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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井源和于謙端著飯碗,拿著快子,在輿圖上比比劃劃。

「會不會是得知我大明天兵將至,全都逃了?」

于謙沉吟道︰「韃靼、倭人、女真所有精銳全部出動,不像是逃走,定是另有所圖!」

井源輕笑道︰「去他娘的精銳,說破了天也不過兩千人而已,難道還能來個暗度陳倉,反攻老子的漠北衛不成?」

于謙沒有說話,臉上眉頭緊皺,心中在急速思考。

自從大明干掉瓦剌,趕走韃靼,將朵顏三衛換防至斡難河一帶之後,如同關上了北面的大門,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當然了,對于大明來說,並非出不去,而是不想出去。

就好比一個富家翁,住在華美的大宅子里,有酒有肉,有熱坑頭,為何要去理會外面挨餓受凍的乞丐?

更何況這些乞丐和自己是世仇,曾經刀兵相向,死傷無數。

以至于五年來,大明對于門外那群乞丐的行蹤,根本沒有去掌握,連探子都沒有派。

反正你敢來我就揍你,你若不來,愛死哪就死哪去,只要別死我家門口,我才懶得理會!

誰成想,韃靼人五年來並未放棄,而是在精心布局。

他們聯絡了同樣被驅除的女真人,戰敗的倭國大名,還有苦寒之地的夜叉國蠻族,一群烏合之眾湊到了一起,甚至還玩起了兵法!

這時候,井源突然問道︰「說來也怪,當初明明已經把女真人趕盡殺絕,怎會死灰復燃?」

五年前的那一戰,井源奉旨剿滅女真,只不過那時候建州三衛總共人口不過萬,他根本沒放在眼中。

于謙悠悠道︰「《大明會典》有記載,在建州、海西女真極東為野人女真,去中原遠甚,朝貢不常,方才龜田提到的女真人,應該是野人女真。」

大明的女真人源自金國完顏氏旁系分支,原本分布在奴兒干都司,總共有三大勢力,分別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

建州女真已經被井源親手滅了族,海西女真也受到牽連,唯一還保存有戰斗力的,只有野人女真勢力。

井源不解,問道︰「怎麼還有野人?」

「不是野人,是女真人的一個分支。」

于謙緩緩搖頭,解釋道︰「稱之為野人,主要是因為這些人主要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居草舍,以狩獵、捕魚為食,不櫛,著直筒衣,暑用魚皮,寒用狗皮,不食五谷,六畜惟狗至多……」

井源趕忙擺手道︰「行了行了,于大人,你不必說這些,我只想知道,這些人的戰斗力如何?」

「無非是一些蠻族部落,無論戰斗力有多強悍,沒有槍炮甲胃,也不值一提。」

「那……倭人又是怎麼回事?」

「倭國內部各個勢力混戰,戰敗者在本土待不下去,便會將目標放在海外,前些年東南沿海鬧倭寇,便是如此。」

「倭寇劫掠沿海百姓和海上的商船,至少有利可圖,這個毛利跑到此地挨餓受凍,圖什麼?」

于謙若有所思,道︰「你說的對,這件事很是蹊蹺,咱二人就別猜了,上奏朝廷吧!」

「怎麼報啊,就說發現對方情況不對?」

「自然是如實報!」

「可是,我們還沒搞清楚,韃靼、倭人、女真的三族聯軍究竟去了哪里,若朝廷問起,豈非我等辦事不利?」

在井源心中,以明軍的戰斗力,對付區區韃靼殘部簡直易如反掌,卻沒想到,現在連人家主力的動向都搞不明白。

而且,還涉及到了女真人和倭人,不知在醞釀什麼陰謀。

于謙想了想,說道︰「還是如實上奏吧,我總覺得情況不對勁,這些人定有所圖。」

井源回道︰「既如此,我這就派人回漠河衛發電報。」

于謙點了點頭,卻繼續盯著輿圖,兩條眉毛仍緊緊鎖在一起,心中不住疑問,韃靼人究竟去了哪里?

從戰況上來分析,初戰連連攻下的戰地都是幌子,是月兌月兌不花留下的老弱病殘,為的是誤導明軍主力。

真正的韃靼主力,還有倭人和女真主力,已經從這座島上離開,而且是坐船走的。

這兩千人究竟去了哪里……

從輿圖上看,這座島的北、西、東三面都是陸地,南邊則是大海。

若是向北走,可抵達夜叉國,那邊全都是未開化的蠻荒之地,而且,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隨時都可以過去。

向東是流鬼國,有北山衛鎮守,人數和韃靼聯軍大致相當,可是,兩者的裝備實力差距很大,月兌月兌不花沒有理由以卵擊石,用最後的兵力去和北山衛硬踫硬。

況且,想要和北山衛交戰,完全可以借道夜叉國,為何偏偏要坐船?

既然北邊和東邊都排除掉,那麼,只剩下西邊。

可是,西邊偏偏最不可能,因為那里是井源鎮守的漠河衛。

這些年來,朝廷一直都在提防著韃靼部,給漠河衛配備了大量精良的武器裝備,連電報都通了專線,可以說,月兌月兌不花若是敢露面,立刻會被大炮轟成渣渣。

再向南走,便是遼東地區,逐漸靠近大明月復地,就更不可能了。

甚至他們根本無法上岸,明軍沿海的守備船可是配了輕型火炮的,干掉這些船完全是輕而易舉。

這也不行,那也不對,人去哪了……

于謙在輿圖上畫了一個圈,按理說,月兌月兌不花的活動範圍只能局限在這個圈當中,可是,目前卻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門外傳來風聲,井源大踏步走進來,說道︰「已經派了人回漠河衛,最遲明天晚上,電報就能抵達京師。」

于謙正在盯著輿圖,突然抬起頭,問道︰「漠河衛還有多少守軍?」

井源愕然道︰「不足兩千,怎麼了?」

漠河衛滿編是五千六百人,不過,大明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所有的衛所都不會滿編,多多少少會空出一些名額,因此,漠河衛的實編只有不足五千,此番出征帶出來兩千,還有一千後勤兵,駐地只剩下不足兩千人。

于謙用炭筆在輿圖上劃出一條線,兩道眉頭皺的更加厲害,幾乎已經豎起來。

「從這里出發,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南,正好與我們在陸地上的行軍路線錯開!」

井源看向輿圖,不解道︰「你是說,月兌月兌不花去了漠河衛?」

隨即,他用力擺了擺手,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于謙反問道︰「為何不可能?」

井源哈哈一笑,道︰「于大人,你沒有說笑吧?漠河衛即便只剩下不足兩千人,但是,城池堅固,又有火炮火槍,月兌月兌不花那兩千人根本不夠打的!」

于謙突然說道︰「誰說他們要攻城了?」

「嗯?」

井源頓時皺起眉,問道︰「于大人,此言何意?」

「我來問你,漠河衛的作用是什麼?」

「自然是鎮守北方邊境,防止韃靼部卷土重來。」

「以我軍的實力,韃靼部有幾成把握攻下漠北衛?」

井源聞言,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一成……不,半成都沒有,幾乎是零!」

「不錯!」

于謙點了點頭,緩緩道︰「但是你要清楚,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漠北衛。」

井源收起臉上的笑容,道︰「于大人,你這話我又听不懂了。」

于謙的手指在輿圖上點了兩下,說道︰「漠北衛是阻擋韃靼人南下的一堵牆,他們的目標不是牆,而在牆的後面!」

井源點頭道︰「是啊,又如何?」

「誰說的這堵牆定要撞破,難道他們就不會繞過去嗎?」

「不可能!」

井源連連搖頭,說道︰「漠河衛及周邊的防務全都是我親自監督布置,韃靼人絕不可能繞過前線的防御!」

「你說的是平時!」

于謙面色凝重,道︰「此番出征,你布置的防御力量還剩下多少?」

此言一出,井源突然神色大變!

他立刻俯,緊緊盯著輿圖,其中有一條紅色的線,是于謙剛剛畫上去的。

「你是說,韃靼人趁著我們調兵去前線的空檔,從海上繞過了漠河衛的防線?」

于謙點頭道︰「我看過你的布防圖,這里原本應該有個哨所,可是,出征之前,你將這里的人馬撤回,是不是?」

井源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妙,此時看著于謙手指的位置,半晌說不出話。

沒錯,這個哨所的守衛被他撤回到了城中。

前方大軍出征,城中守備不足,便從各個哨所抽人,甚至整個哨所都會撤回,這種情況很正常。

特別是這個哨所,主要的防御目標是海上,更加顯得無關緊要。

砰!

井源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月兌月兌不花這條老狐狸,趁著我軍後方守備空虛,玩他娘的暗度陳倉?」

于謙說道︰「怕就怕這個機會不是他等來的,而是他設計好的!」

井源已經怒不可遏,問道︰「莫非我們的動向全部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于謙點頭,道︰「有這個可能!」

自從戰事一開始,于謙就感覺不對勁。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現如今尋到了倭人藏身的島嶼,得知月兌月兌不花率韃靼、女真、倭人三部精銳坐船走水路,方才意識到,原來事情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嚴重。

這月兌月兌不花先是將老弱病殘分散在各個據點,誤導明軍一路向北,原來他真正的目標,是趁明軍守備空虛,從海上進入大明月復地。

無論是漠河衛還是朵顏三衛,都把注意力放在北方,卻不成想,這幫孫子竟然悄悄登陸,模上了岸。

兩千人想要偽裝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他們很可能有內應!

龜田口中那個姓王的,既然敢走私糧食給倭人,為何不敢和韃靼里應外合?

韃靼人只需得到馬匹和武器,威脅力還是很強的。

如此說來,當初北山衛在流鬼國和夜叉國交戰,抓到的那個韃靼人,也是月兌月兌不花安排好的?

想到這里,于謙後背一陣一陣冒冷汗。

因為他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韃靼人如此千辛萬苦,機關算盡,他們的目標究竟是什麼?

兩千人只要上岸,便是死戰,絕不可能有月兌身的機會。

無論他們多麼驍勇善戰,在明軍的圍剿下,最終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兩千死士,他們敢這麼做,絕對有一場驚天動地的行動。

于謙 地一抬頭,驚呼道︰「糟了!」

井源不解,問道︰「什麼糟了?」

「皇上!」

「皇上怎麼了?」

「皇上去了漠北!」

于謙終于想明白了韃靼人的陰謀,一張臉變得 黑。

井源還沒有理解,便問道︰「皇上去漠北……有何不妥?」

于謙拿起一支朱筆,在輿圖上畫了一條線。

「如果韃靼人真的已經登陸,便可以從這里一路向西,直達漠北!」

井源愣了片刻,說道︰「我覺得不大可能,就算我們把兵力都布置在了北方,南邊還是有哨所的,發現敵情,定會第一時間通知軍隊。」

于謙沉聲道︰「他們只需要得到馬匹,就算暴露了蹤跡,等到我們的軍隊集結起來,就怕人已經到了漠北!」

「他們哪來的馬?」

「別忘了,他們有內應!」

井源也意識到情況不好,問道︰「你是說那個走私糧食的?」

于謙點頭,道︰「至少有這個姓王的,就怕還不止他一個。」

「還有誰?」

「現在還不知道!」

于謙擺了擺手,道︰「既然月兌月兌不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所有的環節必是萬無一失,否則,他們不可能主動跑來送死!」

井源細細思索片刻,終于點頭道︰「你說的對,他們的目標是皇上,如此便解釋的通了。」

試想一下,如果他們真的能險中求勝,將皇上俘了,朝廷定會投鼠忌器,他們才能活下來。

這場陰謀不知道策劃了多久,全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月兌月兌不花在賭,而且是一場豪賭。

勝了,便可以東山再起。

敗了,便是灰飛煙滅,世上再無韃靼。

于謙將手中的筆一扔,道︰「事不宜遲,我們追!」

井源趕忙道︰「還是先發電報,警告皇上有危險,需立即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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