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城外,歐冶子等人登上了宰予的車駕。
一路上眾人歡笑不斷。
「歐先生,原來您的這個紋身是扶桑木與三足鳥啊!」
子貢望著歐冶子胸前的那個金雞報曉紋身,一路上連連稱奇。
歐冶子也笑著回道︰「中原之地,對吳越向來知之甚少,您不知道也是在常理之中。
反倒是宰子能著出《山海經》,明確指出‘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
宰子久居中原,然而卻能知曉千里之外的傳說與風俗,其學識之深厚,智慧之淵博,實在是讓老夫汗顏啊!」
宰予听到歐冶子夸他,趕忙把話鋒一轉。
他對于吳越的了解,也僅限于圖書館的資料了,萬一歐冶子在神話傳說的問題上糾結下去,還不得讓他現個大眼?
宰予道︰「我听聞,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各人皆有所長,亦有所短。
您是當今天下聞名的劍匠,您覺得我的知識淵博,而我又何嘗不想向您請教鑄造之術呢?」
歐冶子听到這里,也明白了宰予的潛台詞。
他笑著說道︰「鑄造之法,說來也簡單,但做起來卻也困難。
鑄劍的模子平正,銅、錫的質量好,鑄劍工匠的技藝高明,火候配料都恰到好處,四者缺一不可。
我師承楚國巨匠離索,當初他授業于我時,曾教導過我。
要想鑄造出上好的銅具,要嚴格遵守六種調制的比例。
若要鑄造鐘鼎之類禮器,則要把材料分為六份,其中銅佔其五,錫佔其一。
若是想要制作砍伐樹木斧斤,則把材料分為五份,其中銅佔其四,錫佔其一。
制作殺伐之用戈戟,則是銅三,錫一。
不同的調制比例,可以發揮出不同的效果。
但具體添加的數目多寡,還需要在這個比例上進行微調,每個匠人各有不同。」
歐冶子說到這里,話鋒突然一頓。
宰予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說到底,打鐵是人家吃飯的手藝,添加金屬的比例多寡都是不能輕易對外傳授的。
他和人家非親非故,歐冶子能說個大概已經很夠意思了。
宰予聞言,將心中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
他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
「我先前在曲阜看匠人們鑄劍時,都要事先準備黃白兩色的金屬,原來那便是銅和錫啊!」
歐冶子听了,笑著問道︰「您喜歡看人鑄劍?」
宰予看歐冶子入套,連忙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回道。
「我雖不懂,但確是喜歡看的。我看匠人們做劍時,就像是您說的那樣,總是要將銅與錫分開進行使用。
用銅多的,鑄造出來的器物韌性十足。用錫多的,鑄造出來的器物堅硬無比。
于是我就想,能否采用分別澆鑄的方法,在鑄造劍 時,使用含銅量高的銅水,這樣能使劍韌性好,不易折斷。
而在鑄造劍刃時,則使用含錫高的銅水,使它硬度變大,讓劍刃更加鋒利。」
歐冶子剛開始听著還滿臉的笑容,可听著听著,他的臉色逐漸變得古怪了起來。
就連一旁的範蠡也看出了他臉色不對,忙問道︰「歐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子貢還以為是宰予的話冒犯了對方,于是連忙上來解圍道。
「子我,這種兒戲般的方法,怎麼能用在鑄劍上呢?」
歐冶子盯著宰予看半天,忍不住問道︰「您真的只是喜歡觀看鑄劍嗎?」
「確是如此。」
「那您的祖上,是否是匠人出身呢?」
宰予也不直接否認,而是委婉的回道︰「我是姬姓宰氏。」
歐冶子听到這,也明白了宰予的意思。
宰氏,說明宰予的祖上做過冢宰、大宰、小宰、宰夫、內宰、里宰這些官職,但無論哪個都和工匠不沾邊。
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後,歐冶子忽然心情復雜的仰望蒼天。
他鑄劍大半輩子,直到中年時,才領悟了復合鑄造的工藝。
然而宰予只是站在工坊里看人家鑄劍,就能想到這種妙招,這讓他上哪兒說理去?
歐冶子憋不住問道︰「您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想法?」
宰予見他上鉤,于是又繼續拋出魚餌︰「就像您說的那樣,我同樣認為,鐵的強度要遠大于銅。
但之所以大部分鐵具比不上銅具,只不過是因為它們當中含有的雜質太多。」
對于這個的說法,歐冶子深有體會。
他奉命為越王鑄劍,剛開始想要鑄造的便是鐵劍,然而越國出產的鐵礦質量實在是不敢恭維。
當初楚國那樣質地優良的鐵礦,尚且需要優中選優,千錘百煉,才能鑄造出工布、太阿這樣的神兵利器。
「听您這麼說,莫非是想到了什麼祛除鐵中雜質的方法?」
宰予听了這話,故作苦惱道︰「也僅僅是想法,還沒有實踐過。
本來我打算在菟裘嘗試的,奈何我們這種小地方,實在是找不到懂得鑄造冶煉的匠人啊!
我之所以要搭船前往齊國,正是為了尋訪願意來到菟裘冶鐵的匠人啊!」
歐冶子听到這話,也是將信將疑。
一般來說,若是尋常人對他說這種話,歐冶子只會當對方信口開河。
可宰予偏偏又能提出吳越地區秘而不傳的復合鍛造法。
萬一他真的知道提純鐵的方法,那該如何是好啊?
歐冶子猶豫了半晌,忽然開口道。
「若非我身負王命,我還真想留在菟裘幫您嘗試一二。但如今我奉命為越王鑄劍,留在您這里就不合適了……」
宰予听到這里,不由地嘆了口氣。
也是,歐冶子哪里是那麼好請的呢?
人家可是國際知名鑄劍師,憑什麼給小小的菟裘面子?
正當宰予以為事情已經沒有轉機的時候,歐冶子突然又開口道。
「不過我雖然不能親自來輔左您,但卻可以向您舉薦一位合適的人選。」
宰予眼楮一亮。
那也行!
歐冶子舉薦的人,總歸不會太差。
「敢問歐先生說的到底是何人呢?」
歐冶子想了想,紅著臉咳嗽了一聲,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您千萬不要怪罪,我要舉薦的人,其實正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女婿,名字叫做干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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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慎的讀者對自己有益,而有德行的讀者對別人有益。
——節選自《宰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