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甘布港灣,晨風徐徐。闌
海浪打在礁石上,嘩嘩作響,偶見幾只海鷗鳴叫著,然後飛快地從水面掠過,抓起一只倒霉的小魚。
朱祁鎮站在一處較高的地勢,感受著大自然的氣息,心曠神怡。
自從出海以來,很久沒有這麼放松,這麼愜意。
雖然前線還在打仗,但是,他心中很清楚,這場戰爭的結局沒有任何懸念。
從前期的幾次接觸可以看出,大明軍隊無論是武器裝備,戰術素養,還是作戰意志,完全碾壓東羅馬人。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錫蘭島的時候,戰斗理應已經結束了。
「樊忠!」闌
「皇上!」
樊忠趕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朱祁鎮懶洋洋地坐下來,望著海洋和天空,說道︰「不必拘謹,來!」
說著話,他拍了拍身旁的礁石。
樊忠有些猶豫,這些年來,自己從來都是站在皇上身後。
在他看來,必須保證皇上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心里才踏實。
朱祁鎮回頭看了看他,笑道︰「陪朕說說話。」闌
樊忠只得點了點頭,隨即摘下腰間的刀鞘,拿在左手中,然後坐在地上。
「皇上,您是不是擔心前線的情況?」
朱祁鎮緩緩搖頭,道︰「無論是陸路還是水路,東羅馬人根本抵擋不住,這場戰斗無需擔心。」
「為何……為何看您的臉色,有些……擔憂?」
樊忠做出很大的努力才說出這些話,他平日里並不善言談,特別是在皇上面前,身份使然,更不能隨便說話。
「沒錯,朕是有些擔憂。」
朱祁鎮卻放下皇帝的架子,就像和老朋友閑談一般。闌
「不過,朕擔憂的不是戰局,而是錫蘭島。」
樊忠又說道︰「皇上大可不必擔心,至多三五個月,拿下整個錫蘭島不在話下。」
「你說的沒錯,拿下錫蘭島只是時間問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拿下來以後呢?」
「以後……」
樊忠有些遲疑,似乎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錫蘭島納入大明版圖,以後該如何管理?
如果這邊發生什麼事,該如何傳遞消息?闌
這座島距離大明本土實在是太遙遠了,至少有幾萬里。
乘船到京師,就算是鐵甲艦,一個來回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無論是島上的奏疏,還是朝廷的命令,根本無法做到實效性。
樊忠想到這些事就頭大,便說道︰「其實……這座島孤懸海外,也沒什麼價值,若是皇上覺得管理起來太麻煩,不要也罷!」
「朕的水師來此一遭,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可不能白來,錫蘭島之戰已經打響,若就此放棄,太可惜了!」
朱祁鎮並不想多做解釋,他很清楚,不止是樊忠,恐怕很多人在短時間內都不會理解,這座島對于大明是多麼的重要。
在很多人眼中看來,僅僅是一座孤懸海外的島嶼。闌
可是,這座島卻可以讓大明深入印度洋,進而將航道拓展到非洲和歐洲大陸,搶在歐洲大航海之前,佔領更多的優質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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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大明的版圖絕不止于此,繼續向西,便是著名的君士坦丁堡,曾經東羅馬帝國的都城,現在被奧斯曼人佔領。
既然奧斯曼人可以佔領,為何大明不可以呢?
這個問題值得考慮……
樊忠撓了撓頭,以他的理解能力,並不清楚為何皇上如此看重這座島,不過,只要皇上決定的,肯定都不會錯。
「皇上是準備在此處建立行省嗎?」
「不錯,建立錫蘭都司和錫蘭衛,從此以後,這里便是大明疆土。」闌
樊忠終于明白了皇上為何苦惱,如果這里建立都司,誰來執政?
孤懸海外的島嶼,說的難听些,隨時有割據自立的可能。
這個人必須對大明絕對忠誠,不得有二心。
就算是藩王,也不敢保證在如此優握的條件下,會不會有關上門來自己做皇帝的想法。
朱祁鎮突然問道︰「你覺得誰來掌管錫蘭島比較合適?」
樊忠一下子整不會了,只好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臣不知道。」
「隨便說,無妨的!」闌
「臣真的不知道……」
「只是問問你的想法,又沒讓你決策,擔心什麼?」
「嗯……」
樊忠遲疑片刻,終于說道︰「郕王殿下!」
朱祁鎮點了點頭,道︰「郕王確實比較合適,可是,從交趾到呂宋,再到南海衛,現在的錫蘭衛,朕總不能每次開拓疆土,就將郕王調過去吧?朕決定了,郕王主要負責南海衛,暫時不會調動。」
「那就……」樊忠考慮了好久,這才試探著說道,「襄王殿下?」
「襄王去了大洋洲,那里也是一片新大陸,比錫蘭島大了十倍不止,他要做的事也很多。」闌
「要不然……寧王殿下?」
「寧王?」
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道︰「烏斯藏的問題都沒解決呢!」
樊忠是真的不會了,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你倒是說個能行的啊!
總不能……
突然之間,他腦子里靈光一閃,說道︰「太子殿下已經六歲了,或許……」
「你快行了吧!」闌
朱祁鎮擺擺手,說道︰「六歲的孩子,還沒斷女乃呢!」
樊忠心中暗道,沒斷女乃可以帶個女乃娘過來啊……
「朕來問你,為何你的回答都是藩王和太子?」
樊忠一怔,似乎意識到什麼,緊張地說道︰「臣胡亂說的……」
朱祁鎮澹澹一笑,道︰「不要緊張,朕今日就是與你閑聊,方才你說了四個人,三個藩王,一個太子,是否覺得錫蘭島必須由宗室掌管?」
「臣以為……」
樊忠神色糾結,細細思索過後,還是說道︰「這座島孤懸海外,由宗室掌管較為合適,也能少些事端。」闌
朱祁鎮點了點頭,道︰「是啊,錫蘭島距離大明本土如此之遠,如果掌權之人心存不軌,就算朝廷出兵征討,也會耗費大量的錢糧和時間,這幾日朕一直在考慮合適的人選……」
樊忠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皇上心中已經有人選了。
既然已經決定的事,自己就不必再參與了。
「……這個人要有勇有謀,更重要的,是對大明忠心,對朕忠心,至于他的身份是不是宗室,其實並不重要,你覺得呢?」
樊忠點點頭,表示同意。
朱祁鎮繼續說道︰「三千營和神機營對朕太重要了,陳瀛和李珍是不能留的,至于袁彬,錦衣衛還離不開他,剩下的都是文臣,管一管民政也就罷了,帶兵怕是不行。」
樊忠一邊听著,繼續點頭。闌
「張懋倒是不錯,可是,他的資歷尚淺,再加上交趾那邊,靖安郡王年紀大了,還指望他呢,也留不得……」
樊忠仍在點頭……
「朕思來想去,由你來留守錫蘭島最為合適!」
樊忠還在點頭,突然愣住, 地搖頭。
「皇上,臣……不合適!」
朱祁鎮微笑著,問道︰「哪里不合適?」
「臣,臣……」闌
樊忠臉上的表情又是吃驚,又是惶恐,一下子結巴起來。
「朕來問你,你會打仗嗎?」
樊忠下意識地搖頭,然後反應過來,用力點頭。
「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會!」
「你對朕是否忠心?」
樊忠起身,單膝跪地,鄭重道︰「臣但有二心,則天地不容!」闌
「很好!」
朱祁鎮點頭,道︰「你會打仗,對朕忠心,為何不合適?」
樊忠低著頭,沉思許久,這才說道︰「臣的職責是保護皇上安危,其他的……並沒有想過……」
朱祁鎮看著面前這個頭發胡子花白的漢子,心中暗暗感慨。
如果歷史沒有重來,當初在土木堡,樊忠先擊殺王振,然後為了掩護自己,最終戰死。
「吾為天下誅此賊」成為他最後的遺言。
這些年來,南征百戰,樊忠一直跟在自己身邊。闌
就算是晚上睡覺,他也會守在大營門口,多年來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不夸張地說,有此人在,晚上睡覺都踏實。
可是,比起睡覺,大明的未來更為重要。
錫蘭島需要一個絕對忠心的人來掌管,放眼天下,就算是藩王,也不敢保證和自己一條心。
因為自己的祖上就是造反得來的,有靖難這樣成功的桉例,無疑給後世的藩王心中埋下造反的種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于謙倒是很合適,此人一心為公,肯定不會造反,只可惜,這次出海沒帶在身邊。
思來想去,只有樊忠最合適了。闌
「你準備一下吧,朕不日便將回航,錫蘭島就交給你了!」
朱祁鎮吹夠了海風,便站起身來,轉身回到營地。
樊忠卻破天荒地沒有跟上來,而是呆呆地跪在那里,好像一尊塑像一般——
神鷹城雖然被炸的一塌湖涂,可畢竟是當地最好的城邦,修繕一下,仍可以作為主城使用。
相對而言,總督府保存的比較完整,因為三千營殺進來的時候,完全沒有遇到抵抗。闌
朱祁鎮四下看了看,這座建築的風格很奇怪,既有佛教文化的風格,又有西方教會的影子,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女王爵朵西亞已經成為階下囚,她努力微笑著,試圖去討好面前這位來自大明的皇帝。
朱祁鎮卻看都沒看她一眼,便說道︰「帶下去吧,先別殺,留著有用。」
「是!」
張懋吩咐一聲,立刻侍衛上前,將朵西亞帶走。
朵西亞卻以為自己要被砍頭,嚇得嘰里呱啦一頓亂喊亂叫。
朱祁鎮看到一片的張瑾,便問道︰「她喊什麼呢?」闌
「她說……」
張瑾有些遲疑,說道︰「她說……她床上的功夫很厲害,一定能把您伺候滿意……」
朱祁鎮啞然失笑,東羅馬唯一的繼承人,竟然是個蕩婦,看來,真的是氣數已盡,沒救了。
似乎在自己的記憶中,奧斯曼人佔領君士坦丁堡之後,東羅馬人並沒有東山再起。
按照目前的局勢來看,接下來很可能要面對奧斯曼人的反擊。
至于東羅馬帝國……已經不存在了,自然就不需要考慮了。
「圖紙找到了嗎?」闌
「回皇上,找到了!」
張懋趕忙說道︰「就在這座總督府的庫房當中,洋鬼子根本看不懂,臣找到的時候,圖紙上面都積滿了灰。」
朱祁鎮點了點頭,漂泊萬里,終于把圖紙找回來了。
「有軍功,當封爵,諸位卿家立下赫赫戰功,朕自然不吝封賞!」
眾人听罷,紛紛跪拜行禮,高呼萬歲。
「平身!」
朱祁鎮擺了擺手,正色道︰「自即日起,成立錫蘭都司和錫蘭衛,樊忠听旨!」闌
樊忠上前,行禮道︰「臣在!」
「卿家這些年來追隨朕南征北戰,勞苦功高,即日起,晉升為梁國公,任錫蘭都司都指揮使,領錫蘭衛,攬軍政事!」
「臣樊忠領旨謝恩,吾皇萬歲!」
眾人听罷,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他們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決定了。
而且,錫蘭島割據在外,任命的都指揮使竟然是一名侍衛統領。
如果是一位姓朱的藩王,他們倒是更容易接受。
朱祁鎮繼續說道︰「唐行古!」闌
唐行古正在走神,听到皇上點名自己,趕忙答道︰「臣在!」
「朕任命你為錫蘭都司指揮同知,總覽錫蘭島財政和民事。」
唐行古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口中答道︰「臣……遵旨!」
關于唐行古的任命,朱祁鎮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樊忠管軍政,這個沒問題,可是,民事他卻不一定擅長,必須有人輔左。
此番跟隨自己出海的,也只有唐行古比較合適。
「張瑾!」闌
張瑾頓時緊張起來,趕忙叩拜︰「罪民听旨!」
朱祁鎮沉聲道︰「爾父謀逆弒君,罪不可赦,念在你還算忠心,在攻下神鷹城一戰立了些功勞,姑且算是戴罪立功,死罪就免了,從現在起,罪民二字,就去了吧!」
張瑾只感覺渾身顫抖,說道︰「謝……謝……皇上……皇上萬歲!」
「今後還有你的用武之地,如果再立新功,定有封賞!」
「臣……萬死不辭!」
張瑾伏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竟然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