你昨晚這是干嘛了？你的診桌好像要被擠爆啦！」史副主任驚訝的問道。
「我就有點擔心他們是不是排錯了桌子？」
周燦的話，逗得同事們哈哈大笑。
「可能與昨天那兩條新聞的報放有關系。畢竟是衛視台的新聞節目呢。盡管帶有廣告宣傳性質，也足以讓許多患者慕名而來了。咱們這次為期七天的專家門診活動，周醫生才是最大的贏家啊！周醫生，活動結束後，你可得請客。」
蔣主任也是笑著打趣他。
「請客沒問題，到時候吃什麼你們說了算。」周燦在錢的事情上，一向超級大方。
不過他從不做冤大頭就是了。
錢都花在他認為值得花的地方。
「我滴個乖乖，兩條新聞直接讓一個普通醫生名氣大漲，躋身于名醫行列，這也太夸張了。你該不會是私下買通了電視台的記者，給你開小灶吧？」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醫生酸酸的問道。
「哈哈，我還真有這個想法。各位，你們千萬別吵醒我，讓我一直把這個夢做下去。前天，一整天就接診了兩位患者，那可真是叫人傷心。」
周燦看到有這麼多患者排隊求診，他感到開心極了。
帶著姬優大步走了過去。
在診桌前坐定。
「周醫生來啦！」
排隊的家屬和患者們一陣激動，露出高興的表情。
看來他們沒有認錯診桌，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周燦頓時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臉上露出的笑容也是更加從容自信。
這麼多的患者排著隊找他治病，還真是頭一遭。
此刻的他，很像是一個突然一夜暴富的幸運兒。
上電視新聞的作用還真是可怕。
現在有了一點名氣，也讓他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局面。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對面的牆角根，沒有看到電視台記者和攝影師的身影。
有機會得提供一條大新聞給暮螓，把這個人情給還了。
她確實幫了周燦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