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家安會這樣直接,丁春生一下子就愣住了。
對上女孩那因氣憤而瞪圓的雙眼,他舌頭打結。
「我,我,」
硬是「我」了半天,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得出來。
在家安的眼里,他這就是心虛的表現。
「你這人,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還這麼矯情,你自己想破罐破摔不要緊,可不要拖累我弟弟!
你可不知道,為了你的事情,我那從來傻弟弟在背後做了多少事情!
離高考也就19天了,你就打算這麼下去?
是,我不得不承認,你原先的成績很好,只要不出岔子,重點大學是手到擒來的。
但是,昨天我可是听家康說了,最近你的成績下滑很多,就按照這個速度,高考時可能連個本科都考不上,到那時,你會甘心嗎?
都差不多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還死守著你那點面子,值得嗎?
你們心自問,人生中有家康這樣的好朋友,是不是你的福氣?在這關鍵時候,你還要把這福氣往外推,是不是傻啊你!」
這丫頭,嘴皮子利索得很,說起話來,跟個連珠炮一樣。
作為一個一米七幾身高的大小伙兒,丁春生感覺自己毫無招架之力,最後就硬憋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家康他對我好,就是他對我太好了,我不想欠他這麼大的人情。」
家安一听這話,又是一肚子的話不吐不快,
「真是個榆木疙瘩,如果覺得過意不去,就更應該不要讓家康擔心,既然我弟弟能提出來幫助你,那肯定是經過家人同意了的。
至于為什麼我家里人會同意,那是因為我爸曾經說過,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問題。
你目前的困難,其實就因為一個錢字,如果你覺得人情太大了過意不去,那可以完全可以給我弟弟打個借條啊,等以後你自己賺錢了,再慢慢還也不遲。
你說我說得對嗎?康康。」
丁春生 地回頭,這才發現家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臉上正是一副期盼的表情。
「家康,我——」
他低下了頭,有些不敢看對方的眼楮。
「我姐姐說得對,如果你覺得平白無故接受我的幫助不安心,可以給我打借條的。
其實,接受他人的幫助渡過難關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的存款也不算多,還是我姐把她的存款拿出來後,我才有底氣說幫你的,當然了,我也已經打了借條給我姐!」
家康以一種極為平澹的語氣把事實說了出來。
丁春生忍不住偷偷地瞄了家安兩眼,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家安察覺到他的目光,又把眼一瞪,
「看什麼看,我是幫我弟弟,可不是幫你!」
丁春生臉漲得很紅,突然彎下腰,給家安鞠了一躬,「許家安,謝謝你!」
家安被他嚇了一跳,趕緊閃到一旁,嗔怪道,「你這是做什麼?康康,你還不管管你同桌!」
與她反應不同,家康卻很激動,他上前一把抓住丁春生的胳膊,「你同意了?」
丁春生臉一紅,「是的,家康,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幫助我!
可是,為什麼?你這麼努力地想要幫我?你不覺得我家的事就是大麻煩嗎?」
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問題,自打父親出事以後,他不是沒有想過辦法,也向親戚們尋求過幫助。
可是,結果卻不太好。
他的親舅舅只說了一句沒辦法幫我,就沒再理過他。
至于他的兩個哥哥,也是種種原因都指望不上。
大哥在外地,年前剛得了個小孩,既走不開,也沒有多余的錢財;
二哥去外地拉貨了,沒有時間回來,而且他身上也沒有多少余錢,每個月發完工資,自己留些生活費,其余全都補貼給家里了。
另一邊,家康得到肯定的答復,開心極了,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好朋友就是應該互相幫助的。
我姐剛才說得沒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我都已經幫你想好了,咱們就這麼辦!
走,咱們回教室去,邊走邊說……」
家康興奮地拉著丁春生往教室走去,把姐姐家安都給忘到腦後了。
「……」
家安看著兩人的背影,那個氣哦!
好一會兒,她才一跺腳,轉身回了自己的教室。
一回到家,家安就跟爺爺告狀,說自己幫弟弟說服了丁春生,可轉頭弟弟就把她給忘了。
「好,回頭爺爺幫你說他,不過,你今天怎麼就自己回來了?弟弟呢?」
許父很奇怪,平時雙胞胎一向是同進同出的,今天孫女怎麼就落單了呢。
「哼,他當然是跟他的好朋友回家了,說是去幫他一起拿行李,今天就搬進來。」
家安氣哼哼地說道,忽然她好像想起什麼,扭頭又急忙往外走,邊走邊道,
「哎呀,我忘記了,康康讓我回來就幫他訂餐的,一會兒要給丁春生的爸媽送去。」
許父看著她那風風火火的樣子,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這丫頭,也不知道是隨誰了,嘴巴是一點都不饒人,可心腸卻跟她弟弟一樣的軟。」
許大茂下班回家時,丁春生已經在家國的房間安頓了下來。
這孩子之前來玩過不少回,在他印象中,是挺活潑的一個男孩。
可這次見面,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腦袋低垂著,情緒也低落了許多,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吃飯的時候,這孩子也不夾菜,只顧著低頭扒飯。
婁曉娥見不得孩子這樣,就一直往他往里夾些好吃的,邊夾邊說,「春生啊,你這也不是頭一回到家里來了,就不要拘束了,喜歡吃什麼就自己夾,千萬別客氣。」
壯壯在一旁夾起一塊紅燒肉大口大口地嚼著,「就是啊,春生哥,你應該向我學習,瞧我,吃得多壯實!」
壯壯是人如其名,長得結實得很,跟個小牛犢子似的。
春生轉過頭看了看他,又看看碗里堆得高高的菜,低聲說道,「謝謝阿姨,我知道了。」
許父在一旁看了,就跟家康說道,「康康,回頭你問問春生,看他喜歡吃些什麼,告訴我,明天我訂飯時給加上,高考可沒有多少天了,一定要吃好睡好。」
家康听後連連點頭。
而春生的頭越發地低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半個多月了,他是頭一回感受到這樣的溫情,鼻子一酸,這眼淚就不爭氣地直想往外涌。
他拼命地眨著眼楮,好不容易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那邊家康又在說了,「爺爺,您知道在哪里能請到專門幫人照顧病人的人嗎?我只是听姑姑說起過,具體怎麼請還真不知道。」
許父想了想,「待會兒你們不是要去送飯嗎?我跟你們一起去醫院問問吧,省得人家看你倆是小孩子,不當回事。」
就這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丁春生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隱隱有重生的趨勢。
正好被家安給看到了,她正要開口說話,卻被婁曉娥按住了。
她沖著女兒搖了搖頭,然後低低地說了一句,「吃你的飯,別多嘴。」
家安撇了撇嘴,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然後夾起一快子菜,惡狠狠地嚼起來。
吃完晚飯,許大茂夫妻照舊急匆匆地推上自行車,趕去夜校上課。
丁春生見狀,悄悄地問家康,「叔叔跟阿姨這麼著急是去哪里啊?」
在得知兩人正在讀夜大之後,他震驚地張大了嘴。
他是真沒想到,叔叔阿姨他們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地努力。
家安一看他那副表情,又忍不住撇嘴了,
「你瞧瞧,如果你不听我弟弟的,再這麼熬下去,考不上大學,將來就要跟我爸媽一樣,大把年紀了還要去讀夜校!」
「安安,不許胡說!」
許父忙喝止,「春生啊,安安的話雖然不好听,卻是有一定道理的。當然了,你叔叔阿姨當年沒讀大學那是有歷史原因的,你們現在的條件可比他們當年好多了,一定要珍惜啊!
至于你爸爸的病,你只是個孩子,再著急也沒有用,康康既然幫你想好了辦法,那就按他計劃的來吧,這樣你媽媽也能減輕點負擔。
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還是高考,如果到時能考個好成績,相信你爸爸媽媽也會為你開心的,搞不好你爸爸的病還能好得快一點呢。」
許父不由自主地為兒子臉上貼了塊金,將他沒能讀大學的原因說成跟婁曉娥一樣了。
丁春生卻當真了,他也不是個不識好歹的孩子。
之前只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磨難,讓他變得特別的敏感,在心上豎起了一道高牆。
不過再高的牆,在許家這樣溫馨的環境內,也在漸漸地消融。
家康給他的幫助,比他預想的還要多,他知道說再多的謝謝也會惹人厭煩,唯有將這一切記在心中,不管在任何時候,他都不會忘記,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是這個好朋友伸出了手,將他帶回來光明中。
在看到家康給自己父母準備的飯菜之後,他沒有再驚訝,因為今天的驚訝已經夠多了。
他在心里暗暗決定,一定要跟家康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以後只要家康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會義無反顧。
三人拎著飯盒,結伴來到了醫院病房。
丁母看到陪同兒子過來的家康和許父,有些意外。
家康她認識,是小兒子的好朋友,也曾去過家里。
得知許父是家康的爺爺,而小兒子已經搬到許家去住了,而且,人家還要幫她請一名護理員,來幫她一起照顧丈夫。
一時間,這個差點被丈夫的病擊垮的女人,抱著兒子就在走廊里大哭了起來。
家康跟爺爺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家康想要上前勸說的時候,許父攔住了他,
「讓她們娘兒倆哭一會兒吧,把心里的憋悶哭出來也是好的。咱們趁這個時間去問問請護理員的事情。」
請護理員的事情很順利。
丁父這個病區的重病人很多,所以晚上也有兩個醫生值班,值晚班的護士人數也比別的科室更多。
兩人運氣很好,護士長今天正好值夜班。
得知他們想要幫丁姓病人請一個護理員後,護士長重重地松了口氣,
「她家早就應該請一個了,照顧重病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好時刻都有人盯著。這都半個多月了,全都是那個女的一人盯著,雖然她那孩子晚上能來替一會兒,但那頂什麼用啊。
我還真怕她什麼時候頂不住,也會倒下呢。」
許父也跟著嘆了一句,「唉,家里有人生病,別人也跟著遭罪,那孩子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倆個哥哥又回不來,這不全得靠這娘兒倆撐著呢。」
護士長在醫院干了幾十年了,這種事情見得太多了,不過在听說丁春生馬上要高考了,也不由得心生同情,隨之嘆了口氣。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不過現在好了,你們是他家的親戚嗎?可真是好心人啊!
護理工我們病區就有配的,重病人太多了,經常要用得上,你們是打算請全班還是半班?」
家康插嘴問道,「請問全班多少錢,半班又是多少錢?」
護士長看了家康兩眼,「全班兩塊五一天,半班的話分白班跟夜班,白班一塊,夜班一塊五」
家康想了想,最終還是選了半班的夜班。
雖說貴一點,可還是值,這樣的話,丁媽媽晚上可以正常休息,白天照顧起病人來才更有精力。
他從書包里模出一只錢袋,從里面掏出一張五張大團結,還有若干張零票來,「阿姨,先訂一個月吧。」
護士長看著他那圓圓的大眼楮笑了,「你先付十塊錢的押金就行了,工資等到期時再結的。」
家康靦腆地笑了笑,從那把票子里抽出來一張大團結遞給護士長,然後就把其余的錢又收進了錢夾。
護士長拿著錢笑著對許父說道,「這應該是您的孫子吧,真沒想到,還挺有錢的。」
許父點頭,「是啊,我家的小孫子,這些可都是他自己的錢,平時過年的紅包什麼的都是孩子自己收著的,這孩子也懂事,從來不亂花錢。」
護士長其實是不管收錢的,她領著兩人到一個值班護士那里做了登記,交了押金。
然後又領著他們到了一個大房間里。
這好像是一個休息室,里面有好幾個人正在那里休息,都是穿的藍色制服。
她沖著一個正在打磕睡的中年男人說道,
「老陳,快醒醒,來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