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聰明才智,古人並不比現代人差,他們缺少的是視野。
同理,現代人的知識儲備,全都是建立在前人觀察、總結、研究的基礎上,靠著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不斷積累、傳遞,並將其締造成龐大的認知體系。
先驅者的偉大便在于此,他們在黑暗中模索,尋找到一條光明的路,為後人指明方向,指引更多的人走進來,前赴後繼,完成一次又一次偉大的壯舉。
朱祁鎮的專業知識水平並不高,在後世,也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理工男。
然而,就是這些最基礎的科學理論,足以成為大明朝科技發展的燈塔。
童軒仿佛見證了神跡,立刻重新燃起希望,全身心投入到電力的研發當中。
雖然還不清楚,為何銅線圈和磁石放在一起可以創造出電,就好像不理解為什麼下雨前會打雷,但是,只要知道了這個現象,並掌握了其運行規律,就可以加以利用。
試想一下,古人發現火的時候,懂得什麼是化學反應嗎?
但是,並不影響古人使用火,他們在發現天火的地方取走火種,帶回山洞,用來加熱食物,驅趕野獸,並將其視為神的賜予。
這種靠天火引來的火堆終究有熄滅的時候,可是,人類的探索精神遠不止于此,燧人氏發明了鑽木取火,就在這第一顆火星當中,迸發出璀璨的文明。
現如今,朱祁鎮親自給科學院的電力研究指明了方向,剩下的,便由貝琳和童軒去完成了。
回到乾清宮,天已經黑了。
錢皇後迎了出來,伸手幫朱祁鎮除去外衣。
「皇後還沒睡呢?」
錢皇後嫣然一笑,答道︰「皇上公務繁重,妾身幫不上什麼忙,便只好做些端茶倒水的事,這是剛熬好的燕窩粥。」
說著話,她伸出縴縴玉手,將燕窩粥端到朱祁鎮身前。
「嗯,很香!」
朱祁鎮接過來,聞了一下,然後拿起湯匙,三下兩下就給干了。
錢皇後有些傻眼,試探著問道︰「皇上要不要……再來一碗?」
實際上,她只煮了一碗。
本來嘛,又不是沒吃飯,吃碗燕窩就是意思一下,結果兩口就沒了……
「不用了,朕吃飽了!」
朱祁鎮擺擺手,這是他出海之後養成的習慣,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戰斗就會打響,吃飯的時候必須要快,不然,吃到一半打起來,就得餓肚子。
現在的他,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都是干淨利落,頭剛一沾枕頭,便傳來輕微的鼾聲。
錢皇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拉過半張被子蓋在身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些年來,皇上的變化讓她驚喜不已,從土木堡一戰,當初的青澀和稚氣全都消失的干干淨淨,好似突然就變得成熟了。
五年了,大明不斷開疆拓土,科技發展日新月異,全都離不開皇上的功勞。
可是……
錢皇後一直很苦惱,因為……她沒有孩子。
太子朱見深是貴妃周氏所生,二子朱見潾是辰妃萬氏所生,三子朱見澍亦是周氏所生,自己這個皇後自正統七年進宮,十二年來無所出,實在是心有不甘。
隨著太子日漸長大,貴妃周氏已經開始坐不住了。
暗地里,周氏開始聯絡一些大臣,意圖奪了自己這個皇後的頭餃,若不是他那個弟弟慶雲侯自己作死,卷入晉商資敵桉,怕是早就展開攻勢了。
錢皇後是個本分之人,並不想與周氏為敵,甚至想過,如果自己一直無所出,把皇後的頭餃讓給周氏也無妨。
人家是太子的親娘,無論自己和太子走的再近,畢竟還是外人……
「走水啦!」
「快來人啊!」
「救火!」
突然之間,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錢皇後本就沒睡,一下子坐起來,披上衣服,來到門口。
「外面怎麼回事?」
值守的小宦官答道︰「回皇後娘娘,宮里走水了!」
「在哪?」
「奴婢也不清楚,看方向……似乎是東宮。」
「東宮……」
錢皇後柳眉微顰,剛剛還想到周氏和太子,東宮就出事了。
「加派些人手,去幫忙滅火,一定要保證太子的安全!」
「是!」
外面的小宦官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怎麼了?」
錢皇後的注意力都在外面,耳畔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頓時嚇得一激靈,回頭看去,卻見朱祁鎮披著睡衣,站在自己身後。
「皇上,您怎麼起來了?」
朱祁鎮推開門,看著東南方向的火光,說道︰「外面這麼大動靜,朕怎能听不到,是東宮走水了嗎?」
錢皇後點頭道︰「听說是東宮方向,妾身也是剛剛听到動靜才起來的。」
朱祁鎮點了點頭,卻還是不放心,便在桌邊坐了下來。
錢皇後見狀,趕忙上前倒了杯茶水,說道︰「皇上不必擔心,火勢並不大,理應很快就撲滅。」
紫禁城修建于永樂朝,采用了大量的木質結構,若是用火的時候不小心,免不得出些事故。
不過,為了預防火災,整個紫禁城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口大水缸,平日里裝滿了清水,也算是最早的消防器材了。
有了這些保障措施,就算起火,也能最快時間撲滅。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懷恩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奴婢叩見皇上,叩見皇後娘娘!」
「起來回話!」
朱祁鎮擺了擺手,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懷恩臉色有些慘白,道︰「東宮走水,奴婢已經帶人將火勢撲滅,可是,太子殿下……」
朱祁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問道︰「到底怎麼了,快說!」
「太子殿下暈厥過去,已經送去了太醫院……」
懷恩將頭埋的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
朱祁鎮站起身,又問道︰「火勢很大嗎?為何這麼久才撲滅?」
「並不算大,就是,就是……」
「你再這般吞吞吐吐的,小心朕將你發配到鳳陽守陵!」
朱祁鎮也真的是急了,有事你趕緊說啊,難道你不說就等于沒發生嗎?
懷恩再也不敢隱瞞,只得和盤托出︰「是太子殿下……殿下在研究……火藥!」
「什麼?」
朱祁鎮大驚失色,朱見深才六歲,研究什麼火藥?
懷恩一副無辜的表情,說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喜歡听科學院的課,特別是對火藥感興趣,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大量的硝石和硫磺,又在東宮燒制木炭,結果,結果……沒控制好……」
朱祁鎮一臉詫異,在東宮里造火藥,是準備造反嗎?
你才六歲啊,急什麼?
「立刻去查,硝石和硫磺是怎麼進來的?還有,太子煉制火藥,是他自己貪玩,還是有人教唆,一並查清楚!」
「是,奴婢這就去!」
懷恩躬身倒退著出去,順手帶上房門。
朱祁鎮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怒道︰「這個小崽子,朕不在家,他這是要反了天啊!」
「皇上切莫激動……」
錢皇後趕忙安撫道︰「太子自三歲啟蒙,妾身說句不該說的,那些大儒授課,講一些孔孟之道,治國理念,太子完全沒有興致。直至去歲,科學院開始授課,太子如同開了竅一般,平日里听課極其認真,還會親自動手,便養成了這個習慣。」
朱祁鎮有些哭笑不得,六歲的孩子,學一些科學知識是好事,可是,自己偷偷配置火藥,這算什麼事?
假如今天沒有失火,火藥成功配置出來,下一步是不是要組裝炸彈了?
看這趨勢,今天這把火還是老天爺幫忙,要不然,哪天突然來個平地驚雷,把紫禁城炸了自己都沒地哭去……
翌日一早,朱祁鎮推開門,就看到一群人齊刷刷跪在乾清宮前。
有朱見深的生母,貴妃周氏,還有懷恩、貝琳……
朱祁鎮有些懵,問道︰「你們要做什麼啊?」
周氏哭的梨花帶雨,說道︰「妾身前來告罪,還望皇上念及深兒不懂事,勿要責罰于他,有什麼事……就讓妾身來承擔吧……」
懷恩隨後說道︰「昨天的事是奴婢失職,懇請皇上責罰!」
朱祁鎮看向貝琳,問道︰「你又是什麼情況?」
貝琳俯首道︰「臣錯了,臣不該教授太子殿下制作火藥……」
朱祁鎮氣得想笑,問道︰「太子怎麼樣了?」
懷恩說道︰「太醫看過了,說主要是由于受到了驚嚇,休養一段時間便可無恙,目前還在太醫院調養。」
「等他回來的,看朕不收拾他!」
朱祁鎮無奈地搖了搖頭,進而話鋒一轉,問道︰「昨晚的事查清楚了嗎?」
懷恩回道︰「已經查明,硝石和硫磺是婢女萬氏帶進宮的。」
這時候,一名宮女叩首道︰「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她很清楚,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自己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周氏便說道︰「皇上要怪就怪妾身吧,萬氏本是妾身的使喚丫頭,妾身擔心太子在東宮不習慣,便將萬氏調了過去。」
朱祁鎮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而是看向瑟瑟發抖的萬氏,問道︰「你從哪弄來的硝石和硫磺?」
萬氏戰戰兢兢地說道︰「買……買來的……」
朱祁鎮又問道︰「哪里買的?」
這些東西屬于戰備資源,在民間都是嚴格控制流通。
一般人很難弄得到,除非有什麼特殊渠道。
萬氏再也不敢隱瞞,說道︰「奴婢有兩個弟弟,是他們幫忙買來的,只說是從黑市上,奴婢也不知道黑市在哪里……」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懷恩,立刻去查!」
懷恩趕忙答道︰「是!」
「等一下……皇上!」
萬氏驚慌失措,趕忙說道︰「皇上開恩,奴婢那兩個弟弟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是受奴婢所托買了那些東西,其中的過錯……奴婢願意一人承擔!」
朱祁鎮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承擔的起嗎?」
萬氏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看到她的表情,朱祁鎮的心里卻有些意外。
且不說她願意替自己的弟弟承擔一切後果,長姐如母,這份感情和使命感還是可以理解的,讓人意外的是,自始至終,她卻沒有提到太子。
如果這件事追根朔源,太子才是罪魁禍首。
萬氏只是個跑腿的,去宮外買了點東西。
當然了,這些東西是違禁品,這個罪名她要承擔。
現在她卻絕口不提太子,自己將一切罪責承擔下來。
萬氏臉色慘白,懦懦道︰「太子受到驚嚇,只這份罪責奴婢便擔不起,願,願……以死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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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心中暗道,此人還算忠心,回頭讓懷恩查查她那倆弟弟什麼路子,如果不是罪大惡極,便沖著萬氏,饒過他們也無妨……
等等!
朱祁鎮似乎想到什麼,臉色再度變得凝重起來。
他仔細看著面前的萬氏,對方卻緊緊低著頭,看不清臉。
這人是……
朱祁鎮突然想起來了,這個人的名字叫做……萬貞兒!
原本是孫太後身邊的婢女,有一次被周氏看中,便討要過來,帶在身邊。
由于萬貞兒生的乖巧伶俐,深得周氏贊賞,特別是照顧年幼的太子,哭起來誰哄都不好使,但是,只要萬貞兒出現,立馬就不哭了。
等太子搬到東宮,周氏便將萬貞兒也派了過去,只為照顧太子的衣食起居。
朱祁鎮曾經見過此人,但是,並沒有往心里去。
歷史已經改寫,朱見深的太子地位穩如老狗,已經不再需要和一個大了自己二十歲的女人相依為命。
如果沒有這段經歷,後面的一切自然也不會發生了。
可是,在這一刻,他還是感覺自己疏忽了。
萬貞兒依然陪伴在太子身邊,而且,關系還很親密。
朱祁鎮心中尋思盤算著,對待這個女人……還是謹慎些吧!
「懷恩,你去查一下黑市,以暗訪為主,不要打草驚蛇。」
「是!」
懷恩告退,萬貞兒臉色大急,正要求饒,卻見皇上對自己招了招手。
「朕有話問你,進來說!」
所有人面面相覷,皇上要單獨問一名宮女什麼話?
周氏不理解,貝琳不理解,萬貞兒更加不理解……
朱祁鎮見所有人愣著不動,便吩咐道︰「萬貞兒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