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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孔鯉遭諷

曲阜郊外,魯國使團的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著。

宰予與子貢共乘一車,連日的顛簸旅行令他們疲憊不已,因此二人都靠在車上閉目養神。

但合眼睡了一會兒,子貢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先是回憶了一番夢境,隨後長嘆連連。

他伸手將熟睡的宰予搖醒︰「子我!子我!你別睡了!」

宰予迷迷湖湖的睜開眼,他原本正在夢里看書看得正爽呢, 突然被子貢弄醒,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這里是現實還是夢境。

「嗯……怎麼了?」

子貢氣餒道︰「你之前告訴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你能夢到太公,是因為你每天都在向往太公的德行。

夫子能夢見周公,是因為他日日都在向往周公的教化。

但我最近天天都在思念管夷吾的經世之術,怎麼就是夢不到他呢?」

宰予心說你要能夢見那就有鬼了,但他嘴上卻依然念念有詞的。

「你夢不見,說明你的心思還不夠澄澈,意志還不夠堅定。

你看你一口一個管夷吾,這是想要向他求學的態度嗎?

你這就是既眼饞人家的經世之術,又不願意承認人家的德行,下賤!」

子貢一尋思,好像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拜師尚且要送拜師禮表達堅定的求學之心,想要夢見別人,又怎麼能鄙夷他的德行呢?

「你說得對。」子貢兩眼一閉道︰「我現在再試試。」

「算了,還是別試了。」

「為什麼?」

宰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曲阜城門道。

「就快到曲阜了,要是一會兒讓夫子撞見你大白天睡覺,你說你冤不冤吶?」

語罷,宰予從袖子里抽出兩本書,一本丟給了子貢,一本留給自己。

「來, 讀書。」

子貢拿起書隨意翻了幾頁,頓時驚為天人。

「這是什麼東西?」

宰予搓了搓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周髀算經》。你之前不是覺得夫子教的數科內容你都已經學會了嗎?我來給你稍微加點難度。」

「這本書你從哪里搞來的?」

宰予剛張開嘴,子貢便與他一齊異口同聲的答道︰「太公教的!」

子貢自問自答完了, 還一肚子火氣的抱怨了兩句。

「你小子真是好運氣!也不知道太公看上你哪一點了, 真就什麼書都教給你啊!

我每天這麼用心的學習,太公怎麼就不托夢給我呢?」

宰予也不管他的牢騷,而是自顧自的捧起書,一邊翻頁一邊道。

「唉呀……一個人的命運,個人奮斗的固然重要,但有時候也要看歷史的進程。

也許太公覺得,我就是那個能推動進程的人吧。」

兩人斗著嘴,沒一會兒,馬車便行駛到了曲阜城內。

孟孫何忌作為主使,還特意囑咐使團的御者們繞了一段路,讓宰予和子貢在孔子的學社前下車。

二人下了車,朝著孟孫何忌俯身拱手拜謝,直到使團的車輛離開視線方才起身。

隨後,他們轉身走入學社大門,剛進門便看見有個滿臉苦澀的怨種坐在木階上發愣。

那正是孔鯉。

子貢問道︰「伯魚,你又怎麼了?」

孔鯉一抬頭,頓時換了副開心的笑臉︰「子我, 子貢!你們從晉國回來了?

你們倆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 我好想你們啊!」

宰予豎起手掌將想要撲上來的伯魚隔開︰「你還是別想我們了,你小子想我們, 那一準沒什麼好事。看你這樣子,最近又被夫子罵了?」

孔鯉听了這話,頓時又變了副苦瓜臉︰「其實前陣子倒還好,那時候父親忙著夏至的各項典禮祭祀,還要熟悉小宗伯的各項職責,所以也沒空罵我。

但這段時間,他總算把所有工作全部梳理順暢了,最近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務需要忙的,所以就有了很多空余時間……

然後……」

子貢笑著問道︰「夫子又罵你什麼了?」

孔鯉慨然長嘆道︰「昨天,我又是從中庭路過,正巧被他看見了。

也不知道他是瞧我哪里不順眼了,直接問我說︰你學習《周南》《召南》了嗎?

我怕他考我,所以就回答說沒有。

結果他又罵我說︰一個人如果連《周南》《召南》都不學習,那就像面對牆壁而站著吧?」

子貢愣道︰「怎麼這茬兒還沒揭過去?夫子還真打算把《詩》《書》《禮》《樂》都挨個問一遍不成?」

宰予听了,搖頭道︰「夫子這已經不是在直接問《詩》《書》《禮》《樂》了。你難道沒發現嗎?他已經開始單獨問《周南》和《召南》了。」

子貢听到這里,才反應過來。

《周南》和《召南》都是《詩》里的一個章節。

而《詩》,一共有三十個章節。

也就是說,以前問《詩》《書》《禮》《樂》,夫子最多罵孔鯉四遍。

而現在,單靠《詩》就能罵孔鯉三十遍。

子貢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臉上的表情頓時精彩無比。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向孔鯉描繪他未來的日常生活。

因為按照這個趨勢進行下去的話,就算孔鯉挨完三十遍罵,夫子還可以單獨抽出《詩》里的每一首詩去單獨提問孔鯉。

眾所周知,《詩》有個外號,叫做詩三百。

子貢拍了拍孔鯉的肩膀,安慰道︰「你要不還是先挺著吧,至少明年的今天,你就沒有那麼難受了。」

孔鯉仰天長嘆道︰「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堅持不到明年了。實在不行,我還是去宋國躲一陣子吧。」

宰予撇嘴道︰「去宋國躲著,回來不還是挨罵嗎?讓你找個合適的姑娘,這事兒就真的那麼困難嗎?

你就不知道學學子牛,人家雖然也找不到,但人家至少知道學習啊!

你看看,子賤上哪兒去,子牛都跟著,那不就是為了學習人家的行為談吐,研究人家和女孩子交往的技巧嗎?」

孔鯉听到這話,怒而反駁道︰「那能一樣嗎?我要是長得有子賤那麼俊美,我還學什麼行為談吐?

子賤到大街上轉一圈都能遇到願意和他私奔的姑娘。

子牛天天跟著子賤混,那就純屬是認不清自己。

他和子賤差的是內部修養嗎?他倆差的就是一個外貌條件!」

三人正在這里辯著呢,忽然听見門外響起了子路的聲音。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宰予听得一愣︰「這不是《雄雉》嗎?子路唱這個干什麼?」

子貢也想不通︰「唱也就算了,總是唱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孔鯉則是連翻白眼︰「還不是被我父親夸的,得意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孔鯉道︰「子路在夏至祭典之後,不是做了兩司馬嗎?他自從做了兩司馬以後,就天天泡在軍伍之中,帶著士卒操練。

練習那麼辛苦,身上的穿的衣服難免會磨損。有一天,大司馬叔孫州仇去視察軍伍的訓練情況,父親也陪同觀摩。

當時所有兩司馬都穿的光鮮亮麗的,唯獨子路穿一身破舊的粗麻袍子,但他卻依然一副很坦然的模樣。

父親看見之後,就稱贊子路說︰穿著破舊的袍子與穿著狐貉裘皮衣服的人站在一起,然而卻不覺得羞恥的,大概只有仲由吧。《詩》上說︰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不嫉妒,不貪求,這有什麼不好呢?

從那以後,子路沒事兒就念叨這句話,你們最近才回來,應該還沒听煩。

我都快听得耳朵生繭了!」

孔鯉剛說完,子路也走近了學社,他看見宰予和子貢,也露出驚喜的神情。

「子我,子貢!」

二人趕忙行禮︰「子路師兄。」

他們正打算和子路寒暄兩句呢,誰知子路竟然笑呵呵地直接開口道。

「《詩》中說︰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這句話可是很有道理的,你們千萬要記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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